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人又双叒开始做梦。
而且有时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他看着那个酷似弛瑜的女人,隐隐觉得别扭,因为弛瑜可不会这样唤着别人的外号,与人称兄道弟。
初见之后,南璇便偷偷跟“傻刀”打听了那惊为天人的姑娘,于是她得知,那姑娘是父亲刚买来的,苓州最有名的花旦。
“鸾凤一曲百鸟朝,乐萤戏罢无凤声”,傻刀奚落他,“四姑娘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苓州待这么久了,这两句话没听过?”
南璇想打人:“我事情多着呢,哪有空打听戏园子的事儿!”
“得嘞,四姑娘您忙,反正人我给将军带到了,小的我回军营去了。”傻刀一拱手要走。
南璇忙拉住他:“等会等会,我爹买她来作甚?”
傻刀乐了:“哎呀,将军毕竟也是男人,男人买女人作甚……四姑娘这问得小的好生害臊。”
南璇怒极,在他屁股上猛踹一脚:“滚,打不死你!”
不过南璇知道傻刀说的不错,父亲买了个极美的女子回家,总不会只是买来听戏的。
她隐约觉得难受。
她对父亲早没了什么崇敬,母亲也早已不在了,如今的大夫人心里堵不堵她可不在乎。
她只是觉得这姑娘太可怜了,在她眼里,这姑娘就是只白天鹅,父亲则是只癞□□。南璇一阵发自内心的恶心,对自己的父亲厌恶更甚。
而现在的大夫人,贱籍出身,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怕不是也要欺她。
三个哥哥那里倒还好,既是父亲的人,他们便也不敢有所逾越。
如此境遇下,再去想那姑娘脸上灵气的笑容,南璇不由得心酸。
不过后来,南璇担心的事儿却都没发生。
张老将军给了乐萤丫鬟仆人,将她养在了后院,却无半分越矩。
大夫人也只是一开始喊打喊杀,后来渐渐也没了声儿,还去后院给姑娘送了只上好的镯子,叮嘱下人好生照料。
南璇住处与乐萤挨着,有幸见了那日盛景。
乐萤那一场哭戏,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南璇差一点就要冲进去打抱不平了,却见大夫人与乐萤双双从房内出来,互相搀扶好似姐妹。
乐萤满眼通红,眼泪不停地掉:“乐萤打小命苦,真是三生有幸得了您这样一位好姐姐,将军一家对乐萤真是再造之恩那!”
乐萤说着要再跪,大夫人忙扶她起来:“妹妹这是作甚,妹妹是可怜人,我自然心疼的,切莫再跪,切莫再跪。”
南璇目瞪口呆看着这“姐妹”二人寒暄许久,终于送走了大夫人。
又目瞪口呆地看着乐萤把眼泪一抹,瞬间变了一个极为嫌恶的脸出来,用力搓搓手,扭头要回屋。
这一扭头不要紧,却正看见了南璇这呆愣愣的傻样,乐萤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南璇脸红了。
尹人醒了。
是被沈嘉他们吵醒的。
伤口虽已经拆了线,但尹人这几天被他们仨吵得神经有些衰弱,做梦也做得昏昏沉沉。
田韦是公事公办,尹人说了,背不下来就打,沈嘉一个人打这姑娘吃力,他就帮着点。要不是他俩联手看着,阿荆什么时候跑了他都不觉得意外。
沈嘉则是觉得这活儿太有趣儿了,他一身乌青还没好呢,这就逮着了报仇的机会——他巴不得阿荆每天都背不下来,每天揍她一次——而事实上,阿荆也确实背不下来。
不过进步也是有的,比如第一天只能背三行半,第二天是五行,到今天为止,阿荆已经能完成一半的背诵任务了。
但她依然觉得很痛苦,且不说像小孩子一样被这俩孙子盯着背书有多羞耻,就说背书这事儿本身就让她头疼,她甚至有些期待背不出来之后的打架环节,能揍他们几拳头就揍几拳头。
于是,每一次的背书都是蓄势待发,每一次阿荆快要背不下去的时候,就是气氛最紧张的时候——田韦永远也预料不出,阿荆和沈嘉,哪一个会先动手。
比如今日,方才阿荆背:“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之……”
田韦正防备阿荆出手,却见沈嘉一掌便招呼道:“之你个头,老子看你就不会背了!”
阿荆半蹲躲开这掌,抡腿便踢,言语之间俗不可耐:“糙!”
田韦伸手抓住她脚腕一拧,却不防阿荆另一腿甩起来就踹上了沈嘉的鼻子。
沈嘉鼻子一热,鼻血就下来了,怒极之下故意气阿荆道:“小妞有血性,爷喜欢!”
阿荆呸了口浓痰,也不管自己腿还被田韦抓着,挣扎着就要打沈嘉:“谁能比你娘有血性,你娘最他娘的有血性!”
沈嘉回骂:“你娘!你娘听见没!你娘天下第一血性,你们全家都血性!”
阿荆也骂:“糙你们亲娘!你娘不单有血性,还他娘的有尿性!”
田韦神游:“这里头还有我娘的事儿?”
沈嘉骂不过她,只好吼田韦道:“田韦撒手,让我好好跟她打一架!”
“哦……”田韦闻言放手。
那一瞬间阿荆就像条疯狗一样向沈嘉扑了过去,二人双双摔出窗外,借着楼下刚修好的雨檐一个缓冲跌到地上,又在大街上开打。
真要抄家伙拔剑动真格的话,其实沈嘉是能占上风的,但他跟阿荆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总不能真把人打残打傻了。
而阿荆似乎不这么想,她好像是真想杀了沈嘉。
一直没见阿荆用什么兵器,反正她的打法就是像头野兽一般横冲直撞,口咬手撕,拳脚相加。
二人在街上缠斗,因为波及范围略广,也没什么人敢围观,一条街跑得干干净净,只卓耀站在烟水楼门前,嘬着烟杆吐烟圈,看起来好生惬意。
她向来不在乎钱和生意,只在乎一个有趣,而这沈嘉和阿荆两个“孩子”,确实是有趣得很。
与之相对的,街斗逐渐进入白热化,二人都打红了眼。
沈嘉也被打得头昏,又是两拳上去,正中阿荆面门,阿荆嘴上一刻不停地骂骂咧咧,竟迎着拳头扑上去,撕了沈嘉的上衣一口咬在他肩上,霎时鲜血四溢。
沈嘉惨叫着几拳打在阿荆头顶:“糙!松口松口!你他娘的属狗的!”
田韦见状也赶忙过来帮忙,可这场景他真不知道怎么帮,何况沈嘉越打,阿荆咬得越狠,情形一下子十分复杂。
原本一脸看戏的卓曜也赶紧放下了烟杆——不能让她这么咬下去!
阿荆不敢松口,头顶的钝痛似乎在暗示她,若是松了口,一定会被打死!
正当事态即将失控、就连尹人也被动静吸引了注意,来到窗前时,阿荆突然感觉到双颊一阵剧烈的痛感——有人捏住她的脸颊,逼她松了口。
阿荆抬眼看去——那人身着男服,目光淡然,难以想象有人手上使着这巨大的力量,表情竟还如此平静。
弛瑜表情自然平静,这用了她不过大概七成的力气。
二人对视一眼,在心底里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女的?
同是常扮男相的二人,一眼就能看破对方真身。
一个长发微卷,恣意披散;一个黑发束起,当头戴冠。
若是对比这二人,才真真知道肤色上的黑是不同的。弛瑜是那种硬生生晒黑的脸,是均匀的麦色,而阿荆是实打实的暗沉,那是黑土地里爬出来的颜色。
所以那一瞬间阿荆抽空羡慕了一下弛瑜——怎么人家就黑得这么好看。
而弛瑜也打量了阿荆一瞬,突然另一手握拳向阿荆胸口击去。
阿荆也反应极快,向后一个弹跳躲了过去。
不远处的弛归、阿阳、杨燕曦内心满满的疑惑——陛下不是去劝架来的吗?怎么自己还打上了?
话说他们来到这条街真不是偶然,而是这条街实在太显眼了——街内一个人都没有,全堆在路两头,弛归稍一打听,街坊就说什么“天天打,天天赔钱,出手是真阔绰,可咱这房子也不能天天修补啊”。
弛瑜皱眉思考这得打得多凶,能把房子都打漏了。
阿阳和杨燕曦又爱凑热闹,硬是手拉手往前挤,弛瑜放心不下,忙也跟上去,这一上前就见了那疯狗咬人的血腥场面。
弛归小哥哥明白,这种时候哪能让陛下出手,自然该他来出手解决。但无奈的是,陛下一旦跑起来,他压根赶不上。
而现在的场景则更诡异——陛下和这披头散发、满口血沫的疯子竟打起来了!
相比之下,阿荆才是现在最迷惑的一个——几个回合的交手后,阿荆发现这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并不对她下死手,只是让她甩不开——像是在缠着她要和她切磋一般。
而且很明显,这个女人对她的攻击游刃有余,功夫似在沈嘉、田韦之上——不,或许他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阿荆逐渐冷静下来,不再横冲直撞,嘴里念叨了句:“利而诱之……”
弛瑜听得清她说什么,立刻一怔:“你懂兵法?”
说时迟那时快,阿荆突然冲将上来,一把摸去了弛瑜怀中的钱袋,手一甩扔了出去。霎时间满地银钱。
弛瑜着实发了个大呆:“???”
阿荆念了下半句:“乱而取之!”
说着,阿荆瞅准时机,手肘冲着弛瑜的太阳穴便锤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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