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从来一物降一物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弛瑜向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低头了。就像她注定斗不过尹人一样,她注定也斗不过这个荒唐的世间。

    大南还在,如今甚至更稳定了几分,但是其实从弛瑜下达这一初诏开始,元帝南璇所想建立的那个大南朝就已经灭亡了。

    散朝后,弛瑜帝去宫门送了送自己的杨将军。此时的杨燕祺身披铠甲,骑跨着一匹黑马,满满的男儿英气,真不知他这一路行去要勾跑多少京中女儿的魂。见弛瑜来了,杨燕祺扯动缰绳在弛瑜面前来回走了几步,不下马也不言语,只低头看着她。

    弛瑜也不怪罪,伸手摸了摸马头:“此马名唤玄追,体格健壮,脚程极快,看样子将军与他相处得不错。”

    杨燕祺皱了下眉头,只问:“你恢复了太子制?”

    弛瑜静了一下,又应:“不错。”

    “呵呵,撑不下去了?早这个样子一切都会简单得多,”看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但其实杨燕祺心里却还是有些复杂的,“你既是个女孩子,早就该少管这些男人的事。”

    弛瑜帝恢复了太子制度,就是给了所有执着于男子为皇的人一个盼头,至少从下一个皇帝开始,就永远不会再出现女皇帝了。

    杨燕祺自然也是欢喜的,他欢喜这阴阳颠倒的朝堂终于即将结束,后宫终于不再满是各色男子共侍一妻,朝堂上也不再是一个女子供百官跪拜。可是如此好事,他却依旧隐隐觉得透不过起来,或许是因为弛瑜这姑娘实在太苦了。她自己也是女子,如今却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甘愿收回了女子为皇的权利,立下了与元帝完全相反的初诏。这甚至也是变相承认了女子为帝的不妥,日后她更要事事做到完美,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而即便退让到这个地步,她依旧要继续做这个皇帝,直到下一任皇帝继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且在她作为皇帝的这段时间内,没有人会与她一头——包括他杨燕祺,也不可能真心站在弛瑜身边。

    “元帝的确是个不得了的女人,我爹说过,当年焦桀残暴,元帝是唯一一个敢起兵的人。但是她错就错在妄想开创女子为皇的朝代,做皇帝本就是男人的事情。”见弛瑜似乎不打算回应自己,杨燕祺便说着牵动缰绳准备离去了,“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我亲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玄追,我们走。”

    弛瑜本是闭口不言的,她自己都以为自己不会再说什么了,但是玄追马扭头时她却突然伸手拽住缰绳,力道之大硬是将马头拽了回来。

    杨燕祺一惊,低头去看她,却见弛瑜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做皇帝是男人的事情?全天下的重担竟都要压在男人身上,朕倒还真有些心疼你们了。既然男人如此有用,杨将军便去战场一展身手吧,莫要逼得朕不得不亲征北地才好。”

    说实话,弛瑜这一笑着实是晃了杨燕祺的眼,奈何后面这几句又惹得他火起。

    二人对视一眼,那眼里的倔劲竟是谁也不让谁。直到弛瑜放了手,杨燕祺缰绳一挥,吼道:“驾!”

    玄追马前蹄高扬,飞跃而出。

    殷恒二十年五月初四,杨燕祺再度踏上了征程,这一次他是年轻的将军,他的父亲生着重病人在天牢,他的母亲与妹妹作为人质被扣留在了宫中。

    他的国家正一团糟,他的敌人也极为狡猾。他自知前路难料,可心里却莫名地有些自信。

    他不曾学过为将之道,可有人却孤注一掷把一切押在了自己身上;那人是个总是温声温气的女子,可有时却一脸刚毅、王气逼人,惊得人心里发慌。

    他知道她霍乱朝纲,也知道她行事心狠,知道她害得自己一家无法团圆,也知道她的死对全天下会是一大欢喜事。

    但是即便杨燕祺不愿承认,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心疼弛瑜的——或许是因为在杨燕祺心里,她一直都不仅是这南国的女陛下,她同样还是那日将将入夜、凉凉晚风时,穿着火红石榴裙踩着黑靴一路走来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即便瘟疫的事有所好转,即便弛瑜一夜未眠,但是送走了杨燕祺之后她还是一头扎进了御书房。

    今日事今日毕,她从来没有将事务堆积到下一日的习惯。弛瑜也很希望日后除了那些香艳的野史,还能有人记得她也是个勤政的君王。

    待到太阳落山,皇城入了夜,弛瑜才终于搁下了笔。白绫见了忙上前来为她捏捏肩膀,弛瑜身子后仰,险些在白绫怀里睡着。

    “陛下,陛下快醒醒,咱们得去承隆殿睡呀!”白绫着急地抱着弛瑜轻拍她的脸,终于唤了弛瑜醒来。

    弛瑜强撑着起来,问白绫道:“对了,杨家母女……”

    “陛下放心,已经安排了住处了。”

    “好,那尹……尹妃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按陛下所说,安排在了栖灵宫。”

    “嗯,这便好。”

    弛瑜去慕金楼本就是奔着求贤去的,如今尹人死活要入宫,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是遂了弛瑜的意。栖灵宫靠承隆殿近些,弛瑜将尹人安排在了那里,盘算着日后若要向尹人请教也会方便些。而尹人既然到现在也没来找她作妖,看来对自己的住处也是满意的。

    弛瑜又在轿子上睡了一小觉,终于是回到了承隆殿,迷糊地来到龙榻旁掀了被子便要躺,却在掀起被子的一瞬间困意全消。

    龙榻上,尹人仅着亵衣躺在那里,似乎已经睡了许久,乍一被吵醒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为不悦。

    他身子清瘦,衣物此刻仅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前襟恣意大开,下身也不知穿没穿好,隐在被中看不真切。

    弛瑜呼吸一滞,脸上一热,整个人僵住了。

    尹人揉揉眼,终于清醒了几分:“陛……”

    这才刚一张口,弛瑜长臂一挥,把那被子又给他兜头盖了回去。

    尹人是永远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在他心里,毕生所求一为痛快,二为享受,其他都是浮云。

    按理说他在慕金楼的日子已经过得极为逍遥了,可他与阿阳闲聊时却不止一次地提起想去尝尝宫里那些进贡的水果,穿穿宫里那些质量上乘的衣裳,还有,躺躺宫里那张世上最舒适的龙床。

    阿阳总说他太爱享受,他所追求的那些是太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而这些享受即便没有,人也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可尹人给她的回复却也让她无言以对,尹人说:“可既然我有能力去享受最好的,那我为什么要主动放弃?”

    所以有时阿阳会觉得尹人之所以答应夏老先生去抢皇位,说不定也不过是为了宫里那些好吃好玩好用的,虽然阿阳不是很明白尹人入宫做男妃又是计划里的哪一环。

    弛瑜的床的确柔软,铺被盖被都是上乘布料,里面塞了满满的蚕丝,盖在身上极轻,还有点冬暖夏凉的意思。尹人刚躺上时简直又惊又喜,不断地蹂|躏着弛瑜的被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去似的。

    不过就算这龙床着实舒适,尹人就这么被弛瑜兜头盖了一嘴毛也还是恼了,掀了被子便道:“你做什么!”却见弛瑜侧过身去,脑袋撇向一边,离背过身也就差那么一点了。

    尹人莫名,看看弛瑜又低头看看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不由笑道:“我又不是没穿,这就羞了?”

    弛瑜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自己脸热得可怕:“你……怎么进来的……?”

    尹人歪歪脑袋,反问:“你说呢?”

    弛瑜向外看了看,又问:“殿门口有你的人?”

    “不错,是有一个。不过既然你有心求助于我,便也用不着换人了。”

    弛瑜闻言便也打消了换人的念头,但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周……周公子,那日我前往慕金楼寻你,是钦佩公子之贤。公子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我的确是想公子的聪明才智为我所用,故而我本意是想让公子作为谋士留在我身边。可……可公子几次三番声称愿入宫为妃,我便也应了,是想着若公子想以妃子身份为幌子暗中助我,的确也是可行的,并非是对公子有何非分之想……”

    “哦?”尹人打断她,听声音像是已下了床来到弛瑜身后,“你对我无非分之想,那现在脖子拧得像烧鸡一样干嘛?”

    弛瑜索性背过身去:“公子衣不蔽|体,我又怎能……”

    “宫外常有屠夫袒胸露|乳,陛下莫不是从来都绕着走?”

    “……”弛瑜语塞片刻,才道,“你快走吧。”

    “你赶我走?”

    “你既已是妃子,日后若你想睡这龙榻便尽管来睡,我去睡书房便是,但是今夜你不能留在承隆殿。”

    “为何?”

    “按律除皇后以外,其他妃子……初夜都不得在皇帝寝殿……”

    尹人闻言挑挑眉头,无赖道:“既是如此,那今日你这龙床我便睡定了。”

    “你……”弛瑜一慌便回了身来,不料尹人此时已靠她极近,她这一回头,脑袋险些埋到尹人胸|口去。

    好巧不巧,此时白绫恰推了门进来,刚叫了声“陛下”,抬头正见着尹人前襟|开敞,弛瑜一脸通红埋首在他胸|口的模样,登时失声惊叫:“啊!奴婢该死,奴奴奴奴婢不知道!”说罢便慌忙要退出去。

    弛瑜知道白绫定是又误会了什么,心里又烦又恼:“站住!”

    白绫赶忙又跪下,叩着首没脸多看:“奴婢知道错了!”

    弛瑜眉头紧皱:“说,什么事。”

    白绫一愣,才知道弛瑜是问她大半夜进来有什么事,但还是支吾了片刻才道:“是……是子伦少爷求见,怕是听说陛下恢复了太子制度,想与陛下……”

    弛瑜还未做应答,尹人已经冲白绫挥挥手道:“陛下不见,你退下吧。”

    弛瑜确实也是不想再见子伦的,但是白绫走后,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透过窗子向外瞥了一眼,远远看见子伦在殿外长长的台阶下,一袭蓝衫,长身而立。

    从前他总是不用通报,随时都能出入紫竹宫,出现在弛瑜眼前。如今他们竟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尹人自然也意识到弛瑜在留意殿外那人,不知怎的突然就恼了,三两步又躺回了龙床上,接着弛瑜便听见了一串让自己难以理解的声音。

    “啊……陛下……啊……好痛……陛下……轻点……”

    弛瑜整个人都呆住了,但是尹人正演得起劲。他用的就是男子的声音在叫,时不时还来两声哭腔。

    弛瑜赶忙两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你在干嘛!”

    尹人一偏头将弛瑜的手移开,一脸天经地义:“帮你赶他走。反正你弛瑜帝极好男色的传闻已经不少了,再多一条也无妨。”

    “你不要再闹了!”

    “想让我闭嘴也可以。”尹人嘴角一扬,向里面躺躺,让出了一块地方。

    弛瑜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奶娘死后,弛瑜第一次与人同榻而眠。

    她原以为这一觉又算是废了,但是或许是因为前夜彻夜未眠,或许是因为白日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尹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竟很快便睡着了,一夜无梦。

    她不知道尹人这究竟是什么恶趣味,但是尹人确实也没有趁机毛手毛脚——至少弛瑜没有感觉到——到弛瑜醒时,身侧已经无人,抬头便看见尹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窗边品茶看景,好一派衣冠禽兽的模样。

    “醒了?”听见动静,尹人把视线从窗外引回弛瑜身上。

    弛瑜昨夜没脱衣服便睡下了,此时便也直接坐了起来:“你是皇后入宫后第四天就被皇帝带进宫的妃子,又是……初夜便在承隆殿,你的名声想必不会太好了。我本不想你在宫中太惹人注意。”

    “这么关心我?”尹人笑笑,“你顾好你自己便是了,我什么下场,你全当我是自作自受就好。”

    “我是不懂你何苦要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弛瑜摇摇头,“你的往日的生活正是我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

    尹人依旧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正要开口,便听白绫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叩门道:“陛下,魏老将军求见。”

    师父?

    弛瑜看了尹人一眼,不想尹人竟脸色一变,眯着眼睛一副狠厉的模样,与方才逗趣时判若两人。

    白绫见弛瑜不应,又小声问:“陛下?”

    弛瑜不再发怔,应道:“请师父到御书房,朕随后就到。”

    对于魏夫离和尹人的关系,弛瑜始终是看不真切的,她也没想到如今尹人刚刚入宫,师父竟就找来了。

    “师父。”见了魏夫离,弛瑜依旧先是抱拳行了一礼。

    魏夫离无暇去管这些礼数规矩,张口便问:“你纳了那个先帝托付圣旨的小子为妃?”

    弛瑜毕恭毕敬:“师父,皇后已先行入宫,此时纳妃是合乎礼法的。”

    魏夫离看起来又忙又怒:“你可知先帝驾崩前曾嘱咐林易说那小子不可留?”

    弛瑜倒是真不知道这事:“徒儿不知。但即便是先帝遗嘱,徒儿也不能在他无罪时随意治罪于他。他的性命徒儿自有一番定夺。”

    “你!你还真是与你父亲说得一模一样!”魏夫离急得几番踱步,却发现不知该如何措辞,索性又道,“我只说这一次,你最好尽快将他送出宫去,莫要与他再有任何牵扯了!”

    弛瑜知道师父的性格,她知道自己快要能套出师父的话了:“师父,徒儿与他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这一次徒儿不能听您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魏夫离怒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至今不敢在师父面前自称‘朕’,自然是敬重师父的。倒是师父,怕是除我以外还有别的徒儿。”

    魏夫离脸色一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人的柔拳,是谁教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弛瑜倒是真的有些落寞了。

    若魏夫离只是收了别的徒儿倒也罢了,可他教的是完全克制弛瑜的拳法,他要一点一点地告诉尹人弛瑜的所有弱点,尹人才可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

    这说明魏夫离这个师父,从未真心待过弛瑜。

    魏夫离闻言一怔,霎时哑口。

    弛瑜知道他是心虚了,抱拳躬身道:“师父若无其他事,徒儿便去前殿了。”说罢转身作势要走。

    果不其然,魏夫离忙开口道:“你不让他走,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他是焦桀的后人,庆朝的余孽!他肯扶你上位,不过是因为从女帝手中抢皇位来得更容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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