南璇每日参加完军营的操练后,开始早早回家。
酒也不喝了,也不留下和弟兄们打闹了,总说自己有书要看。
但实际上,她是怕自己不在,哥哥们会悄悄过去欺负乐萤。
于是,南璇有幸每晚听一场价值百两的戏。
她站在窗前,看隔壁屋的窗帘映上曼妙的舞姿,听那让凤凰都汗颜的唱腔。
听着听着,一个晚上就过去了,手上的书一页都没翻。
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似乎不太正常,好像为了这个姑娘,把什么正事都搁置了,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南璇决定明晚和兄弟们喝酒去,她得回归往日的生活。
但是果然,半夜翻墙头回家时,南璇就看见二哥正在东院院中纠缠。
乐萤笑盈盈的,那笑和初见时南璇看到的别无二致,无半分厌烦,还有些欲拒还迎:“多谢二公子怜爱。张家能给奴家一个容身之所,于奴家来说已是大恩,二公子这么重的礼,乐萤真的不能收了。”
二哥看得心驰神往,一边说着“拿着拿着”,一边趁机就要向乐萤的手摸去。
南璇来不及阻止,一边从屋脊上纵身跃下,一边大吼了一声:“张南奇!”
她是蹲着落地的,落地之声加上这声大吼,硬是把二哥吓得缩了手。
南璇站起身来,一边大步向这边走来,一边喝道:“张南奇我告诉你,你哪只手碰了她,我就剁了你哪只手;你胳膊揽她,我就砍你整条胳膊;你要是真敢辱她,我就剁了你下面那根东西喂狗!”
二哥驼背弯腰一副瘪三样,此时更是怂得退了几步,但在姑娘面前还是要面子:“张南璇,我……我不与你这等野人计较,等着爹收拾你吧你!”
南璇站在乐萤身前,吼他道:“跟你哥哥弟弟都知会一声,就说张南璇疯了,最近想杀人,让他们都给我离东院远点!”
南璇不只是在军营习武,她是真的行过军、打过仗的。
张府的人知道她混进军营去了,但没人说什么。到了军营都是自己弟兄,点名时包庇她一下不成问题。只不过她每次都能活着回来,倒是让张府的人大失所望。
所以她杀过的人,可能比张南奇见过的人都多。
她说的剁手、砍胳膊也并不单纯是威胁,她是真的可以砍的。
见二哥落荒而逃,南璇也把拳头上的力气卸了些许,肉眼可见她衣袖下暴起的筋肉消下去不少。
然后,气氛就有些尴尬。
南璇方才是把自己最凶恶的样子拿出来了,而此时院中只剩她和身后的姑娘。
南璇转过身来,比乐萤高了太多。
她有些僵硬,说都不会话了:“我……姑……姑娘受惊。”
乐萤确实被她方才的气势震住,于是此时见南璇这不知所措的样子,便觉非常有趣。
她不想不敬,也打算忍一忍回屋再笑,但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泄了气。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乐萤直笑得发抖,声音虽不大,但也足够她肚子疼一会的了。
南璇也没想到这姑娘竟这么不给面子,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又羞又恼,抛下一句“我回房了”,便转身要走。
乐萤忙伸手把她拉住,拼命把笑压下去:“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南璇说:“没事,你觉得好笑就笑吧,我确实和其他女孩有点不一样。”
乐萤的笑声却是完全忍住了,此时只笑盈盈哄她道:“其他女孩是什么样子?谁说女孩子都要一个样子啦?”
南璇脸上红||潮退去些许,也不再探讨女孩什么样儿的问题,只道:“今后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敢来东院,你大可放心。”
乐萤忙道:“多谢英雄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南璇把手从她手上抽出来,心境完全冷静下来:“你对我不必如此。你很擅长讨好人,对大夫人、对二哥都是。哄得他们开心或许是能让你在这里好过一些,但对我没有必要。”
乐萤一怔。
她确实是刻意讨好大夫人和二公子,但方才对南璇却不是有所求的讨好,她是真的纯粹想哄南璇开心起来罢了。
“怎的,四姑娘神兵天降,英雄救美,乐萤本就无以为报,如今竟连讨好两句都不许了?”她重又牵起南璇的手,“在乐萤心里,您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南璇刚清醒几分的脑子啊。
突然又不清醒了。
翌日傍晚,在军营如狼似虎地吃了饭,哥儿几个一如既往地在营地高处吹凉风。
弟兄们开始给南璇分析女人的心性。
“你说你闲不闲,嫁给张南奇难道不比给老将军做妾强点?”傻刀快笑出眼泪,“人家说不定好不容易勾搭上二少爷,你个傻货上去给人家搅和了。”
南璇争辩:“我爹只是老,二哥那种才是真的恶心,我看他一眼就浑身难受。就像个蟑螂一样,我明知它不咬我,我就是觉得它恶心,所以就想一巴掌拍死它。乐萤怎么可能会想嫁给他?平心而论,你要是个女的,我爹和二哥你选哪个?”
傻刀汗毛直竖:“我怎么还非得在他们里头选?我要是个女的,你就是个男的,我何不嫁你张南璇?”
“噫——”四下里一片起哄声。
话到此处,南璇又想起了乐萤最后那句话,老脸一红,又磕磕绊绊道:“她……她确实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老齐说:“在青||楼,不下三个姑娘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南璇起身要打他:“乐萤又不是青||楼女!”
赵二插嘴:“戏子比青||楼女强到哪里去?都是下九流的贱籍,若非你家大夫人本就是贱籍出身、母凭子贵,她这出身连做大户人家的妾都做不得的。进得你家家门,于她已经是万幸了。”
这是实话。南璇郁郁道:“张家根本配不上她。”
而小洋才真正抓住了重点:“四姑娘对这个乐萤是不是过于上心了?”
一伙人齐齐看向南璇。
南璇脸“刷”得红了:“看什么看!”
八尺高个,一身肌肉,长发高束披垂,此时盘腿而坐。
老齐摸摸下巴上的胡渣:“南璇,你不会真喜……”
“啊——”南璇怪叫一声把他后面句话噎回去,“都别胡说!再说就打一架!”
傻刀啧啧道:“四姑娘可悠着点,等将军真纳了妾,您可得叫她一声小娘。”
“打一架吧!”
但一段长时间,张老将军都没有正式纳乐萤为妾,也并未到后院来过,倒是南璇和乐萤愈发亲近。
乐萤也和她讲自己的事儿。
她与姐姐二人是孪生姐妹,最初是被卖进了勾栏院。
小时他们二人便学唱曲、学跳舞、学讨好人,老||鸨给她们取名“流萤”、“乐萤”,乐萤跟姐姐长得很像,但又有一点不同。
“我唱得太好了,于是在开始接客前就被转卖了。”乐萤笑笑道,“苓州人喜欢听我唱戏,他们救了我。后来,戏园的人请读书人帮忙,写了‘鸾凤一曲百鸟朝,乐萤戏罢无凤声’这样的句子,又花钱在百姓中传开。如今哪怕是过路商旅都要来‘听乐萤唱一曲’,其实哪里有那么好呢,戏园子博个噱头罢了。”
南璇听着,喝了口酒:“你活得通透。”
“四姑娘真不会说话,这时候不应该说乐萤过谦吗?”乐萤笑她两句,又道,“唱了一年,我给姐姐也赎了身。”
话说得轻巧,可一个戏子给一个娼||妓赎身,谈何容易。
乐萤急于将姐姐从勾栏院救出,于是一场接一场不停地唱,喉中有血味是常事。
戏园的人怕唱废了这摇钱树,强行要她下场。乐萤不依,哪怕是绑起来把嘴赌上,她都要继续用喉咙发出尖声,那意思很明显——反正我不休息,让不让我上台,你们看着办吧!
旁的戏子轮番来劝,说要是嗓子废了,唱不成了,别说姐姐救不出来,她自己也会没了出路,还得被送回勾栏院。
乐萤继续和戏园子耗:“回去又如何!我倒看看没了我,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管事的带红的戏子不少,但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难搞的:“好好好,依你,都依你,给你涨工钱!你说吧,一场到底要多少?”
乐萤很聪明,她很明白如何在既定的命运里,做出微弱的反抗。
自打工钱满意后,乐萤立刻开始养嗓子,每日日觉得撑不住了就退下场来,保证不影响第二日的唱腔。
一年后,她将姐姐接出来,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现在姐姐住在谷城郊外,那里没人认识她。她很讨厌男人,所以成亲应当是不会成了,养猫养狗卖豆腐,一个人过得也算开心。我也常给她带些银两过去,好吃好喝好看的,她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二人就这么坐在院里花树下闲聊,池塘里是活水,水流声很动听。
南璇一小罐酒见底,又开了一罐。
乐萤不喝酒,只看着她:“你不是大夫人的孩子吧?你是哪个小妾的孩子?”
南璇说:“我是最初的大夫人的孩子。”
这么一说,乐萤就懂个大概了,清皓夫人的威名,在苓州谁人不知。
“原来是清皓夫人的女儿,怪不得女中豪杰,”乐萤故意逗南璇,抱拳对她行了一礼,“当年清皓夫人的手段,可是有力震慑了我们这些贱籍女,往后十年都少有人敢去勾引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呢。”
“你莫要如此说自己,在我眼里,没有人是天生该被冠以‘贱籍’的,”南璇看着她,“尤其是乐萤姑娘你。”
你太好了。
夏日的风吹来,带来活水中的凉爽,带来树上的花香。
南璇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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