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雨小楼念旧时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不成。”弛瑜想都没想,直接就回绝了。

    尹人卸妆的手一顿,故意在声音里加上几分不悦:“怎么,我配不上你?”

    若是旁人用这种语气,弛瑜大概早就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了,可如今尹人的建议在她这里不论如何都行不通,而且尹人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要脸?

    弛瑜眉头紧皱:“你不会喜欢宫里的日子的。”

    “我喜不喜欢是我的事。”

    “……尚未封后时,按律我不能纳妃。”

    “那就先带我入宫,纳妃之事就等韩亭西入宫后再说。”

    “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我若在封后前带男子入宫,很快宫里的人都会知道,到时韩公子脸上必定不好看……”

    “可成辞太后已经找到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唱戏的,他要弄死我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你不带我入宫,是想我死在他手里吗?”

    “可……”

    “你的皇位是谁给你的?过了河就想拆桥?”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你执意入宫,我大可以给你安排其他差事,或者如果你只是想躲开成辞,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其他去处……”

    “你不会是想让我入宫做个下人吧?”尹人拿帕子沾了水,在脸上细细擦拭着,言语间带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一直以来我身边都有人伺候,你凭什么让我入宫伺候别人?你说安排我去别处,可能保证我吃得惯用的惯?”

    尹人磨起嘴皮子来咄咄逼人,弛瑜即便万般不愿意,也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难道你想成为第二个林易吗?”

    尹人轻笑一声:“男色祸国?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林易是人们口中的男色祸国,弛瑜也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尹人直接把这四个字说出来了,在弛瑜听来也确实刺耳,不由心下一怒:“你若先于皇后入宫,必是人人要说你身为男子荣得圣宠、好逸恶劳、不知廉耻……”

    “那我要说,陛下的确对我宠爱有加,我也的确好吃懒做、不知廉耻。”

    “你……”

    弛瑜无言以对的模样映进了尹人的铜镜中,尹人突然笑出声来,似乎心情大好:“哈哈哈,无妨。你这个人从小就死板得很,你实在不愿意让你的韩家弟弟受委屈,那我也不逼你。既然如此我便尽量活到封后之后。今日那些侍卫若是看见你在这里,回去禀报了成辞太后,那成辞摸不清我的身份之前应当不敢贸然对我下手,慕金楼的打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一锅端掉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恰好尹人卸净了妆,转过头来看向她:“不过我原以为你会更聪明些。”

    弛瑜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暴露智商的话,只能站在那里定定地看他。

    尹人看着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想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是向她伸出手:“过来,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先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

    弛瑜自觉拗不过,三两下撩起袖子,把手递到他手上:“说吧。”

    尹人低头仔细看了看,因为伤口太深又多次破裂,长好的地方皮肉都深深皱起,很是吓人,而没长好的地方此时正渗着血,显然没有好生休养。尹人在伤口边缘按了几下,便拿起桌上的一壶烧酒,细细淋在出血的伤口上,疼得弛瑜手臂一抖。而尹人只是用力抓着她的手不让她缩回去:“这样好得快些——知道为什么我说你不够聪明吗?因为其实哪怕我入宫为妃,也未必会落得一世骂名。”

    “你不明白,”弛瑜有些落寞地摇摇头,“我很清楚这些年我父亲是怎样过来的,他有骨气,也通文略,可一旦成了妃子,他在别人眼里便不再是早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林易了。”

    “说实话,林易变成这个样子,主要还是殷渮帝的无能之过,”尹人这个人,早就没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来的了,“殷渮帝不作为,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又只倾心林易一人,那林易自然就是男色祸国。如若你日后政绩不佳,天下还是这样的天下,百姓还是会说你女子无能,不论你倾心于男后还是妃子,那人都会与你一同背上骂名;可若是你登基后南国焕然一新,外敌退散、举国安泰,说不定一切倒还成了一段佳话了。宠妃祸国不祸国,从来都不是妃子说了算,也不是旁人说了算,其实还是看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弛瑜看了看他,抽回手来放下袖子,听得外面一片吵闹打砸声:“只要你不添乱,我在位时不会有这些复杂的事。我对韩亭西并无男女之情,对别人也不会有,不论我这个皇帝做的如何,不会有宠妃一说。”

    “你知道吗,从以前开始,那些从宫里传出来的纸卷书信,我都是当故事看的,那些故事里最有趣的,总是关于你的。”尹人笑笑地将酒壶搁下,“所以,你或许才刚认识我不久,可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思考问题的习惯,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知道你对自己严格近乎苛刻。我还知道国舅家的三公子刘子伦对你爱慕有加,你却从未回应过他。”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你对刘子伦毫无兴趣,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我知道你对自己狠,但我没想到你会狠到这个地步,我都要开始心疼你了。”

    “你当然对韩亭西并无男女之情,因为你心底里真心爱慕的是刘子伦,对吗?”

    “休要胡说。”弛瑜低沈着声音掩盖自己的慌乱,“刘子伦对我来说亦兄亦友。”

    “你是不是很疑惑?你身边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甚至刘子伦本人都没察觉,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你身边的人都太笨了,从宫里递信出来的下人也太笨了,只靠他们写的那些,我也没能发现你的那点小心思,但是你生辰那日我入宫唱戏,我看见你在中殿的长阶上回头,你在找谁呢?”

    “你平日里一直男装示人,那日穿起裙装,的确惊为天人,连我都觉得美。你是不是也很希望他能看见你?只可惜,那天他应了杨燕祺的邀胡闹去了,并没有在场,所以你似乎有些伤心地转回头去了。”

    “为什么我只凭一个眼神就能断定你对刘子伦有意?因为我和你一样。即便你我素未谋面,但故事里的你真的有趣得过分。可你和戏里的人不一样,你是真的存在的人,我一直在想你我初见时会是怎样的光景。我与你恰恰相反,虽是男子,却常要穿起戏服扮作女子,可每晚像这样褪去戏服戏妆换回长衫时,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常希望你正在我身旁。”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想入宫了吗?”随着尹人的最后一句话,那些宫里的侍卫们破门而入。

    如果说弛瑜一直以来的痛苦大多源于她的不坦诚,那么尹人就是一个过分坦诚的人,他似乎不知道谦虚是什么,也不知道羞赧是何意,有一句,说一句,这样的人恐怕就是活该一辈子幸福。

    尹人从小就是个很聪明又很漂亮的男孩子,他最初的记忆是从母亲在戏台上的风姿开始的。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种话在他那里从来都是浮云,尹人的娘也就是随意教教,他也就是随意听听,可他就是学什么会什么,没法子。

    夏老先生总是发火,不许母亲把他教得“不男不女”,那时母亲就半倚在吊脚楼的木栏杆旁边喝酒边说:“我的儿子这么聪明,看着就会了,还用我教?”而他则是趴在栏杆上向下看去,头也不回:“夏老先生,你话真多。”

    父亲偶尔会来,给他带一些无趣的小玩意,穷酸的样子让他不想承认那是他爹,他也始终想不通母亲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虽说他很不喜欢父亲,但心里却是极为欣赏他这个母亲的。母亲会偷偷带他去河边戏水捉螃蟹,会给他讲母亲年幼时的故事,会与他一起做一切夏老先生不许他们做的事。

    而夏老先生总是要他了解宫里的大小事务,常给他讲几位皇子皇女的事儿,又常说某件事二殿下是如何处理的,问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慕金楼的日子很无聊,戏台上唱来唱去还是那几出,尹人每天在戏园子里横着进横着出,慕金楼的下人们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他也曾疑惑过为什么大家都是小孩子,他可以打哭别人,而别人碰他一下就要受罚;又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常常跟着大人们出去,而他却几乎不能离开慕金楼。

    在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等宫里传消息出来,然后把有关二殿下的部分挑出来看。有时是三言两语,有时是画像。

    “今日天阴,二殿下被魏老将军责令雨中挥刀,两个时辰,未曾歇息。”

    “今日天晴,刘子伦带白头鹦鹉赠与二殿下,二殿下未曾一笑。”

    “今日微雪,陛下召几位殿下御花园赏雪赋诗,三殿下得诗后,二殿下亦赋诗一首。”

    “今日大雪,陛下前来紫竹宫,与林妃发生争执。二殿下独立院内雪中,久久不曾回房。”

    “……”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么多,偏就这有关二殿下的写得最是有趣。虽说那时不明白夏老先生让他看这些有何用,但总归让尹人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自然也就好过了些。

    所以,是母亲先忍受不了慕金楼的日子的。

    那日尹人恰在门外,将母亲的话听了个仔细。

    “夏老先生,今日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您不用担心,我不论去哪里,总归是能活得好好的。”

    “我已经在慕金楼过了这么多年,对这里实在已经腻烦了。那人死后,我早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您放心吧,这么些年过去了,外面早就没人会记得我了。”

    “尹人吗?我倒是想带他一起,可您不会放他走吧?若是我执意要带他,估计连我自己都别想走了。”

    “不过夏老先生,看在这么多年来您对我也有养育之恩的份上,我也有句话要说。我的儿子,不像您所想的那么容易掌控。”

    “若是他自己想做皇帝,那倒是好办,可若是他自己不想,您怎么逼都是没用的。”

    “与我族与张氏皇族的仇?这倒是个理由,不过您也不要一直只顾着向前看,或许什么时候尹人他就要在您背后使坏了。这个孩子,确实是坏到骨子里了。”

    “到那时,您可别怪我没提醒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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