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人的计划如其所料地成功了,但是婢女阿阳今天可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从尹人突然给她的衣服撕了个线头,叫她去挂那人的金丝冠开始,她就快哭了。
到衣服真的被撕开的时候,她也是真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这辈子铁定是嫁不出去了。
后来场面乱了起来,没人在意她了,她换了件衣裳又跑去洗衣房哭。
哭到一半尹人拿了一堆带血的纱布剪子什么的给她,让她洗干净,于是她又开始一边哭一边干活。
过了不知有多久,尹人终于又来了,开口没有一点歉意,似乎还带着笑音:“你哪来这么多眼泪,脑子里都是水?”
阿阳抹了一把眼泪,眼睛肿得像樱桃:“你……你根本不懂,你都不知道贞洁对于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尹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梨子,边吃边问:“衣服破了个口子就不贞洁了?”
阿阳不理他,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滑。
尹人嗤笑一声,长手一绕,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个梨递给她:“给,吃个梨子补补水,补完接着哭。”
阿阳哭了这么久确实是渴了,真的接过吃了起来,下口之狠仿佛嘴里咬的是尹人。
而尹人此时看起来心情颇好,笑笑道:“那人不是男人,是个女人。”
阿阳一惊:“她是个女孩子?”
“好受一点?”
阿阳想了想,还是想哭:“可是当时大堂里还有那么多男人呢。闹出这么大的事,夏老先生知道了也肯定要骂我的。”
“怕什么,不是我让你干的吗?”
“你当然不用怕呀,你可是夏老先生的命啊,跟我们这些人怎么能一样——哎,你怎的连妆也卸了?”阿阳抬头看了看他,对这种事反应得倒是很快,“你该不是喜欢那姑娘,所以告诉她你是个男人了吧?”
“对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阿阳一脸惋惜:“啊,那你还在大堂里那样捉弄人家姑娘,人家这会儿肯定恨死你了。”
“只怕她谢我还来不及。”尹人的梨子咬了几口,吃到里面微微发硬就不再吃了,大老远往簸箕里一扔,正中。
阿阳皱皱眉头:“你又这么浪费,吃梨怎么能只啃皮呢……”
尹人不在意地在她袖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梨汁:“这种大梨子就是难吃,听说最好的小香梨都被进贡给宫里的官老爷了。”
“哎呀,我给你拿帕子便是了,干嘛抹在我身上呀!”
“阿阳,你想不想过过宫里的日子?”
阿阳抖着袖口一怔,抬头看向尹人:“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按夏老先生说的……可是尹人,到那时候可不是只享乐就好的,整个天下的重担都会压在你身上,而且你肯定要付出许多,不可能一步登天……”
“好了,”尹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难道你懂得比我多?”
阿阳一想也是,但还是补充道:“反正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正说着,有一银发老者推门而入,拿拐杖指着阿阳怒道:“你这该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见那拐杖就要打来,阿阳尖叫一声抱住头,再抬头时却见尹人挡在自己身前,那拐杖在打下来之前便生生停住了。
阿阳不知道尹人会用什么借口为自己开脱,却听他坦然道:“是我要她这么做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那老人便更气,却是不敢再动手:“你……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知道,皇女弛瑜。”
老人身上一僵,幽幽地瞪着他:“辰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殷渮大限将至,我们也是时候筹划一下我们的事了吧,”尹人长身而立,白袖一挥,向着门的方向伸手道,“夏老先生,请吧?”
话说尹人在塔楼与弛瑜一番长谈,商议妥当后便离开房间去了洗衣房,而弛瑜则飞快地换了衣裳。再出来时雨已很小,乌云散去大半,阳光半露,乍看有些刺眼。
弛瑜没再从回廊绕路,直接穿过大院,来到大堂。堂内已经清场,看客都散去,打坏的东西也都收拾完毕,孙七和白绫坐在一旁等她。
自打尹人出面之后,慕金楼的打手便都散了,该收拾的收拾、该疗伤的疗伤,听话得跟儿子一样。孙七和白绫从始至终对脸懵圈——这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怎么就结束了?殿下呢?
此时见弛瑜终于出来,白绫忙迎上去要搀她:“殿……少爷,您要不要紧?”
弛瑜忙把手臂往身后藏,另一手做个了“且慢”的动作:“先别碰我,我手臂上的伤方才裂开了。”
白绫气得跺脚:“这些人真是太嚣张了,要不是您受伤在先,还会打不过他们吗——不过少爷,那花旦与您说了什么?怎的连衣服都换了?”
弛瑜没回答她,只道:“先别说了,走吧。”
白绫一愣,虽说弛瑜平时就话少,但是现在的弛瑜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白绫扭头看看孙七——除了一脸青紫,孙七看上去倒是老样子,闷不吭声地跟着走了,白绫也赶紧跟上。
弛瑜到现在脑子里还在想尹人说过的话。
尹人这个人是难得一见的聪明,虽说弛瑜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尹人在计划中所能获得的好处,必定不会比弛瑜小,且尹人本人不用承担任何风险,所有含有风险的行动都由弛瑜来完成——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出了慕金楼,弛瑜又抬头远远地看向塔楼的方向,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疏忽了,仔细一想,突然灵光一现——自己那日受伤在慕金楼门前被尹人搭救时,自己的扇子早就残破不堪,随手扔在了城南山坡,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看到自己手中拿过牛角扇子的?他说看出自己是女子,是因为自己的声音和手臂上的肌肉,但是在听到她的的声音掀起她的袖口之前,尹人已经出手搭救了,难道真的这么巧他好心救了一个过路人,就正好是皇女?
弛瑜觉得他不像这种人。
但是现在发现了这些也无济于事,就算一切是尹人给她下的套,她也只能钻了。
接下来的几天白绫有些摸不着头绪——之前殿下受了伤就看看书安心静养,这次伤口又裂开,殿下练功练得竟比平日里更勤了。
“殿下,您吃点水果吧?”白绫切了点瓜果端过来。这都是外头贡进宫里最好的水果,连一丁点虫眼都没有,白绫给削了皮,去了籽,切了块,插上竹签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弛瑜连看也不看一眼:“放着吧。”
白绫知道殿下可能根本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殿下,您就歇歇吧,您这个样子伤怎么会好……”白绫话到一半,弛瑜手上的长刀突然滑脱了手,“铛”得一声插|进地砖的缝隙中,力道之大使快及一人高的长刀没进地里大半截。
白绫吓了一跳:“哇,殿下,听说古有将军射虎,误射了顽石,竟将箭射入三寸之多,殿下您这功力可不输古人啊!”
弛瑜前额的头发已经凌乱,被汗沾在一起还滴着水。她尽量不用左手受力,右手的负担就更重,此时右手有些抖,几乎不能握拳。她这才歇了歇,应白绫道:“刀都握不稳,怎能与前辈古人相比。”
见弛瑜终于愿意坐下歇歇,白绫忙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弛瑜依旧是小口抿着。
白绫叹了口气:“殿下,您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弛瑜一怔,看向她:“没有,我很好。”
白绫边把水果推给她边道:“以前我逗殿下开心,殿下即便惜字如金,也是笑笑才开口的,这几日都不见殿下笑了。”
弛瑜刚想说什么,便听有侍卫高声道:“成辞皇后到!”
弛瑜心里一紧。
白绫虽说不懂个中关系,但也明白这男后与殿下关系并不好:“皇后大人来做什么?”
于是一时间紫竹宫为数不多的下人都聚在了前院伏跪,弛瑜与白绫也从内院赶到前院去,白绫在后面跪好,弛瑜则伏跪在最前面,齐声道:“成辞皇后千岁!”
成辞是步辇而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几个侍卫。
弛瑜等人行礼后,成辞也未请他们起身,只问道:“林妃大人现在何处,为何竟不出面?”
弛瑜的前额只能依旧贴在地面上:“禀父后,父亲他……父妃他偶感风寒,如今正卧床养病,怕感染给父后,故不敢出面迎接,弛瑜代父妃恭迎父后。”说罢直起身来,重又将前额贴在地面上,算是行了林易的礼。
弛瑜平日里待下人和气,如今遭此对待,后面一帮子人都有些牙痒,也不得不暗怪那林妃只会躲在后头做缩头乌龟——怎么别人那都是父妃帮着皇子收拾烂摊子,到了咱们这就是殿下帮林妃挡事呢?
成辞这才温和一笑,扬袖道:“看我,只记得林妃了,都快起来吧。”
“谢皇后大人。”众人应着纷纷起身。
成辞笑笑帮弛瑜抹去了额角的沙土,便道:“无妨,便让林妃养着吧,今日我来是找瑜儿你的。”
弛瑜听罢,先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吧。”待下人散去,才又看向承辞:“父后,那日在慕金楼我本是想……”
成辞摆摆手,仿佛鼓励偶然挫败的孩子:“听说那日是凑巧在慕金楼惹上事端,父后自然不怪你。你也不用心急,那样的机会,你日后还有的是。”
见机行事的机会还有的是。
死的机会也有的是。
成辞阴毒,弛瑜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这也不出弛瑜所料。
她依旧顺着眼,俯首道:“谢父后不怪。”
成辞看起来很满意:“别站在这里了,我这儿有些东西,瑜儿是时候看看了。”
弛瑜也向宫内伸手道:“父后请随我来。”
弛瑜将承辞带到了前堂,那些丫鬟与侍卫鱼贯而入,弛瑜隐隐猜到了成辞是来干嘛的。
果然,那些下人们人手一卷画卷,一个接一个打开垂在弛瑜眼前。
原来如此。
那些画卷上,全都是官家大族的公子们的画像。
“瑜儿,三日后便是你的生辰,生辰宴后紧接着便是封王大典。等到你搬去了宫外的府邸,按律没有王妃的王爷七日内是必当迎娶正王妃的。你皇兄是十八生辰前便已成婚,陛下是七日之期内与我结为夫妻。瑜儿不久便也是女王爷了,婚事自然是拖不得的。如今陛下病重,林妃也体弱,我想不如就由我来操持吧,这些公子皆是出身名门,样貌姣好,年纪也均是二十上下,瑜儿可有中意的?”
弛瑜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画像——论长相,他们随便一个平日里都是不知要被多少姑娘爱慕的,论才华,哪一个都是应当入朝为官、仕途明朗的。而成辞此时正站在弛瑜身后,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的每个神情,每个动作。
弛瑜在心里叹了口气。
尹人让她在这段时间内继续扮演好那个遵守约定的弛瑜,以使成辞掉以轻心,但是想不到成辞还可以拿这个试探她。
如果弛瑜依旧无心争权夺位,依旧一心求死,那么她此时该说的话是“全听父后安排”。
但是弛瑜现在不能这么说,因为按照尹人的计划,首先是要弛瑜真正成为一国之君。
如果真的可以成功,那么现在成为她的王妃的人,日后便是新的男后,这样的人如果是成辞安排在她身边的就太过棘手了。成辞也明白,一旦弛瑜有心黄袍加身,那么这个王妃,弛瑜定是要用心选的。
成辞根本没有完全相信弛瑜的那些承诺,他也在怀疑弛瑜所谓的交易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这个怀疑也算是成真了。
弛瑜始终没有说那句要听成辞的安排,她只身来到那些画卷前,一张一张,仔细看过。
同时她能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承辞的目光愈发犀利可怕,仿佛毒蛇在她身后吐着信子,又慢慢将嘴张得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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