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远在集沙岸的尹人又一把抹平了桌子,田韦沈嘉戴武戴舟四人在门口猜拳决定谁进去收拾,最后戴舟输了。
于是等里头没动静了,戴舟被三个大汉硬生生推进去把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拾起来摆好。
在他们看来今天真没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儿,少主到底在气什么呢?
是啊,是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听说皇帝一夜临幸了两个男妃罢了。
当然,凭尹人对弛瑜的了解,一夜两个她是消受不起的。他也明白弛瑜突然纳妃应当是因为有些老臣惦记起她许诺过的皇子了,所以尹人倒也不是特别介意弛瑜纳几个徒有虚名的新妃来堵住悠悠众口。但是说实话,他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弛瑜满心天下苍生、满口大局为重,带着一脸英勇就义的神色爬上男妃床榻的模样。
“一夜临幸两个”的传言他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是既然有这种传言,至少她张弛瑜一定是半夜进了男妃寝宫了,那么为了稳定民心随便找个人生个孩子这种事,尹人相信弛瑜一定干得出来。
不过弛瑜登基也才半年而已,国号都还未改,为何竟突然被生皇子的事儿逼得这么紧?尹人合理推测,怕是弛瑜本人要有什么动作了,她不得不用比许诺“恢复太子制”更有力的手段稳住老臣们的心,比如怀有身孕或生下皇子——至于她究竟想干什么,尹人都懒得去想,反正过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于是在戴舟收拾房间时,尹人已经躺在床上为那个不要命的男妃想了几十种死法,却始终没考虑好该怎么收拾弛瑜。
这事儿很复杂,因为要说弛瑜是个移情别恋的负心人也不太妥当,她应当也是身不由己,况且尹人确实也就喜欢她那个“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可爱劲儿。所以这笔账该怎么算?
思来想去,尹人最终决定暂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初人人都说皇帝皇后圆房时不也是闹了场误会吗?何况如今他远在南方,这些传言一路传来或许早变了样,他终究觉得还是应当对自家媳妇有点信心,等听她亲口承认了再弄死她也不迟。
这么想了一下,想通了,尹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可又忆及弛瑜那句“我是很喜欢你,但不打算更喜欢你了”,于是不由去想自己给弛瑜留的这点信心是不是多余了,或许她根本不会为了自己去守最后那点底线呢?
尹人活了二十二年,头一次对自己的魅力有了些许的怀疑,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离开得早了,应当把那小皇帝吃得死死的再走,让她说不出“不打算更喜欢你”这种混账话来。
老实说,临行那日听见弛瑜这些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好歹这个榆木脑袋是开了点窍的,可如今回忆起来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哪怕开了点窍,那也依然是个榆木脑袋。
正躺着,听得门外沈嘉通报道:“少主,九夫长来了。”
尹人叹了口气,将刚刚的思路掐断,翻身坐起穿起鞋子,高声应道:“快请快请!”
沈嘉一听这语气不是尹人的常态,便知他又是戏精上身了,打了个寒噤为戚友山开了门。
戚友山这些日子也头疼的很——孟头领竟非要将少主打发到了营地边缘住,还迟迟不愿意去探望一下。幸好营地周边本就有个废弃的木屋,戚友山命人打扫布置一番给少主居住,也算宽敞明亮,不然就真的太不像话了。所以戚友山这次来是“代首领”来探望探望少主的,也多少关照一下此处可缺什么用度。
尹人穿鞋子时刻意手上慢了些,就在戴舟看不明白少主弯着腰在那磨蹭什么时,那边戚友山已经进来了,见尹人正弯腰提鞋,忙道:“可是打扰少主休息了?”
尹人笑笑,一脸好脾气样:“无妨无妨,也该起了。”
戚友山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来得不是时候,此时差不多正是午睡的点儿,少主这是怕他尴尬,才道该起了。
于是他那偏黑的脸色又有些涨红,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嗯……这地上是……”
尹人也看去,地上的物件已经被收拾了个大概,只剩一两件东西和竹杯里泼了的水还没打扫,便摊手道:“下人不慎打翻了水杯,擦擦干便是了。”
戴舟蹲在地上边擦水边一愣——我打翻的?是我打翻的吗???
戚友山便低头往戴舟看去,认得出这白净的小子是集沙岸的人,不是尹人自己带的随从,便当即怒道:“你小子这般笨手脚,如何照料少主,不能干就滚去给大伙洗衣去!”
戴舟吓了一跳,这他妈可是比烧饭的伙头军还不如啊!于是赶忙跪地认错道:“九夫长饶我一回吧,我绝对没有下次了!”说罢还望了望尹人指望他说点什么。
戚友山看他这眼神差点一脚踹上去:“你还敢看少主,看什么看!”
戴武在门缝里看得怒了——这叫什么事儿?被泼了一头脏水还得给他跪地认错?当即就想冲进去给弟弟护短,那边沈嘉一把抱住他让他莫冲动。戴武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劝下来的?正手脚并用想甩开沈嘉,却见尹人竟先一步上前把戚友山拦住了:“戚兄莫气,我知戚兄惜我,可这确实都是小事。戚兄今日所来何事,不妨坐下谈吧——戴舟,你便先退下吧,待我与九夫长谈完再进来收拾。”
这意思是没打算赶戴舟走。戴舟忙谢了少主、谢了九夫长,起身匆匆掩门离去。
尹人亲自为戚友山多搬了个椅子,请他先座,戚友山不肯,要少主先坐,二人客气了半天才磨蹭着坐下了。
戚友山自然是告诉尹人孟头领事务繁多,心里其实一直惦记他,派自己来看看他这边缺些什么,住得可习惯。
尹人笑得一脸面善,只道多谢头领挂怀,此处住得甚是舒心,堪比孟头领的住所,再不缺什么了。
尹人笑得好看,说话也让人舒服,戚友山不由陪着笑,心里暗叹这再怎么说终究也是个大孩子罢了,果真还不懂得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只怕也不曾感知孟头领待他的不公吧。
这是欺人年少,可欺便欺吧,这些事本也说不清楚。戚友山觉得怪只怪尹人生得太晚了些,若尹人能早生十年,孟头领想任性些便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少主喜欢便好,若之后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差人与我知会一声——还有身边的下人,若用不惯也大可告知于我,我会为少主另选人手。”
尹人笑吟吟摇头:“戚兄莫要误会了,这次不过赶巧见得戴舟冒失一回,其实戴舟其人确实是个人才。不单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脑袋也灵光,分析起事情来很有一套,决断起来也着实沉稳,若我真能有那个权力,倒也确实想提拔他些。”
戚友山听得一愣:“您是集沙岸的少主,只要您想,自然可以……”
话到一半,戚友山突然顿住——不对,尹人现在确实并不好提拔戴舟,因为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孟头领绝对会认为他想形成自己的势力,之后的情况就可以非常复杂了——那么尹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其实是清楚的?
尹人见他突然呆住,遂偏偏头道:“戚兄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吧?”
戚友山脸上一热,背后留下几道急汗:“少主此话……”
“毅哥不管夏老先生在营地中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夏老先生在为义军招揽人手,而且夏老先生本身对他并无威胁。我才是那个真正会威胁到他的人,毅哥想成为天之骄子,那么我这个庆后裔才是他最容不下的。毅哥并未亲自迎接我,与我相谈时也处处想压我一等,此时又将我安置在此,都是怕我得了军心,与他相争。”尹人笑笑地摇头,“可我确实是敬佩他的,他白手起家,得戚兄这般知己好友,带起这庞大的集沙岸义军。毅哥在我心中是真英雄,我也是真心愿与他兄弟相称的。”
戚友山懵了——这哪是他们欺人年少,这少主分明是清楚得很那!他想说少主误会了,想说孟头领绝无此意,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算了。
乡野出身的男儿,终究还是不喜欢官场上那些场面话,何况少主本人如此坦荡,便是没有拿他戚友山当做外人,他戚友山又如何去做那无义气之人:“唉……少主见笑了,孟头领他……确也不是心胸开阔之人,但少主可愿给戚某一个机会,让戚某去说服孟头领,让二位不生嫌隙,真正能一同率领集沙岸……”
尹人却大大方方地摆手道:“戚兄大可不必。毅哥有勇,戚兄有谋,二位领导集沙岸义军已是珠联璧合,我除了这个庆后裔的身份能招来人马,想必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毅哥安排我在此处,也正遂了我的意,我倒乐得在此闲云野鹤呢。戚兄若真想劝,不若劝毅哥对小弟放下戒备,以免毅哥为我这个闲人多劳心费神了。”
戚友山听着越发疑惑,问尹人道:“可少主难道不是为光复大庆而来?难道不是为家国仇恨而来?”
“庆的覆国之仇从来都是夏老先生的心结,他老人家也从未问过我想或不想,大概是认为我是为复此仇而生吧。可戚兄应当能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皇帝,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皇帝,比如我,绝非帝王之才。至于家仇国恨,也都是长辈们的往事了,个中切肤之痛,我也并不能体会一二。”尹人说着站了起来,“起初来到集沙岸是夏老先生要我来,我便来了,而看到了集沙岸义军的规模,看到毅哥其人,便知毅哥是有着号令群雄的王气的。如今张贼妄图使天下归于女权,女帝无能之下早已无力抵御北方来犯,天下人急需一个人正阴阳之位,我知那人并不是我。芸芸众生中,我更愿相信毅哥是那天选之人。我留下并非要与毅哥争,而是想助毅哥一臂之力,故这些日子毅哥待我如何,我绝无怨言,只盼戚兄为我转达一句——若他日大功告成,我必将龙袍拱手相让!”
尹人说着,学着弛瑜的模样抱拳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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