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走后,弛砚弛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嘲笑了弟弟弛归。
弛归气得要打人:“你们别是两条狗吧!什么都心知肚明,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弛泉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停下道:“告诉你作甚,你连陛下此来为何都推不来,哪怕告诉你你也下不了山!”
弛归越看他这样子越恼,桌子一拍就想动手,却听弛砚在一旁笑吟吟道:“老三,你胆子真不小,听孩子们说你还真跟她动起手来了?你真当自己还是三岁小儿呢?”
弛泉只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个硕大的笑柄:“你跟她打了?你难道没听说她和魏夫离已经能打个半斤八两了?她也不过才十八岁,你以为你有长进,她便没有?”
弛归闻言一怔,一时竟忘了揍面前这两条狗:“与魏夫离打成平手?她使诈了吧?”
弛泉嗤笑:“许你使诈,你去跟魏夫离打一架?”
这倒也是。
弛归无言以对,只好将话头转回来:“行了行了,这篇翻过。不带我可以,我不稀罕,但给我老实交代这次你们俩都耍了些什么花招,尤其是二哥,刚刚追出去说了什么?”
弛归虽说开窍得慢了些,但他这从来不懂就问、虚心求教的劲头,弛泉始终是很欣赏的:“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要陛下提防爹爹心生反志。”
弛归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什么?咱爹都缩在山里二十年了,他能有个屁的反志!”
弛砚身为大哥适时地斥道:“老三!粗俗!”
弛泉以袖掩面轻笑一声,抿了口茶才解释道:“方才交谈时大哥风头尽出,我自要拿点本事出来才能搏个下山的机会。陛下身边缺的是心腹之臣,我此言一出,意思便是哪怕有朝一日父亲与陛下为敌,我依旧为陛下谋划。”
“那你这可不就是卖父求荣的行径!”
“可你也说了咱爹能有个……什么反志,”弛泉看了大哥弛砚一眼,嘴边一个拐弯硬生生把一个“屁”字拐掉了,“更何况爹的身份,是陛下本就要提防的,我不过是多说了一句大实话罢了。”
“就靠这么点所谓的‘忠心’,她未必会带你出山吧?”弛归心知事情必定没这么简单,但二哥不继续解释,他便一贯地佯装不屑加以逼问,“何况咱们这位小妹妹可不是一般人,你那点小心思她怕是一眼便看得透透的了。”
“一点不假,所以这句话高就高在这里。弛归,你想一想,如果陛下看透了这层意思,接下来陛下会想到些什么?”
“陛下会想到些什么……?”弛归重复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若爹有反心,二哥你绝对不敢说出这句话,所以陛下识破后首先会明白爹爹绝无违逆之心——至少在你这个儿子眼中是没有的。第二,你这话虽然是在耍小聪明,但已经将一颗忠心捧到了她眼前,她会知道至少现在的你待她绝无二心。第三,你绞心脑汁想了这么句高招出来,已经吃相足够好看地告诉了她你究竟有多想出世为官,告诉她你是个有脑子的人而绝非酒囊饭袋——嗨哟二哥,你现在越来越可以了啊,唯一的风险就是万一小丫头没看破这第一层意思,真以为咱爹要造反,这事便会麻烦一些。”
弛泉笑笑:“放心,陛下反应得比你快,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那回眸一笑百媚生,我现在还在回味无穷。”
弛归哪里见过弛瑜笑的时候,如今只恨自己当时没跟过去瞧上一眼:“你再接着回味,信不信我去告诉二嫂!”
弛泉闻言又抿了口水,把话头岔开:“弛归,这句话你品得不错,不过有一点你一定想不到——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高招的不是我,而是大哥。”
“大哥?”弛归一惊,抬头向上座的大哥看去,见得大哥弛砚黑着一张有棱有角的脸,看起来十分稳重地点了下头。
此时的弛瑜已到了安排给自己的住房,躺下休息着,预备着待会用晚膳。
嗯,怪不得方才交谈时,觉得弛砚答得过于流畅了些,这兄弟二人绝对是安排过的——或许从弛瑜登基那一刻起便计划上了,因为除了弛瑜,没人能做到带他们出山。
若弛臻继位,众望所归、众星捧月,弛臻根本用不着他们俩,弛瑜从来都是他们俩下山唯一的指望,只有先帝驾崩弛瑜登基,他们才有可能靠着新帝的圣旨走出荆山的禁令——想通这一点时,兄弟二人一直捶胸顿足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把这姑娘往死里欺负。
所以,他们应当早已用上所能用上的所有渠道,对时事最大限度的加以了解、分析、商讨,集合了两个人的聪明才智,自然考虑得全面周到些。那么问题就在于,这些商讨得到的答案,究竟该由谁来说?
在明知如果将这些较为全面的应答拆给两个人说,可能会导致两个人都无法下山的情况下,他们决定将所有风头交给大哥弛砚来出,而弛泉负责剑走偏锋,避开这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尴尬情形,只让弛瑜看见他的忠诚,以及他这份铤而走险的胆识和机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单枪匹马能否合了弛瑜的心意,于是便联起手来试试能否让弛瑜瞧得上。
如此一来,最大限度地争取了兄弟二人都能下山的机会。
至于为何不带上弛归,一来弛归确实火候未到,不仅在两个哥哥的计划中帮不上什么大忙,若真出了山也让人放心不下;二来也是想看看廷王的态度——他们为下山所做的一切都从未与爹爹商议过,是怕一旦说了,便出不去了。
他们二人从小便在山中,官场的险恶他们听说过许多,年轻的心却终归是躁动的。他们对于下山后可能面对的一切都有所预备的,但弛归不一样,他不过是觉得山下新鲜,便想下山去,二位哥哥也是想给他一点时间多加思量。同时弛砚弛泉也万不敢一声不吭地让父亲同时丢了三个儿子,怕把父亲气昏过去,留个三弟在家,也不至于太伤父亲的心,最不济哪怕他们二人的小命真交代在外头,山里三弟还能顶半边天。
“分工确实不错。”弛瑜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二十多岁的人,说沉稳都沉稳不到哪去,但弛砚相对地看起来老成些,与弛瑜交谈,确实需要弛砚扛大头。而弛泉看起来比弛砚嫩一些,由他来使这剑走偏锋的小聪明,也确实更自然些。
对时事的看法一定是他们俩一起商讨得到的结果,风头全让给了老大,那么这小聪明是谁想到的呢?如果是老大,说明这兄弟俩互相扶携,适合合作,日后不好将二人分得太远;如果是老二,说明老二不仅关心实事,而且心思活络,或许比老大堪当重任。
不过弛瑜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虽说有点意思,但说到底不过是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弛瑜对他们的了解也不是在这一日之间,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得知二人都急不可耐地想要下山罢了。
“若是现在就让他们各司其职,怕是都成不了气候。”弛瑜看着床梁喃喃下了结论,顿了顿又道,“那么廷王,你现在知道我去见过弛砚弛泉了吗?”
廷王自然是知道的,遍布山中的他的子子孙孙,都可以说是他的眼线——虽说他也没刻意安排这些眼线,但是按照孩子们的话唠本性,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最终都会知道的——就连后山野猪又拱倒了几棵树都会知道的。
翌日清早,阿阳听着鸡鸣起身,走出屋外想要打水服侍弛瑜起床时,却见弛瑜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外了。
阿阳赶忙过去请罪道:“陛下恕罪,奴婢起迟了。”
弛瑜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木木的:“无妨,今日是朕起早了。”
这山太美了,既没时间多留,便不妨早起些看看吧。
此时天边泛着紫青色,依稀见得远处群山之上,郁郁葱葱、云雾缭绕,鸟啼清脆,似在吟唱。这让弛瑜想起韩亭西的山水画,画中无鸟,却处处是鸟鸣。想来若从对面山上看过来,此山也是一样的美,想想自己竟有幸站在景中,便已觉得十分幸福。
又一声鸡鸣响起,弛瑜不禁在想若是普通人家,此时应当做什么。是去挑水、喂鸡,还是该劈柴火了?她是真的适合活在山里的,不慕功名,不畏蛇蝎,不惧猛兽,能担寂寞。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去学哪些菌子能吃,哪些不能吃,采上满满一箩筐炖一锅鲜鸡汤;她可以去刨些嫩笋,摘些山莓,上树去摘长得最高的果子,每一样都是人间美味;或许,她还可以放下头顶这男子般的发髻,让长发恣意披散在肩头,偶尔拿发带圈一下,就如尹人那般……想到这里。弛瑜倒还确实考虑了一下尹人那好吃懒做、贪图享乐的性子,会愿意和她一起隐居山中吗?
算了。
这就是个平民想做贵人、贵人想做平民的故事,如此俗套,或许等到真有那么一天,贵人又会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念起了有人服侍的好了。这么想想弛瑜便舒服些,毕竟她此生是没有什么闲云野鹤的机会了。
天很快便大亮了,弛瑜沉下声音吩咐阿阳道:“阿阳,去收拾收拾,随朕去廷王处一趟,之后便直接下山了。”
阿阳应了声“是”,利索地干活去了。
弛瑜用力闭了下眼倏忽又睁开,如此便振作起来——方才那般堕落的想法于帝王而言便是最大的罪过,是视天下百姓如无物,是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绝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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