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恒二十二年六月十七,弛瑜帝念及其贴身侍婢在“大理寺卿韩耀投毒”一案中救驾有功,封其为“弘玲公主”。六月二十,弛瑜帝将弘玲公主赐婚于刘老国舅的第三子刘子伦。
弛瑜最终为自己曾经爱慕的男子和贴身侍候自己多年的婢女赐了婚。大婚当日她派孙七送了礼去,自己却并未现身,几日里一直在翻阅成山的奏章公文。
北地那边自从上一次大胜之后,犰人便没有什么大动静了,然而民间各处原本分散的势力渐渐有抱团的势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有了白绫在旁边操心,弛瑜便更加不爱惜身子,御书房的火烛常常燃到后半夜,甚至彻夜不熄。
她将白绫封作“弘玲公主”,“弘玲”音似“红绫”,是弛瑜最开始时想给她的名字。而自打南朝以来,因以女子为皇,皇家的各种称呼早已乱了,“公主”这一称呼也是再没有出现过,如今弛瑜帝封了公主,更是让众臣觉得弛瑜帝的确是想要重还男帝天下的。
孙七彻夜守在御书房外,可他白日里终究还是可以歇息,弛瑜却是真正的一连几天甚少合眼。他想劝,但他终究还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往往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是弛瑜头一次觉得自己快要垮了,民间的纷乱,尹人的离去,子伦的婚事,还有,孙七和白绫的背叛。
白绫说的也对,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又哪能真正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她确实不愤怒,也确实不怨恨,她只是难受——难受这些年里最近身照料自己的两个人竟都多少有些异心,难受她甚至要靠尹人的狠手段才能从孙七口中得知成辞的阴谋。
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旦空闲就会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甚至会想她就这么赶走尹人究竟是对是错,就这么安排子伦娶了他不爱的女人是否太过草率,孙七和白绫的异心自然怪不得他们,那究竟又该怪谁,孙七那老母亲的死若从源头上看,她是否是能做些什么来避免的。
夜深人静时她突然又想去慕金楼找尹人,然而一个恍惚才记起,早在几日前她便下令驱逐了慕金楼中的人们,整个慕金楼已人去楼空。
尹人确实没回到慕金楼,没有人再见过他,也没有人再见过阿阳,就连夏轲也没有再回来。
弛瑜想着下一步就该清扫宫中的脉络了,这是个庞大的工程,但她会想到办法的……
正想着,眼前奏章中的字突然模糊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弛瑜的脑袋猛地摔在了几案上。
连续十多日劳累少眠,弛瑜终于晕了过去。
当她在承隆殿醒来时,只在床畔摸到了一缕头发,下意识地以为是白绫,便轻声道:“水……”
那人起身,快步去端了碗汤药来,舀起一勺送到弛瑜嘴边。
弛瑜突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就在自己打上承隆殿受了重伤后第一次醒来时。
她猛地抓住了那人的手,睁眼却发现并不是尹人。
阿阳被吓了一跳,可那满脸泪痕也不像是才被吓出来的:“陛下您终于醒了,您真是好糊涂啊,您怎么能赶少爷走呢,少爷他绝不是会无缘无故伤人性命的人,他对您这么好……”
弛瑜怔在那里,只觉得这阿阳哭起来颇有些惊天动地,仿佛脑子里满满的全是水:“你……怎么会在这儿?尹人呢?”
“我跟了少爷几天,后来少爷便不让我再跟着了,就……就赶我回来给陛下带些话,我也不知道他能去哪……”
弛瑜想拿帕子给她,却发现自己仅着亵衣,帕子不在身上,只得作罢:“说吧,什么话。”
“少……少爷说,第一,请陛下去紫竹宫看看宫中可多了什么人,又少了什么人;第二,让我将这份名单交给陛下,日后慕金楼安插在宫中的人,包括我,都将听命于陛下;第三,他说您最终会派人四处寻他,求他回来,而他想回来时,您自会知道他在哪。”
弛瑜皱着眉头从阿阳手上接过名单,上面是尹人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将宫中慕金楼的脉络理得清清楚楚。她贴身收好,将那碗药端过来一口闷掉,又道:“摆驾紫竹宫。”
弛瑜首先发现的是少的那个人——周老道不知为何凭空消失在了宫中。
弛瑜本以为他是从紫竹宫跑了出去,但后来发现找遍整个皇城都找不出这个人来,仿佛遁地逃走了一般。
阿阳能入宫是因为还拿着栖灵宫的腰牌,尹人出入宫自由是因为皇城门口有慕金楼的人,那周老道是为何能离开皇城?
弛瑜思量着看向阿阳,阿阳忙道:“这和少爷没关系的,少爷他本就不喜欢与周老道打交道,又怎么可能助他……不过少爷倒是说过,周老道人很狡猾,很擅长逃跑,若不是时刻盯着很容易就没了的……”
弛瑜也不为难她,径自来到周老道之前所住的房中,发现几案上留了几副药方,方子上将韩亭西日后要用的药写得清清楚楚。
最底下一张是周老道留给弛瑜的信,大致是求弛瑜不要再找他,末了又说自己在床下给弛瑜留了神物,若皇后服药后未能好起来,让弛瑜通过此神物与他传信。
弛瑜本以为这所谓“神物”至少该是只信鸽什么的,然而当她弯身看向床下,竟险些被拴在床下的一只大白鹅啄了鼻子。
好在她反应快,一拳头下去将大鹅揍了回去。
这父子俩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爱捉弄人。
弛瑜叹了口气,还是命孙七将这大鹅松了绑,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将这鹅到城外湖中放生了吧。”
孙七得令便去照做,谁知这大鹅野得很,刚被放开就向他脚上一个狠啄。孙七惨叫一声,再一低头只见脚面上满是血。
而大鹅挣开了脚链,立刻神气起来,扑腾着翅膀闹开了,逮谁咬谁。
陛下说了要放生的玩意,孙七不敢下重手,而那大鹅又确实太过凶悍,于是乎场面一时间很是热闹。
这是什么神物,邪物才是吧?
弛瑜怔了一下,突然记起周老道在大徳寺被抓,而后先是被带到城外山庄,又被抓来宫中,身边从未出现过一只这么大的鹅,那么这大鹅是从哪来的?
未及弛瑜想清楚,大鹅又扑腾着出了屋子,直冲着院中走过的一老妇人啄去了。
“小心!”
那老妇人走路极慢,眼看大鹅就要扑上去,弛瑜立刻抽出腰间匕首甩了出去,正划伤了那大鹅的一只眼睛,血洒了一地。
这时老妇人才慢慢转过身来,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向地上那抽搐着的大鹅,惊喜的眼神仿佛看着一盘好菜:“嚯!好肥的鹅哦!”
弛瑜突然觉得这老妇人以往在紫竹宫时从未见过,可说话的口音倒有些耳熟。
未及她上前问个究竟,孙七已经冲上前去抱住了老人,声嘶力竭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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