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尹人才特别不想提起这个道士。
一个自己蠢不说,还让所有聊起他的人都显得很蠢的人。
“我要是想骗你什么会骗得更高明些,会编得让你挑不出毛病。”尹人认真地看着弛瑜,眼神里满满的真诚。
嗯……这倒是真的……
弛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道士找这个做什么?”
“这就是另外一卦了。他本说是为自己算了卦,卦象显示他不能接触权贵之人,否则世上会出恶鬼,损其阴德,但是后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又确实招惹了权贵。所以为了破解,他又为自己算了另一卦,卦象显示他要穷其一生找到威德自在菩萨转世,助其渡劫,方可破解。”
“他如何找菩萨转世?”
尹人烦躁地掐掐眉心:“我知道我说的可能听起来会有点傻,但是这是因为那道士确实就这么傻。他确实找所谓的菩萨转世找得魔怔了,依据就是他一次梦境中梦到菩萨躺在地上,遍体金光,浑身浴血。”
弛瑜倒也不笑他,皱起眉头问道:“所以该怎么引他来京?”
“放消息出去,京中挖出一尊巨大金铸的威德自在菩萨像,出土时满身红土,后被安放至城北菩提寺。”
“这么做就可以?”
“不止,他这个人狡猾得很,仅仅如此我怕骗不到他。这个事情做得越真越好,声势越大越好,需得确实准备一尊金身菩萨像,你要亲自主持仪式,将菩萨像安置在大徳寺。”
狡猾得很?竟能被尹人这么说,弛瑜终于开始觉得那道士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
虽然这事情对从不信鬼鬼神神的弛瑜来说确实是傻了点,但是既然那道士能治病救人,那就可以一试,让天下人认为陛下是与皇后伉俪情深所以为皇后的病情求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弛瑜点点头道:“知道了,我马上让人准备菩萨像。”说罢起身要走。
尹人忙叫住她:“等等陛下,我的禁足可解了?”
弛瑜回头看他,却见这家伙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仰头看向自己,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遭了虐待,让弛瑜心里又是一阵异样:“凭你的本事,自己走不出去?”
“自然出得去,但是我强行出宫和你来解了我的禁足是不一样的,”话到此处,尹人竟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那刘子伦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我确实骗过你,一开始我没把实情都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单要得你信任、辅佐于你,我还想得你芳心、追求于你。若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焦桀的后人,或许你会比现在信任我一些,但是我们之间怕是最多也只能到信任这一步了。我若真想改朝换代会用更简单的办法,我何时说过我要与你抢?现在在你心里我谎话连篇,好,那我退一万步,我只问你单“我喜欢你”这一条,你可信?”
弛瑜听着,只觉得心里一阵纷乱,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的禁足解了。”说罢转身离去。
阿阳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尹人扬手想打翻几案,几番呼吸之后又慢慢将手放下。阿阳有些惊讶,以往尹人生气了总有点什么要遭殃——或许是人,或许是东西,对于尹人来说从来没有手举了一半又放下这回事,这次竟也知道忍着点了。
于是京城里沸沸扬扬传起了宫中挖出一尊镀金威德自在菩萨像的事,到了听说陛下要亲自祭拜、送菩萨入大徳寺之后,传言又向京外流去,且传得越来越走形。
到了传到那道士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成了——“听说了吗?京中出现一尊小山一般大纯金的大菩萨像,听说皇帝要沐浴焚香七七四十九天后将菩萨送进京城的大徳寺供起来,大徳寺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有老和尚圆寂十年肉身不腐的那个寺庙,神着那!”
周老道蹲在墙角笑笑撇嘴,大徳寺他年轻时去过,曾有肉身不腐的老和尚是真的,但大徳寺屁大的地方,放个小山一样的菩萨像?他这些年为了找菩萨转世也跑了不少地方了,这一次单听着就像假的。
京城吗……?他想了想,还是铺开卦符摆上各种有灵气的玉石,往京城方向算了一卦,然后盯着卦象出神。
“啊!啊!!!!”
周老道突然叫起来,满大街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骂他:“你要死啊,大白天的叫什么叫!”
周老道也不管他们骂,三两下收拾起摊子,背起行李,口中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菩萨真的在京城!”
另一边,弛瑜也不打算多等,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便决定早日祭祀,毕竟韩亭西的病一日也不能再耽搁。
祭祀用的那尊菩萨像没传言中那么大,但也确实高大笨重,几个侍卫费了好大的劲才搬上马车。弛瑜一袭盛装,骑一匹枣红马立在最前头,到了吉时便下令向大徳寺出发,然而没走两步便听身后传来尖叫声。
弛瑜赶忙回头,竟是那菩萨像放得不够稳妥,马儿一起步便起了颠簸,现在那菩萨像竟向后歪去,眼看就要倒下。
弛瑜心里一紧,正要飞身下马,却同时听见菩萨像后一声低吼,然后那菩萨像便一点一点被推了回来,稳稳放好。
几乎是听见那声低吼的瞬间,弛瑜就知道了那人是谁:“孙七!”
孙七将像身放好便向弛瑜跑来,单膝跪下道:“陛下万岁。小人前些日子告假回乡照顾年迈的老娘,今日回宫,见像身歪斜,便扶了一把。”
弛瑜点了下头,又问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么早回来,母亲怎么办?”
孙七顿了一下,回应道:“我……我媳妇在照顾……”
弛瑜一惊:“你何时成的亲?”
“这……小人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回乡,便琢磨着顺带把亲成了……”
孙七成亲,弛瑜显然也是开心的,笑意也浮在了脸上:“待朕回来你来朕寝宫领些赏赐,看着寄些回去贴补家用。”
孙七叩首道:“小人谢陛下。”
弛瑜让他起身,便又唤了声“驾”,骑马向着宫外去了。
因为本身就是做做样子,所以祭拜并不复杂,将像身在寺中安置妥当,弛瑜又亲自上了香,在佛塔中端端正正跪坐了这一炷香的功夫,这便结了。
倒是在佛塔跪坐时,弛瑜好奇这寺中的传说,便与这里的住持多聊了几句。
大徳寺的德仁方丈是个很温和的老和尚,也正因如此时常管不住下面的诸多调皮的小和尚,常是年方十三的沙弥尾何能小和尚帮忙管束。弛瑜所好奇的,一是德仁方丈的师父,也就是早已圆寂的天禅方丈;二就是这个何能小和尚。
每当进来一批新的和尚时,寺里便会为他们剃度、烧戒疤,而后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要成熟稳重、会念很多经文,沙弥尾要相貌好、声音好、头脑聪明,最终会在沙弥头和沙弥尾中选出住持,据说德仁方丈以前就是沙弥头。
此时佛塔中只有弛瑜和德仁方丈二人,而弛瑜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一个比自己表情还少的人。
自打弛瑜见了德仁方丈,他就始终一个表情,一直是眼弯弯、嘴弯弯,微微地笑着。弛瑜几乎要猜测或许他有些中风。
“嗯……德仁方丈……”
“陛下请讲。”
……连说话时也是这个表情。
“据说,德仁方丈是天禅方丈的弟子?”
“天禅方丈确实是老衲的师父。”
“那么天禅方丈圆寂后肉身十多年不腐,可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传言自然是假的。”
这也是不出弛瑜所料,她本身就不信这些:“那为何竟会有如此传言?”
德仁方丈笑着,像一只极胖的猫:“回陛下,那时还是前朝焦桀在位时了,寺中小和尚冲撞了圣驾,被焦桀当场斩杀。天禅方丈心下悲戚,自认未护徒儿周全、又令佛家圣地染了孩童的血,于是在焦桀面前剖心而亡。当时寺中上下为天禅方丈哀思,又听闻焦桀下令屠寺的消息,正打算殊死一拼,却不料正准备下葬的天禅方丈竟没有死。”
弛瑜皱起眉头:“剖心不死?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刺中心脏?”
“老衲当时还小,这些事也都记不甚清了,只是那时天禅方丈醒来听闻焦桀要屠寺,便不得不布下一个谎言。那日焦桀再次带兵来到寺中,有师兄前去禀报,说天禅方丈为天神下凡,不得冲撞。焦桀不信,那师兄便说天禅方丈虽元神已归,但肉身得了仙气永生不腐,若不信便可待几月后再看。后来的事,陛下应当也知道了,焦桀在大徳寺祭拜了天禅方丈,也传出了大徳寺的天禅方丈肉身不腐的传闻,大徳寺未被血屠,香火也愈发旺盛,直到十多年后天禅方丈真正圆寂,但那时中原已经是南朝了。如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既然问了,老衲便也如实道来。”
这在如今听来倒也是件趣闻,只是不知那些年天禅方丈是如何过来的,他必然是要将谎言圆得彻底的,担忧被焦桀发现,想必他也是时常一动不动演着那具尸体吧。
弛瑜点头道:“天禅方丈果真仁慈善德。”
德仁方丈也微微点了下头:“也愿陛下成为仁慈善德的君王。”
“既身处此位,定当为天下百姓考虑。”弛瑜应道,“朕还有一事想问,为何常有人道大徳寺中的何能小僧身怀慧根,可观天道?”
“信则有,不信则无。何能的确悟性通透,也常有施主说他身怀慧根,其中究竟如何,老衲也无法断言。”
弛瑜正想再问,却见一十三、四岁的小和尚从佛塔二层的台阶静悄悄地走了下来。
德仁还是温和地笑着,皱纹都没变一下:“何能,你何时跑到上面去的?”
按理说此时只能有皇帝和住持在佛塔中,何能这个样子算是冲撞了圣驾,虽说弛瑜不介意,但德仁方丈不骂他倒也让弛瑜觉得稀奇。
何能下来后应道:“师父,徒儿昨日夜观天象,有颗星星移位直大徳寺顶,是大徳寺的福兆,今日便来佛塔顶想问过佛祖菩萨……”
弛瑜正想着总算明白为何会有人说这孩子“身怀慧根”了,却见何能看着弛瑜话语一顿,继而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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