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丝笼中雀不知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弛瑜倒下之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还是有点意识的。

    她知道尹人、父亲和师父始终护着她,直到沈老太医到场,没让其他太医近她的身。

    沈老太医人本来就在赶来的路上,很快便到了承隆殿。由于弛瑜伤在后背,其他人便纷纷回避,沈老太医见状简直语无伦次:“陛下千金之躯,这怎可……老臣……这男女有别,不如老臣去唤女医……”

    话音未落便被尹人不耐烦地打断:“医者父母心,人都快死了你还管什么男女有别?”

    “可这……”

    尹人知道弛瑜这伤再不治估计真要完蛋,揪着沈老太医的领子便吼:“大不了你医好了陛下再自剜双眼,再不成就以死谢罪,你若觉得陛下占你便宜,大不了让陛下纳你入后宫便是了!”

    弛瑜听着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真的是不像话。

    沈老太医耄耋之年,医术又冠绝天下,弛瑜一直觉得自己如何敬他都不为过。

    她想不通尹人如何能对沈老太医说出这种话的,简直就像个市井无赖。

    后来,沈老太医终究厚着老脸为弛瑜包扎了伤口,之后的各种更衣、清理都是尹人做的。

    而弛瑜最终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夜色正浓,红烛摇曳,安静得有些吓人。

    弛瑜人是趴着的,背后剧痛,迷迷糊糊的也睁不开眼,只手指微微动一动,摸到一缕柔顺的头发。

    是有人趴在她的床边。

    她以为是白绫,便弱弱道:“水……”

    那人本在睡觉,闻声便惊醒,匆匆去端了汤药过来:“这药从头到尾只有沈太医和我碰过,陛下放心喝吧。”说罢便舀起一勺,送到弛瑜嘴边。

    弛瑜彻底清醒了,睁大眼睛看去,身侧竟是尹人:“怎么是你?”

    尹人笑笑,此时的他看起来极温柔:“一直是我。”

    弛瑜看着那笑容有些愣,忙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振作:“白绫呢?”

    “我将她扮作花旦,那晚她便随慕金楼的轿子一同出宫了,承辞的人没有抓到她。”尹人说着执意把药送到弛瑜嘴上去,弛瑜无奈之下一边僵硬地接受着这陌生的侍奉,一边问话:“我睡了多久了?”

    “是第七日了,全靠点汤水吊着你的命,若再不醒来,怕就醒不来了。”

    “母皇她……”

    “先帝驾崩了。沈老太医看过后,说陛下长期服用五十散,这才一直体弱,而最后这一下是中了一种西域蛇毒,入水溶,极少量可做药引,药名烧花引,稍一过量便可致死。成辞太后把罪名扣在了先帝的贴身侍婢头上,诛了九族。”

    弛瑜点点头,心中明白自己不再是二殿下,而是一国之君了。

    她终究还是成了南朝的第三任女皇帝。

    即便如此,弛臻党依旧实力强大,如今弛瑜万不能将他逼上绝路。给先帝下毒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让侍婢背锅、息事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

    弛瑜闭了下眼:“这些,你从一开始就都想到了?”

    “陛下指?”

    “母皇被软禁数月,身边多是承辞的人,为以防万一他应当给侍婢留过命令,若有人强登承龙殿,便向母皇下杀手。他知道侍婢会听他的,所以自然敢让诸位大臣面圣。可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尹人撺掇弛瑜强闯承隆殿,算是间接害死了先帝,可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是想到过,可是即便你不打上殿去,先帝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若不出面,你早就死在了承辞手里,你一死,紧接着死的就是先帝。这是没办法的事,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弛瑜咽下最后一口药,忙不迭地想将脑袋移开,那勺子竟还追上来为她刮去了嘴唇上的药水。极尽温柔,但却让弛瑜极为不适。

    尹人觉得好笑:“这么不喜欢人碰你?”

    “尹……尹公子应当从未做过这些事,是我得罪了。”

    “莫要乱叫,谁告诉你我姓尹。”

    “……那公子贵姓?”

    “我姓周,不过我挺喜欢你叫我尹人的。说起来你现在已经是陛下了,不但不自称朕,还说些得罪不得罪,可合乎分寸?”

    “不过是你送给我的皇位罢了,一个称呼有何要紧。”

    尹人挑了挑眉毛,心情似乎不错:“你知道就好,最好一直记得。”

    弛瑜看看他,又问道:“你知道成辞一直试图离间我与母皇?”

    “我只是知道先帝杀了二皇女幼时的奶娘。”尹人说着轻轻把碗放在一边,“成辞想必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吧,不过他似乎也低估了先帝对你的情谊。据说,是因为那姑娘对林妃暗生情愫?”

    “那只是众人臆想的谣言罢了。”弛瑜把目光从尹人身上移开,看着那跳动的烛光,“因为母皇要处理政务,所以皇子皇女一生下来就要住在父妃宫中由奶娘抚养。奶娘待我很好,虽说我也常被母皇召见,但心里还是一直以为奶娘是我的亲娘。那日母皇思念我,推开了所有政务空下一晚想要陪我,留我在承隆殿过夜,我却一直哭闹说想要回紫竹宫的奶娘身旁,还趁人不备自己跑了回去……”弛瑜说着闭了下眼,“后来奶娘就被赐了死。”

    尹人确实没想到竟发生过这种事:“先帝下旨杀了她?”

    “对。”弛瑜点点头,“不是因为父亲,而是因为我,奶娘是因为我才死的。”

    “呼……”尹人出了口气,坐到弛瑜的床边上,“看来先帝这一世骂名还真没委屈了她。”

    弛瑜也是不懂尹人怎敢如此口无遮拦:“母皇过分看重儿女情长,并不适合治国,可她的罪过也仅是如此。她至少不像前朝焦桀一般凶残暴虐,肆意奴役和残杀百姓,她骨子里只是个普通女子,恰在皇位,无法作为罢了。”

    “哦?可在我看来她还不如暴君焦桀呢。”尹人说着袖起双手,“做皇帝最大的罪过就是不作为,焦桀大兴土木,抓壮丁,烧村落是不假,可他在位的时候北方部族没有一个敢起兵南下的,因为当时的中原军队已经强大到空前绝后。境内境外,焦桀至少管好了境外,而先帝做好了哪一点?”

    弛瑜一时无言。

    尹人见她不说话,便抬头向外看去,只见东方露白,应当是快天明了,这才开口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先帝龙体存放棺中,尚未下葬。”

    弛瑜眼睛猛地瞪大:“为何不下葬?”

    “主持国丧是你称帝后第一件大事,如果这事让成辞抢了去,很长一段时间你在百官眼中都会是成辞权力笼罩下的傀儡皇帝,所以国丧必须等你来主持。”

    “所以是你把国丧拦下来的?”

    “正是。”

    弛瑜知道他说得有理,但是四月的天气,也是初夏了,他竟将先帝龙体拦了七天!

    这也意味着,在弛瑜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尹人想必已与成辞大动干戈。成辞一定急于趁着弛瑜昏睡主持国丧——天气转热,先帝威仪,成辞有太多正当理由,尹人是如何争得过他的?

    尹人像是知道弛瑜的心思,摊手道:“我从前常听一道士招摇撞骗,随意学了几句阴阳八卦,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总之那日不宜下葬,会误了先帝升仙排位。先帝升仙的事,总是谁都不敢耽误的吧?”

    “你怎么能……”弛瑜终于知道动怒是什么感觉了,说着便用力起身而坐。

    尹人忙扶了她一把:“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伤口有多深,你现在能干嘛?”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能用这种语气说话,说明弛瑜也是被尹人气到了一定地步,“今日总该适宜下葬了吧?”

    尹人知道她倔,想不到会倔成这个样子,一时也有些火气上头,但转念一想,日后调|教这小皇帝的日子还长着呢,倒也不急于一时:“陛下执意如此,到时伤口裂开就别怪我没提醒了。”说罢手一松,也不扶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弛瑜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真是可怕的女人。尹人摇摇头,看着她走了出去。

    殷恒二十年三月二十八日,殷菏帝被奸人所害,驾崩于承龙殿,传位于二殿下弛瑜。四月初四,新帝主持国丧。四月初五,弛瑜帝登基。

    弛瑜就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在鼓声与号角声中一步步穿过三殿,只不过封王大典成了登基大典,说好的王爷就这么突然成了皇帝。

    弛瑜没有懵,从她决定听从尹人的建议开始,她就做好了一切设想,不管是被承辞生生折磨致死,还是成为九五至尊,每种下场她都做好了准备。她每走一步都痛,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伤连站立都难,而她竟拖着这样的身子接连举行了国丧与登基。弛瑜想,疼就疼吧,疼点也好,让自己记住这皇位本就是从痛苦中来的。

    最终她来到外殿,来到了成辞身旁。成辞太后手上拖着龙袍和龙冠,与弛瑜对视片刻,突然阴阴地一笑,将龙袍龙冠奉上道:“陛下长大了,先帝可以瞑目了。”

    弛瑜突然觉得累,身躯晃动了两下,堪堪稳住:“朕定当不负先帝与太后所望。”说罢龙袍一披,将龙冠扣上发髻。一时间皇城中“万岁”声四起,声震天地。

    尹人站在城楼高处远远看着,外殿那里被士兵、侍卫团团包围,文武百官伏跪行礼,弛瑜一步一步前行。他倒也想看看弛瑜会不会走着走着倒下,那就有好戏看了,可弛瑜就是坚持到了最后,披上了承辞手中的龙袍,戴上了龙冠。

    “气吗?龙袍过了一遍手,竟不是交到自己儿子手上。”尹人远远嗤笑一声,又回头看向身后这个东张西望的大汉,“别看了,若不是知道这儿现在不会有人,我会让你来这见我?你好不容易混成牢头,我可不想你现在暴露。”

    那大汉闻言也不再观望,跪下抱拳道:“少爷!”

    “那二人如何了?”

    “杨燕祺已关入牢中,刘子伦见事情败露,便离开了。杨真将军的病已找大夫看了,抑制了病情,可是如果一直在牢中总会再复发。”

    “做得好。”尹人点点头,双手一袖,“那我这便出宫去了,之后的一切我已打点好,若那小皇帝去牢中找你,你如实回答便是。”

    “是!”

    等到弛瑜撑完了所有场面,回到寝殿时,几乎是把自己背朝上摔在龙榻上的。

    她背后的伤口没有开裂,但多少有些流血。

    沈老太医带了信得过的女医来,为弛瑜换药。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女医为弛瑜盖上了薄被,沈老太医才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龙榻前。

    弛瑜只觉得脑袋一疼——她都忘了还有这事:“沈老太医这是做什么!”

    老头子执意不起:“老臣该死,有辱于陛下,求陛下赐死!”

    沈老太医糊涂了,若不是那日您为朕诊治,朕恐怕早已魂归,朕今日若治您的罪,他日十万火急时哪位太医还会用心为朕诊治呢?”弛瑜看起来极诚恳,“朕还想沈老太医长命百岁,多做几年朕的御医呢!”

    说出这话,弛瑜还真有些怕沈老太医一激动背过气去。自先皇被软禁,沈老太医便被从御医的位子上辇了下去,如今还能重又穿上御医的官服,怕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弛瑜话一说完,沈老太医脸上皱纹一展,立刻老泪纵横,正要叩首谢恩,一人飞奔而来扑到龙榻旁:“殿……不,陛下,您可担心死奴婢了!陛下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弛瑜循声看去,竟是白绫:“怎么是你……尹人呢?”

    “尹人他,他托我给您捎话说,已归,勿念。”

    弛瑜的怒意“噌”得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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