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辞确实是在宫里抓到过慕金楼派去的人,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慕金楼安排到宫里的人,原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们有些是慕金楼所收养的孩子,有些是楼里的戏子或打手的儿女,有些是无家可归的人们。他们为慕金楼做事,但是他们不知道戏楼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戏楼里真正有来头的都是些什么人,顶多就是知道慕金楼最初是元帝主持修建的。
所以即便成辞抓住了一个两个,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要从慕金楼本身下手。
他曾以弛瑜在慕金楼出事为借口派人前来搜查过,只不过尹人想在了他前头,先一步把戏楼里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都销毁了。
而前日里尹人又以真面孔在宫里耍了好一通威风,那时成辞就已经看他眼熟了,几番苦思冥想才记起元帝时的萤妃。如此联系到与元帝修建的慕金楼有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于是成辞再次派侍卫前往慕金楼,若是能抓到那个携圣旨出现的少年,想必事情又能有所进展,只可惜这次派去的侍卫直接在慕金楼与弛瑜打了照面。
那些侍卫正威风着踹开门,突然被弛瑜吓了个措手不及,都大叫着“陛下”跪成一片。
而弛瑜刚被尹人的一番话说得头脑发怔——藏了十多年的心事突然被一个相识不久的人点破,那滋味可想而知,而那人似乎还顺带着把自己的心意也表了,这事情就更复杂了。
不过在弛瑜心里,不管什么话从尹人那张嘴里说出来,都像是故意在戏弄她。
她一时半会分不清真假,只得如平时那般看向那些侍卫们,也不多加责怪,只干脆利落地一句:“摆驾回宫。”
还未及侍卫应答,听得身后那人清亮亮道:“恭送陛下!”
弛瑜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就头皮一麻——尹人不知什么时候将长衫褪了一只袖子,此时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半个肩膀裸|露在外,清瘦的身子看起来格外香艳。
果然是在戏弄她!
弛瑜心下一阵火烧,怒道:“回宫!”
很快,皇帝深夜留宿慕金楼与男子私会的事儿也传开了。
原本倒也不至于这样,可尹人最后偏要来这么一出,弛瑜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这些香艳的桥段,在这无趣的世间永远都是调味的谈资。
男后入宫在即,出了这样的传言也是没法子,只能说是委屈了韩亭西。弛瑜真的是不懂自己为什么必须要与尹人这种祸害打交道——她至今不知道尹人的身世来历,虽说尹人帮了她不少忙,却也总是不合时宜、毫无意义地让她心焦。
弛瑜心烦归心烦,奏章还是一样要批,白绫从外面走进来,适时地给弛瑜倒了杯茶。
弛瑜一如往常地提笔批注,喝了一口茶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白绫:“你回来了?”
白绫佯作生气:“是呢,近日里陛下遇事就把我藏到国舅府,办完了事儿也不召奴婢回来,可是有了别的贴身侍婢了?”
弛瑜笑笑:“朕哪里舍得召你回来,朕巴不得你一直留在国舅府,做三少奶奶。”
白绫脸皮子薄,被弛瑜这么一说整个红了起来:“陛下您说什么呀,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哪里配得上子伦少爷——子伦少爷担心我不在,其他下人伺候不好您,今晨便早起送我回宫了,现在还在殿外呢,陛下见是不见?”
弛瑜写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是清楚的,送白绫回来哪里需要他堂堂三少爷亲力亲为,不过是找个借口来见她罢了。
从以前开始子伦就总是这样,无端找出各种各样可笑的理由出现在弛瑜面前。
他应当算是弛瑜生命中出现过的最纯粹的人了,他似乎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也不想与任何人勾心斗角,对谁都真诚,对谁都好。在弛瑜心里,不学无术的刘子伦比其他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好了太多太多。
其实,要说尹人是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也是不对的,因为最先发现弛瑜这点小心思的是先帝。
先帝那句“二人甚是般配”,从来都不是随意说说,她也没有糊涂到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与不爱的人成亲。殷渮帝确实是个不适合做皇帝的人,她不过是个典型的小姑娘,爱与不爱、幸福不幸福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事,她是真的希望弛瑜与子伦在一起的。
而对于弛瑜来说,一开始,只有和子伦在一起时她才觉得不累,因为只有在子伦面前她不用讲究那些复杂的措辞,不用每一句话都想清楚了再说。她永远不用担心惹得子伦不高兴,因为哪怕她愿意搭理一句,子伦都是欢喜的。
后来,和子伦在一起却成了最累的事。
她生在此位,她的男人会被世人唤作“王妃”,蒙受奇耻大辱。二人渐渐长大,都渐渐明白了许多事情——子伦明白了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女人的妃子,更何况做了弛瑜的王妃很可能会死;而弛瑜明白了子伦以成为她的妃子为耻,自己日后所纳的王妃,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如果说起初对子伦的疏远是因为羞涩嘴硬,那么后来就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冷漠和拒人千里。
子伦对自己是没有那么狠的,他总归还是喜欢弛瑜,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弛瑜想,那就由我来走远些吧。
“不见,让他回去吧。”弛瑜说着继续提笔写下去。
白绫放下茶壶,又小心翼翼道:“可陛下,他是为了见您才……”
弛瑜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笑笑道:“未必,或许是放心不下旁人送你呢?”
“哎呀,陛下就不要再拿我打趣了……子伦少爷他,似乎也听说了您那晚在慕金楼的事儿……”
尹人的裸背和那半截矫揉做作的香肩在弛瑜脑中一闪而过,突然心下又是一怒,手上一个不注意把毛笔按得炸毛:“慕金楼的事,我现在不想多说什么。我正忙,让他回去吧。”
“是……”白绫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弛瑜抬头看了看白绫离开的背影,又继续批她成山的奏章去了。
殷恒二十年五月初一,韩亭西入宫为后。
母皇的姓名为张殷渮,而父亲名为林易,字恒。以“殷恒”为国号,可见母皇对父亲用情至深。
照这么说弛瑜倒是突然想起,元帝时的国号为“南乐”,一字取自元帝的姓名“张南璇”,那“乐”字取自谁?是那画册中相貌平平的女妃“乐妃”?
尹人与那时的“萤妃”样貌如此相似,弛瑜总觉得尹人应当知道许多以前的事,不过几次交谈下来,弛瑜也略微摸通了他的脾气——他想说的话不用逼自己就会全倒出来,他不想说的话,刀架在脖子上也挤不出一个字。
“陛下万岁!”百官声震天地,弛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韩亭西身旁,竟想着尹人的事情想得出神。
此时的韩亭西身着大红长衫,看起来与弛瑜差不多一般高,不过估计他的个头还会再长。
而弛瑜身穿龙袍,细心地看出韩亭西有些紧张,遂悄悄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放心,没事。”
韩亭西被她握得一颤,虽没有回握住,却也的确不那么慌乱了。现在的弛瑜与他上次见到的有些不一样,比起上次的女装模样,现在似乎看起来大气得可怕,而且韩亭西看得出让自己紧张到路也不会走的这种场合,对弛瑜来说似乎是家常便饭,心里不由又高看了弛瑜几分。
这就是南朝的皇帝呀——韩亭西心想。
白绫按仪式流程,规规矩矩地拿托盘送上凤簪,弛瑜拿起来小心地为韩亭西戴上,又听得下面百官高声道:“亭西皇后千岁!”
韩亭西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小声道:“男子被称作皇后,真的是那么屈辱的事吗?”
韩亭西少读史书,又少听政事,这些事确实会明白的慢些。他生在女帝朝代,自他出生开始,大南的皇后就是男人,即便是知道从前一直是女子做皇后,要他明白男人做皇后的屈辱之处似乎也不容易。
不过无所谓,弛瑜倒希望他永远不要明白。
记起尹人那番诳语,弛瑜小声回应韩亭西道:“那就要看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了。”说罢向殿内做了个“请”的动作,与韩亭西一同入殿。
之后又是一些极为繁琐讲究的礼节,宴请百官,歌舞升平。
到了宴罢时,夜已入深,韩亭西乘轿先行去了承隆殿,弛瑜与尚未离去的官员几声寒暄后也正要乘轿回去,却听得殿外有人高喊:“罪人杨真之子杨燕祺求见陛下!”
弛瑜身上一紧——那确实是杨燕祺本人的声音。
还未及弛瑜反应,马上有侍卫上殿来报:“陛下恕罪,殿外那人一路高喊,我们……”
弛瑜打了个手势让他退下,自己也立刻来到殿外,只见杨燕祺正奋力想冲破侍卫的阻拦闯进来,那架势真的就差动手了。
弛瑜大致知道他这个人是性子莽撞了些,想不到竟会如此不知分寸,忙吼道:“住手!皇宫重地,你好大的胆子!”
杨燕祺闻声单膝跪下,双手一抱:“陛下恕罪,罪臣实属不得已,再慢一步的话,我父亲他——等等,怎么是你???”
弛瑜差不多听懂了他是来干嘛的,也不多搭理他,只吩咐白绫道:“用龙辇送沈御医前往天牢。”继而又叫上愣在地上的杨燕祺:“走吧,不是说一步都慢不得吗?”说罢抬脚先向大牢的方向走去了。
杨燕祺一时半会还搞不清楚形势,但也顾不得发怔了,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因为派了龙辇去接沈御医,弛瑜只能走着去天牢,不过弛瑜的步速绝对是比轿子要快的。杨燕祺也不愧是杨家小前锋,跟上弛瑜一点不费劲,只是苦了后面的丫鬟侍从一路小跑着跟。
弛瑜到天牢时,沈御医尚且未到,牢门一开杨燕祺便忙不迭地冲进去连声唤着杨真,可杨真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弛瑜见状揪着那牢头便向一旁走去,低声质问:“朕说过要好生伺候杨真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也是你们家少爷吩咐的?”
牢头见弛瑜是真的生气,心里也不禁发起怵来:“陛下饶命,是我们少爷吩咐说让杨将军在皇后入宫时发病的,他他他他还说这样对陛下大有好处!”
弛瑜手上一甩把那牢头丢到一边,皱着眉头看向杨真与杨燕祺——尹人这是想把她对杨家的恩情打实。封后之夜把男后丢在一边就为了天牢死囚的病情,这恩杨燕祺是无论和都报不完的。
如果弛瑜没猜错的话,此时杨真虽说昏厥,但是必定不伤性命。
尹人做的这些确实都是为了弛瑜好,但是如此狠辣的手段获得的杨家的忠心,弛瑜日后利用起来又如何能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