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尽终成帝王身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父亲?”弛瑜一时怔住。她几乎从未在紫竹宫外见过林易。

    魏夫离板着张脸,冷哼道:“他总算像点人样了。”

    弛瑜离林易有点距离,林易声音又轻,她一时不甚能听清林易说了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慌,回头问道:“师父,你们怎么会来?”

    而且这时机掐得未免也太准了些。

    魏夫离未及答话,便听林易抬高了声音,一时间四下里伏跪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林易,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八于谢雀楼对诗百人,位列四大家之首,二十受元帝召见,遂赐雌雄刀匕一对,加官晋爵,二十三承蒙陛下抬爱,寒门出身却有幸跃嫔为妃……”

    弛瑜急了,叫道:“父亲!”

    却见林易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次年夏,与陛下得皇女弛瑜,被陛下封做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现如今,陛下病重,宫内纷乱,臣下理当尽绵薄之力协助成辞皇后处理宫中事物,故而今日前来向皇后引荐一位要人。”

    林易说罢将轿帘拢向一边,紫竹宫的轿辇上,竟又下来一人。此人身材颀长却略显清瘦,站在昏暗的石头灯台旁,依稀可见唇薄肤白,剑眉星目,清逸脱俗:“我就是那位要人。”

    弛瑜一眼便认出那是尹人,披散着头发,裙装已经换去,穿的是林易的苍青长衫。

    成辞眯了眯眼睛,厉声道:“你是何人。”

    尹人随意笑笑,一点下跪的意思也没有:“一介布衣罢了。”

    成辞也顾不得这些礼数,只问道:“何事之有?”

    尹人缓缓从袖中拿出龙纹圣旨,又高高举起:“一年前我有幸与陛下相识,陛下信任于我,故托付圣旨一道。”

    成辞强压着心里那份急躁,追问:“所言何事?”

    尹人却又不紧不慢地将圣旨收入袖中,淡淡道:“我自然不曾看过,只是陛下曾经叮嘱,若有朝一日皇女弛瑜企图弑君谋反,便召集朝廷要员,于承隆殿内宣读。若二殿下谋反属实,便请皇后下令吧。”

    弛瑜远远看着,暗叹尹人走了招妙棋。

    现在听到他这番话的人不下几百,弛瑜逼宫谋反的罪,成辞想必一定要定,如此便不得不如他所说召集官员,听读圣旨。

    但是让弛瑜暗叹绝妙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尹人显然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后,成辞心里会是怎么想的。

    自打陛下下旨杀了弛瑜的奶娘,成辞就没少借此从中挑拨,常“不经意”与弛瑜提起此事的是他,在陛下面前说“皇女不必亲临边境作战,瑜儿如此用功习武,不知是何缘故”的也是他。他是希望经由此事让陛下与弛瑜心生嫌隙的,他也认为这母女二人之间是不可能越过这个坎的,但是其实过不去这个坎的只有弛瑜罢了。

    而尹人显然知道弛瑜年幼时经历过什么,也知道成辞一直以此事妄图挑拨陛下与弛瑜的关系,所以放出这番话,让成辞咬钩。成辞心思复杂,但弛瑜确信母皇不会留下这种旨意,因为母皇绝不会认为她会谋反,所以弛瑜现在也大致明白了尹人是想干嘛。

    可是,尹人是宫外的人,比弛瑜大不了几岁,他如何能连十多年前在宫中发生的、如今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的事了如指掌?如何连成辞离间母女二人的私房话也略知一二?弛瑜渐渐明白,尹人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一个看似打杂的戏楼学徒,或许才是整个慕金楼的核心所在,慕金楼就是他背后的庞大体系,深宫大院里,他的人手如蛛网般排布着。可是这样深入宫廷的庞大体系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弛瑜把长刀立在地上,扶着刀身堪堪站立。

    她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只是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尹人身上,弛瑜也只是忍痛不做声,远远看着那道清瘦的白月光。

    初见尹人时,他施以浓妆,仪态柔软如女子,此时长发恣意,长衫精简,竟又看起来十分干净清爽。他这副样子的确是男人的模样,可他肤色太白净,五官太精致,加上弛瑜对他稍有几分了解,便愈发觉得这份干净里,暗含着些……古灵精怪?总之,这样一个人若是女子见了定是过目不忘,而若是有男子对他心生爱慕,弛瑜倒也不会觉得意外。

    如果尹人也是敌人,那就太过可怕了,弛瑜虽说理得清尹人的这套思路,却也正因如此更加自愧不如,因为尹人知道的这些弛瑜其实也都是知晓的,可她依旧无法将这些条件利用得像尹人这般充分严密。看似无所畏惧,其实心又比针尖还细,如此便更让人忌惮三分。

    按尹人的这套说辞,很容易便会让成辞误以为圣旨是真的,而既然是在弛瑜“谋反”时宣读,就应当是于长皇子弛臻有利的。在成辞心里,陛下始终倾心林易,或许有同林易提起过这道密旨的内容。今日林易为护女而来,无非是想救下弛瑜性命,陛下也确是重母女情义之人,那么圣旨的内容,应当是立长皇子为帝,饶皇女弛瑜性命,另行惩戒。

    成辞转了转食指的戒指,似乎很快明白了个中道理。

    弛瑜强撑着残破的身子看戏,知道成辞已经咬上了半截鱼钩,只是要让他下令在“承隆殿内宣读”,恐怕不这么容易,因为如此一来诸位朝廷要员均要入殿面见圣上,成辞软禁陛下如此之久,定不会在此刻让陛下重见天日。

    弛瑜正想着,竟听成辞下令道:“都没听见吗,还不快去请诸位要员上殿!”

    弛瑜心头一紧,扭头去看尹人,见得尹人正笑笑地看着自己,温和得与现下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很快让弛瑜定下心来。

    这一夜,京城的十多位高官连夜入宫,伏跪于承隆殿。

    弛瑜也明白了,为何成辞敢让各位要员面圣。

    此时的陛下躺在龙榻上,嘴唇乌青,身上发抖发汗,看起来极为痛苦。年纪算不得大的一个人,头发竟白了半边,病痛折磨下依稀可知当年也是个风华美人。她显然说不出一句话,动一下也是极为费力。

    弛瑜为了杀进承隆殿搭了半条命进去,如今尹人三言两语就把她送了进来——即便是罪人身份。

    说过的,宣读圣旨建立在弛瑜谋反的条件上,如今二殿下风光不再,被成辞的两个近侍强扭着胳臂按在地上跪着,微微抬头看向龙榻上自己的生母。心下悲戚,却目中无泪。

    她身上血腥味极重,已然污了承隆殿的地砖。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尹人大概就没指望她真能一个人杀进去,弛瑜的作用不过是将大批侍卫引到承隆殿罢了,可对于她差一点就能杀进承隆殿的战果来看,尹人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弛臻、弛衡、弛成、弛勒四位皇子最早赶来,长皇子弛臻与四皇子弛成早已泣不成声。三皇子弛衡似乎不屑与他们一同,只是时不时做点样子——他知道,看如今场面,大哥的皇位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五皇子弛勒年幼,也不常见倒母皇,便只跪在父妃身后一脸懵懂。

    林易一声不响,没有多看陛下一眼,甚至也没有靠近。

    尹人也一声不响,只是站在林易身后等着大臣到齐,但是没人知道他其实早已暗中把那两个按着弛瑜的近侍的相貌牢记于心。

    最后一个到的是宰承刘晋。弛瑜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他却并未多瞧一眼,步伐稳稳地从弛瑜眼前走过。

    其中一个近侍见弛瑜身子微抬,以为她想挣扎,便又用力将她向下一按。弛瑜只觉得背后伤口一个紧绷,撕裂开来,鲜血再次汩汩流出。

    她终于开始意识涣散了。

    包括刘晋在内的各位要员都看见了圣旨的外纹,确定了那份圣旨是真的,这也有些出乎弛瑜意料。

    成辞安排的太医过来给陛下号了半天的脉,只连连摇头道:“无力回天了,无力回天了。”

    弛瑜知道母皇这显然是中毒的样子,而且,和自己那日在慕金楼中的是同一种,只是剂量不知大了多少倍。喉头火烧难以发声,肢体无力难以动作,唇舌发青,体虚发汗,毒性烈却缓慢。

    “沈老太医医术精湛,负责母皇病情多年,”弛瑜嘴唇发白地开口,她这次真的是要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了,“求父后宣沈老太医进殿!”

    成辞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她,眯了眯眼睛,倒也不急着羞辱,简短地命道:“宣。”

    看意思是有十足的把握陛下会在沈老太医赶到前死去。

    尹人见状也不再等,上前几步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我。一年前陛下曾将此圣旨交付与我,如今我依言受林妃大人所荐来到殿上,也算不负陛下所托。这圣旨陛下可还要再看一次?”

    垂死的女皇帝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刚一微微点头,尹人便将圣旨平展,让陛下看过。直到确信陛下明白这圣旨上的意思了,尹人才道:“那么,可否印玺印了?”

    成辞的眼睛猛然瞪大,惊怒之下声音愈发雄浑,甚至有些可怕了:“圣旨上没有玺印!?”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尹人装出一幅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乍看起来还真有些无辜:“啊,在下从未说过这圣旨上有玺印。”

    “你!”成辞气得发抖,直吼道,“这圣旨是假的!把他给我拿下!”

    “陛下尚未驾崩,我看谁第一个上来!”尹人手执圣旨叫嚣,一时倒也没人敢上前,“诸位大臣都看得出,这圣旨的外纹货真价实,若看字迹也定是陛下真迹,现下陛下若是首肯,这圣旨如何能假——陛下,我再问一次,这圣旨可否印玺印。”

    于是,殿内众人眼睁睁看着陛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微点了下头,与此同时,尹人飞快地抓过陛下枕边的玉玺便印,印完便扬起圣旨直冲着压制弛瑜的两个近侍吼道:“还不快放开陛下!”

    两个近侍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条件反射地一收手,弛瑜便像一滩烂泥一般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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