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阿阳到时弛瑜的寝殿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弛瑜,另一个是刘子伦。
“何事?”弛瑜正襟危坐、沉声开口,的确是帝王模样,与先前在慕金楼时判若两人,甚至与之前在池塘边见到时也是两种感觉。
阿阳突然觉得有些敬畏:“禀陛下,尹妃大人想到救治亭西皇后的办法,苦于禁足无法告知陛下,故而差奴婢来请陛下移驾栖灵宫。”
弛瑜点了下头:“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阿阳一怔——她以为弛瑜会更在意亭西皇后的病情一些。退出去时,阿阳忍不住多瞄了刘子伦两眼,惊觉这位公子生得也是难得的标致,若要说亭西皇后看起来是乖巧温吞,尹人是清秀脱俗,那这位公子就是俊朗贵气了。
阿阳忍不住想,陛下是不是又要纳新妃了。
退出承隆殿后,阿阳规规矩矩地合起了门,再一回头看见白绫站在殿门口不安地拿手绞着自己的衣角。
阿阳皱皱眉头,有些不解,但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到一边等弛瑜出来。
“一个是你爱慕多年的韩家弟弟,一个是你从宫外寻来的新欢,真的不先去看看?”刘子伦开口,话里带着讽刺。
“今日是朕诏你前来,自是该先与你把该说的说完。”
“有何事?”
“你今年二十有二,仍未娶妻。之前是先帝有意撮合,这才耽误了你这许多年,这些年里京中有关你与朕的闲言碎语甚多,如今若想成家,怕是也不容易,朕今日诏你前来是为此事。”
刘子伦皱皱眉头:“你可是我刘家长辈?我娶妻与否,与你何干?”
“朕非你刘家长辈,但朕深知老国舅终日为此事发愁。况且朕已耽误了你许多年,不想误你一生,若朕不管此事,你怕是要孤独终老。”
“你明知我的心思。我从小就围着你转,你对我既无意,为何放任我出入紫竹宫,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赶我走,”刘子伦兀自笑笑,“你从不与其他孩子玩闹,可看似永远只做‘正事’的二殿下终归还是害怕孤独的吧?为何不早在紫竹宫养条狗逗趣算了。”
“朕若不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不会……”
“陛下拿我做朋友?即便看出我待陛下的情谊,还留我在身边,真心实意地拿我做朋友呵呵,”刘子伦冷笑着摇头,抬眼看向弛瑜,“陛下是真的不懂,还是贪恋那种被人爱慕的感觉,不想放我走?有段时间我倒真以为陛下对我是有意的,谁知欢喜了没多久,陛下又将我推得越来越远。”
“朕的确知道你的心意,”这是弛瑜终于不再装傻真正承认这一点,让刘子伦听着一怔,“可如今朕是帝王之身,已然封后纳妃,你也老大不小,是该忘记过去的事成家立业了。曾经你陪伴在朕身旁,朕对你有愧也有感激,可你要朕如何呢?”
弛瑜在几案下握了下拳头,倏忽又松开,抬起头来与刘子伦对视:“朕既是皇帝,后宫里便不止会仅有一两个男人。朕临幸过皇后,也召过尹妃侍寝,日后后宫或许还会有更多男子,若多你一个,朕不会介意,若少你一个,也无妨。你说你对朕有意,那你可是要入宫为妃?”
刘子伦僵住了,他很少见弛瑜如此言辞犀利的时候,或者说是头一次见。
他确实气,确实不甘心,但是现在他知道弛瑜这一次是要彻底与他有个了断了。
“朕给你两条路。第一,入朕的后宫为妃,与其他妃子一起侍奉于朕;第二,朕为你物色人选,择日赐婚。”
“若你愿入宫为妃,朕现在就命人给你准备寝宫,今夜便可召你侍寝。”
“若你二者都不选,你便先想想这世上可有女子敢嫁你,再想想老国舅大人是否答应。”
“还有,如今不比从前,刘公子若有事求见朕,还望多加思虑,莫要深夜来访,若再如上次一般,不论是刘公子还是朕都甚为尴尬。”
是了,上次。
上次他听闻弛瑜恢复了太子制度,心下知道定是被逼上绝路后才如此妥协。
他心下担忧,便入宫来求见于她。
长阶之下,他长身而立,听着承隆殿内欢好之声,心比晚风凉。
后来他离开皇宫,去了花街,他喝了许多的酒,却没碰一个美人。
他愈发觉得不懂了,那个总是一声不吭、面容隐忍的二殿下,和如今在承隆殿内与相识不久的男子肆意交|欢的陛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弛瑜。
她究竟是真的乐在其中,还是身处此位不得不为?刘子伦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了,弛瑜总归是不稀罕他插手的。
他也知道一切都不怪弛瑜,怪只怪她一出生便在帝王家,甚至正是因为弛瑜大度温和,才助长了他每次如此言辞任性,可也是因为弛瑜这拒人千里、公事公办的态度,又每每引他怒火中烧。
入宫为妃?与其他男子一起共享弛瑜?
绝不可能,刘子伦想想就觉得恶心。
甚至他一想到弛瑜已与其他男子圆房,一想到那晚承隆殿内的声音,他便恨得牙痒。
而弛瑜,怕是也明知他的想法吧。
刘子伦终究还是离开了坐垫,向弛瑜下跪叩首道:“臣,谢陛下赐婚。”
不出所料。
弛瑜看着他伏跪的模样,忽然回忆起幼时子伦送给她的一只白头鸟。那时子伦将这鸟夸得天花乱坠,弛瑜却从不觉得圈养小动物有什么有趣,加之不想收刘子伦的礼,便道:“刘公子如此喜欢这白头鸟,我也不好夺人所爱,不如公子……”
“我们都是小孩子,别总是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刘子伦说着将笼子挂到紫竹宫的树杈上,拍拍手不知在开心什么,“你是二殿下,按理说我是该向你行礼的,但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我们不妨以名相称,日后你便叫我子伦如何?”
旁人送的鸟,弛瑜也不好放生,只得每日好生喂养着,谁知这鸟性子烈得很,不断撞向牢笼,最终筋疲力尽。
弛瑜看着刘子伦,暗想,这不就是那只无计可施,大张着翅膀栽死在笼底的白头鸟吗?
弛瑜知道自己曾经是对刘子伦有情谊的,也正因如此察觉到刘子伦对自己有意后并未疏远于他,直到后来再长大一些,明白了世事复杂,一切却又都太晚了。她开始刻意躲着刘子伦,冷脸待他许久,直到最近这段时间始终闭门不见,各种事务又着实混乱繁忙,此次再见子伦时她竟发现自己不再有往日那种悸动了,或许这对谁都好吧。
只是让人难过的是,若是一切简单些,他们原是能成为白头偕老的一双璧人的。
“平身。”弛瑜沉声道,“你退下吧。”
“是。”
弛瑜确实担心韩亭西的病情,她也确实想去探望他,但是不行。
只要去了就有被感染的危险,弛瑜这条命就是要丢也得丢得有用处,她再废物也没到要毫无意义地去死的地步。
所以在韩亭西那边看来,怕是一被送出宫就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了吧。
弛瑜下令任何人不得让韩家的事传到城外山庄,所以韩亭西应当还不知道韩耀的死讯,也不知道韩家已举家流放。但是这么一来,就是真的没有任何人会去看他了。
弛瑜不敢想韩亭西是什么心情,只能常差下人送些书信和小玩意过去,但是任何东西都不能从城外山庄传到宫里来,所以回信自然是没有的。
弛瑜本就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信里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但韩亭西因她入宫,因她患病,因她家破人亡,又因她兀自在城外山庄等死。
她绝做不到当做没有这回事。
提笔,思量许久,看看天色看看窗边的花,看看白绫再看看外面的琉璃瓦,这便落笔了。
有时是一首小诗,有时是几句有关天气与花开,有时写的又是白绫那女子款款的仪态。
她不知道韩亭西是否爱看这些,有时倒也觉得去寻几本民间的话本送去可能更好,但是细细一想,这民间话本终究还是死物,与送些小玩意无甚差别,还是该自己写些什么才好,这样韩亭西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他了。
那种被所有人放弃的心情,弛瑜本人再了解不过了。
笔落,将那纸张提起来晾晾干,每每此时弛瑜又总觉得自己的草书单个字看是好看,这么连成一篇还真有些难认,也不知韩亭西看不看得懂。
另一方面,她本身想得简单,在平定北地战事后直接放手将皇位给尹人,现在她发现尹人这个人不对劲。尹人比她想象中更可怕,似乎根本不把人命当命,并不是说暴君的后人一定就嗜血,但是弛瑜觉得当年焦桀屠杀自己的子民、烧尽自己地界的村落时,怕是与尹人是一个想法。
好个禽兽。
所以尹人这边弛瑜也觉得自己不能撒手了,只能拼一把。
至此,弛瑜断了所有后路,终于这个世上能做皇帝的只有她自己了——这个皇位,绝不能让任何人抢走。
关了尹人的禁足,砍了韩耀的脑袋,理清了与刘子伦的关系,从今往后,打起精神。
刘子伦退去后,弛瑜理理衣领走出承隆殿,摆驾栖灵宫。
“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治好韩亭西的病,那应当就只有这一个人了。他是个常招摇撞骗的道士,满口大话,但是游历各国知道许多治疗绝症的药方却是真的。只不过他早年常说自己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自己此生不得接近权贵,我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所以要捉他来见你并不容易。但我知道他半辈子都在找的东西,我们可以用这样东西钓他上钩。”虽说这话越听越玄乎,但是尹人说得认真,又容不得人不信。
弛瑜皱皱眉头:“那样东西……宫中有吗?”
“没有。”
弛瑜起身要走。
尹人忙拉住她的袖子:“东西是没有,但我们若放消息出去谎称有,他同样也会来。”
嗯,有点道理。
弛瑜坐回去,抬眼看他:“何物?”
“威德自在菩萨。”
“你说的你自己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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