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挺不要脸的。
说完这句“君臣”弛瑜就有些脸上发烫了,这意思不就是让人为臣侍君,甘愿赴死吗?弛瑜暂且还是远未到这个境界的,她倒从未觉得应有人为她去死。只不过,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话说出来得是另外一回事,她张弛瑜是很没用,但她现在不能让舅舅觉得自己没用。
而舅舅此刻正看着她微红的脸,似笑非笑。
此等大事,廷王一时给不出答复也是意料之中。弛瑜也没打算逼他,便给足了他时间细细思量,只道明日再谈。
开门时各位兄弟侄子们给她让了条道,弛瑜低了下头走出去,屁股后面立刻就跟上了一帮子人。
同岁的哥哥弛归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到一边,揽着她问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弛瑜僵了一下想从他的胳膊里撤出来,但想想自己是来求人的,便也硬生生挨了这一揽,谦恭道:“是有事相求于舅父。”
弛归带着自家特有的那种笑盈盈的表情,把弛瑜按在臂弯里揉了两下肩膀:“知道陛下是做大事的人,但也别只想着求我爹,有什么事也大可以来求求我。”
弛瑜看了他一眼,着实……没看出他有什么用:“多谢堂兄挂怀。”
弛归在山上散漫惯了,说话做事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弛瑜差不多的个头,倒也不算是矮,只不过这不拘小节的性子,似乎比杨燕祺更甚:“啧啧,你这丫头从小嘴就不甜,叫什么堂兄,叫弛归哥哥。”
弛瑜语塞片刻,才岔开道:“另两位兄长现在何处?”
一听这话,弛归的脸色突然便拉了下来,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怎的,你愿意用他们,却不愿用我?”
弛瑜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她不太敢说:“堂兄多想了,只不过许久未见二位兄长……”
弛归听罢便更不乐意了:“你不是也许久未见我了?”
弛瑜的眉头终于又拧了起来,被揽在弛归臂弯里的身子也不由愈发僵硬:“朕此来有要事在身,堂兄莫要……”
“莫要如何?陛下的要事为何同我便说不得?”弛归的爪子非但不撒手,反倒更紧了一分。
弛瑜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弛归这语气,让她莫名又想起尹人了,甚至尹人对她的轻薄更加露骨些,不过对尹人她没胆子动手,对弛归却可以。
弛归只觉得手腕猛地一痛,不得不立刻撒开了爪子,再看手腕时已是一道触目红印,弛瑜则身子一转撤了出去,抱拳躬身道:“朕今日确有要事,堂兄莫要纠缠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弛归眉头一挑,立刻两步追上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拉住弛瑜的胳臂,奈何力气终究不及弛瑜,硬是没拉动分毫,这便更有些气急败坏了。
紧接着,弛瑜只觉耳畔生风,条件反射地抬手便抓,只捏得弛归打到她耳边的手掌咯咯作响,弛归本人也立刻痛叫起来,这才即刻放手道:“得罪了。”
这刚一放手又见弛归想抬腿,弛瑜便顺势一脚踩了下去,将弛归的脚又牢牢踩回地上,耳畔又是一声惨叫。
弛瑜立刻便退了两步,她收倒是也收了力气,但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踩断了这小堂兄的脚骨头:“堂兄这是何必……”
弛归痛得龇牙咧嘴,抱着自己的脚跳了两圈才气气道:“有什么稀奇,你若见了我二位哥哥,也得陪他们打一场!”
弛瑜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他们同朕有什么好打的?”
“你是女人,你比男人聪明,比男人力气大,比男人懂得多……”
“所以就该挨打?”
“所以很多男人都会想试试你。”弛归说着也不揉脚了,突然定定地盯着弛瑜看,甚至舔了下嘴唇。
弛瑜打了个寒噤,敷衍道:“比朕聪明的男人有的是。”全当没有听出弛归在一语双关。
关于舅父家的这三位兄长,弛瑜始终看得不是太明白。
他们似乎对弛瑜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但都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他们看似荒唐可笑,但也绝非不学无术;他们的内心比谁都躁动不安,但却老老实实在山中过了近二十年。他们三个太闲了,弛瑜则是忙人,忙人永远不懂闲人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正因每回来这三位堂兄都粘着她不放,她对这三人多少也就有些了解——顽劣是真顽劣,人精也是真人精。三人捉弄她时的左右包抄、声东击西、三十六计,用得那叫一个灵活,而上回来时是二位哥哥娶了嫂嫂后,二人显然都比从前稳重了不少。如今弛瑜身边缺人手,此来哪怕拉不动舅父,能从这两位兄长当中拖出来一个两个也是好事。
弛归就这么欠欠地挨了弛瑜一顿揍,一瘸一拐地领弛瑜去了别院大哥的住所,一路上哎呦哎呦地喊着脚趾头疼,弛瑜自知下手重了,便也愧疚,糊里糊涂一路答应下好些赏赐,不过这些琐碎小事等她回了宫估计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舅父家的老大老二都是在成亲后分去了各自的别院,弛归一面带弛瑜向大哥处去,一面也差那群小屁孩们去请来二哥、知会大哥。
这山上倒也不是没有下人可差遣,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下人主子同住山中,舅父一家也不是会难为人的主儿,那些所谓的“尊卑”“体统”早已不如宫中森严,何况舅父家大大小小的公子们若真什么都交给下人办,自然也会闲得发慌,有正事要做了便都上赶着,于是弛瑜和弛归到大哥处时,不单大哥弛砚已在门口等候,二哥弛泉也正被一帮猴孩子簇拥着来到弛瑜眼前。
大哥弛砚和二哥弛泉站在一起的模样有些好笑。舅父家的孩子们大多都被晒得肤色偏黑,而大哥无疑是其中最黑的一个,他这种黑和弛瑜的黑还有些不同……弛瑜哪怕被晒得再黑,只要一段时间闷在房里总会白回来几分,而大哥弛砚则是那种捂不白的黑,极致的黑。恰巧二哥可以说是舅父一家里头长得最白净的了,不像别的兄弟一般在外头晒得黑漆漆,不过这也不是因为他体弱,他只是天生的喜欢待在房里,不爱出门。
弛瑜见了二位哥哥,立马习惯性地抱拳低头唤道:“二位堂兄。”再抬头时只见二哥弛泉已早已来到大哥弛砚身旁,二人双双跪在不远处,对她行了伏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弛瑜也不多客气,只点头道:“堂兄请起。”身边的弛归看着这三人这周到的礼数,目瞪口呆。
“你们别是两条狗吧,说好的再见面联手打到她服气,你们倒好,一个趴得比一个低,你们的骨气呢!”进了大哥别院的前堂,弛归正在大哥耳边低声埋怨,回头便被二哥抓着胳膊一甩丢出了门外,站稳时身后的门已关上了。
三人很默契地全当没有听见弛归的话,互相点头谦让着落了座。
弛瑜知道他们可能确实很想把自己打趴下,但是他们忍住了,这便很好。弛瑜如今今非昔比,从一个要死不死、孤魂野鬼般的皇女成为九五之尊,她现在事情多得很,如果这二位兄长足够机灵,便应当知道为何弛瑜此时主动要见他们这两个她曾避犹不及的人,应当知道弛瑜是需要他们的。他们也应当问过前来报信的孩子们,陛下有没有说过为何要见他们,而得到的回答便应当是——陛下没说,她和爹聊过后就和三哥说要见你们了——再进一步细问,他们会知道弛瑜在廷王面前并未提过要带他们出山,甚至也没有提及要见他们。
像弛瑜这种礼数周到的人,此等大事会不先知会廷王?理由只有一个——弛瑜是缺人手,但也尚未决定带他们出山,还要见见他们加以考量,那么如果他们确实不甘心在山中做一辈子活神仙,现在他们该做的事就是拼尽全力告诉弛瑜自己是个人才,是可以被委以重任的——至少,他们二人都要表现得比对方强。
弛瑜也没说什么,先是闲话家常,顺带又提起一些朝中的人和事,佯作苦恼让二人加以分析定夺。此般场景让弛瑜觉得有些尴尬,毕竟眼前是两个比自己年长的兄长,又是往日以捉弄自己为乐的混世魔王,现如今二人孙子一样客客气气、有问必答,总让她觉得别扭。不过从大局来看,他们俩这次既然如此客气,便都是清楚自己的处境的,都不算傻,不过一番谈论下来,言谈处事、见解手段,似乎到底是大哥弛砚更胜一筹。
他们人在山中,却不至于消息全然闭塞,靠着传送衣食补给的下人总归知道些一传十十传百的时事,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添油加醋,都还需他们用脑子分辨。此等状况下要他们与政治中心的弛瑜议事,本就是逼着他们关公面前耍大刀。
一通畅谈不过一个时辰,弛瑜能看出的不多,只是弛砚更加敢说敢做一些,更加用力地想要弛瑜看到自己的好——更加想要离开这荆山。弛泉则一直看起来谦逊而又缄默,但找不到机会插话的小哥哥却也并不慌乱,多得是气定神闲。弛瑜一时看不透,也没有更多时间去看透他,他既然不表现,那弛瑜只能认为他并没有多么希望到山外去。
瞧着聊得差不多了,弛瑜心里有了谱,便也道着叨扰准备离去,只待明日廷王给个答复——不论他愿不愿意主持殿试,弛瑜都会将大哥弛砚带出山,给他个职位,而接下来廷王究竟愿不愿意帮衬,就看他心里自己这个长子究竟重不重要了。
弛砚、弛泉两兄弟对弛瑜深行一礼,送了她出门去,片刻前阿阳也总算爬到了山顶,此时正守在门前等候陪同弛瑜一同去房间休息,此番行程看似将要尘埃落定了。
不料未走出百米,便听身后有人追来道:“陛下!”弛瑜回头看去,二哥弛泉已在身后,冲她笑盈盈行了一礼。
弛瑜不解:“堂兄还有何事?”
弛泉看了一眼弛瑜身旁的阿阳,便凑近弛瑜俯首附耳道:“陛下,陛下英明果决、处事沉稳,我知陛下用人颇有胆识,但万望当心我爹有逾越之举。”
弛瑜心下一惊,继而忍不住嘴角一抿,竟险些轻笑出声,稳了一下气息才道:“朕自会当心,多谢堂兄。”
弛泉见状知道弛瑜会对了他的意思,便松了口气,笑笑行礼,再度恭送陛下离开。
阿阳哪里见过弛瑜的笑模样,眼睛都快看直了,见弛瑜转身离去,忙跟上问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喜事?”
弛瑜笑笑道:“明日,二位兄长与我们一同下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