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画之姿胜清辉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弛瑜跟着尹人走出大堂,只见外面乌云蔽日、大雨倾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耽误了这么些时候,若要毒发应当已经毒发了,可尹人显然不是中毒的样子,所以弛瑜倒也不急了,见尹人从回廊内向塔楼走去,弛瑜也默默跟上。

    方才尹人应当是回房换掉了戏服,撤去了发饰,所以现在的尹人一袭白衣,长发自然地垂下,比起之前的金钗华服,如今更多了几分干净素雅。弛瑜走在后面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手,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摸一摸尹人柔顺的头发。

    那身污了的大红戏服被团成一团丢在了塔楼旁的回廊里,似乎是不要了。弛瑜见了,不免又想起刚才的一幕,脸上有些烧——虽说迫不得已,但未免太过失态。

    当弛瑜终于再次来到了尹人的闺房时,她有太多话想问,但还未开口,却见尹人前脚进了房间,随后就身子一矮,伏跪在了弛瑜面前:“殿下千岁,小女子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弛瑜一怔,忙去扶她:“姑娘哪里的话,姑娘两次救在下性命,在下感激不尽,何来冒犯。”

    尹人便也起身,浓艳的脸谱尚未洗去,在这身装扮下看起来极为不协调:“殿下不问我为何知道殿下的身份?”

    “应当是婢女方才心急之下说漏了嘴,在下本以为姑娘没有留意,不想还是被姑娘听了去。”

    尹人笑了笑,伸手挽起弛瑜的衣袖。

    弛瑜手臂上的伤口原本愈合大半,今日又被撕开些许,到了这时候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尹人看了看,又把药箱翻了出来:“殿下这伤口若是再裂开一次,怕是会落下残废了——上次为殿下缝的针,可找太医看过了?”

    “已经看过了。”

    “太医说不必重新缝过?”

    弛瑜依旧只挑好听的说:“太医说针脚平稳。”

    尹人笑笑,看起来心情不错:“我不过是看过几本医书,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替人缝针,这么看来我还是有点天赋的,要是哪天我的嗓子坏了,说不定还能靠行医谋生。”说罢穿针引线,在火烛上烫了一下,又对着弛瑜的伤口缝缝补补。

    弛瑜忍着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动:“尹人姑娘在慕金楼地位……可见一斑,应当不会有行医谋生的那天了。”

    尹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一针狠狠地扎下去:“殿下想问我为何在这里有如此地位?”

    弛瑜痛得抓紧自己的大腿:“是。”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您。倒是说说殿下吧,当今陛下有四位皇子,一位皇女,长皇子已经封为甄王,下人应当会叫他王爷才是,剩下的,四殿下身体孱弱,五殿下年纪幼小,那殿下您想必就是三殿下弛衡了吧?”

    弛瑜本以为尹人知道她是皇家子嗣,但不会清楚她是哪一位皇子,想不到尹人竟很清楚宫里的事,还将她错认为是三弟了:“姑娘对我们兄弟几人倒是很了解。”

    “殿下与长皇子同是成辞皇后的嫡子,那么屡次遭人暗算想必就是二殿下弛瑜下的毒手?”

    弛瑜静了一下,不得不回应:“谁知道呢。”

    尹人俯首凑近弛瑜的手臂,轻轻咬断了线头,又道 :“那殿下可有怀疑过,我是二殿下的人?”

    弛瑜想了一下,开口道:“不曾。”

    “为何?”

    因为我就是你口中的二殿下弛瑜:“因为姑娘已经两次救我,我心里愿相信姑娘。”

    话到此处,尹人突然冷笑两声:“呵呵,撒谎。”

    弛瑜身上一僵:“姑娘何出此言。”

    “听起来像是感念我救你,但是即便如此你便真心信我了吗?对于你来说,我身上的疑点还太多。事实上你不怀疑我是二殿下所派,不过是抓住了我话里的漏洞罢了。”

    “……”

    确实,弛瑜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梳理着逐渐掌握的信息——尹人与元帝时的萤妃长相颇为相似,从小居住在慕金楼,不知为何在这个戏楼里地位颇高,那些打手对于她服从得甚至有些异常,在自己服毒时她没有及时登台,好像等着出事一样,如此一来那个被划破了衣服的丫鬟或许也不是巧合,而是设计好的。

    那么那杯茶水中为何会被下毒,下毒的人如何全身而退,成辞和大哥为何希望她在慕金楼死去,尹人喝了茶水为什么没有毒发,她点了自己的穴道让自己将茶水吐出来,应当是知道茶里有毒,那么她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何不想让弛瑜死?最后,尹人虽说清楚些宫中的事,却将她误认为是三弟,那么是否可以证明她与整件事情的关系,没有自己原先想象得那么密切?

    弛瑜心里想得比嘴上说的多太多了,不贸然相问不过是生性谨慎,怕无意间弄巧成拙、多生事端。说得难听一点,她确实是想等把能从尹人那里套出来的话先套尽了,再决定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而弛瑜所想的这些东西,在尹人的这么一句话下突然又通通作废了。

    “事实上你不怀疑我是二殿下所派,不过是抓住了我话里的漏洞罢了。”

    这意思是,她明知自己话中有漏洞,却还是这么说了——弛瑜费劲心思想套尹人的话,不想自己已经在无意间中了她的套。

    弛瑜一惊,暗暗攥紧了拳头,精神紧绷起来,看似稳当当地坐着,身体却已准备好随时打斗。

    而在弛瑜眼中尹人的可怕在于,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在套弛瑜的话,而是她本身就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和弛瑜一样,她的每句话也都是考虑过的,只不过弛瑜的考虑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的考虑是考虑如何抛出一个饵,看弛瑜拼命演,拼命圆,最后再毫不留情地拆穿,借以……取乐。

    “殿下不必紧张,我的那点功夫就是点花拳绣腿,必然不是殿下的对手,何况我说过殿下的伤口切不可再裂开第二次,我怎舍得再让殿下动手?”尹人笑笑地抚上弛瑜的拳头,嗓音里还是那种柔柔的戏腔,“殿下也不必惊讶,事实上殿下露出的马脚还多的是,就算你骗得过别人,可你骗不了我。我好歹也是玩嗓子玩了将近二十年的人,不难听出殿下从第一次见我就在刻意压低嗓音——而人会压低嗓音讲话的缘由,除了说悄悄话或是同人争执怒骂,我只能想到一个。”

    “你是女扮男装吧,二殿下?”

    尹人的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胭脂香味,一边是放满钗头脂粉的妆台,一边是青纱白褥的床铺,一半火热,一半冷淡。尹人这个人,给弛瑜的也是这么一种感觉,虽说她嘴上殿下殿下地叫着,可弛瑜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敬意,甚至……可能还有些轻蔑。

    尹人给弛瑜清理了伤口,又打开衣柜挑了件素色长衫丢到床上:“换上吧,殿下的袖口都被血浸透了。”

    弛瑜看了一眼尹人的衣柜,竟发现她的衣柜中不止有衣裙,还挂了好些男服:“姑娘……还会唱男角吗?”

    “殿下真聪明。”尹人似乎不太想搭理她,收拾了带血的纱布剪子便出去了。再回来时拿铜盆打了水,搁在妆台前,便背对弛瑜坐在那儿开始用帕子沾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妆:“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再憋着也没意思了。”

    弛瑜正犹豫着怎么换衣服,闻言便把那长衫先搁置在床铺上,看着尹人的背影问道:“姑娘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第一次看到殿下的时候。”

    “那时你即便你听出我是女儿身,可又如何能知道我是皇女?”

    “我早说过殿下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殿下衣着朴素,可拿的扇子却以珍贵牛角为骨,这是其一;捋起衣袖可见肌肉十分有力,应当是习武多年,可肩却不如习武男子那般宽阔,反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这是其二;身受剑伤深能见骨,却说是不曾摸过刀剑,被妆刀所伤,这是其三。这京城里出身高贵,功夫了得,有理由在此时被刺杀又不敢声张,穿上男服还如此有男人味的小姑娘可真不多。”

    弛瑜语塞片刻,又问:“你如何知道茶里有毒?”

    “当时前奏刚起,我正欲上台,却正巧看见殿下坐在席间,嘴唇发青。我知殿下前日里遭遇刺杀,想必有人想要殿下的命,所以明白殿下应当是中了毒。一直以来我们戏楼常有人酒醉不省人事,我也就看着医术得知了几个催吐的穴位,看出殿下中毒后便想试试看能不能用这招让殿下把毒吐出来。可我又怕殿下的仇家正在附近,若是贸然出手很可能将我自己卷入是非,这才不得不委屈了殿下,让婢女上前假意被轻薄,如此我才能合情合理地下手。”

    弛瑜皱了下眉头——尹人这套说辞是有点道理,但是她若真是怕卷入是非的人,又何苦出手相救:“你喝了那茶水为何身体无碍?”

    “因为我根本就没喝。在戏班子混了这么久,要是连点障眼法都不会,那我也就白混了。”尹人轻笑一声,“殿下的侍卫防得紧,我无法近身为殿下祛毒,所以只好装作喝下茶水让殿下主动接近我。好了,现在该我问殿下一个问题了。”

    弛瑜本想再问,闻言也不得不暂且压住自己的问题,只道:“姑娘请讲。”

    “小女子想问的是,殿下为何要与敌人做一笔没有任何保障的交易?”

    弛瑜突然箭步而上,伸手扼住尹人的后颈,低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此事。”

    尹人似乎已卸去了妆,不紧不慢地换了张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你手上的力道若敢再重一分,我保你和你身边的那些人必死无疑。”

    弛瑜觉得不可思议,再三权衡之下不得不又将手放开:“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你命中该遇到的一位贵人。”

    尹人此话一出,弛瑜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上次在这里,尹人说那句“忍着点”的时候,那种异样从何而来。

    倒不是这话有什么不对,而是那嗓音,虽说依旧清澈,但分明不是女子的声音。

    弛瑜后退两步,开始觉得尹人过人的身高或许不是因为鞋子有什么玄机,衣柜里的男服也并非戏服。

    尹人回过身来,素衣白裳,长发低垂,眉目清秀。

    他再次在弛瑜面前作揖俯首:“尹人,参见殿下。”

    这分明就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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