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屋死寂。
贾史氏只觉得自己被人揪着衣领,凌空来回的扇巴掌,难堪自不用说。但对于她而言,此时此刻,更是心痛如刀绞。贾代善的每一个字,便像一把刀,刺进了心窝里。她这般希冀着贾代善,可人呢?好生的威风!为着侄孙子为个早已死了的孙子,与她这般气急败坏的!
要知道他们一晃眼,都快三十载夫妻了!
贾史氏闪烁着泪光,幽怨无比脱口而出,质问道:“老爷,您竟然如此待我?”
瞧着贾史氏一副看负心汉的模样,贾代善额头的青筋露出,目光冷冷的看了眼人。
扪心自问,作为一个丈夫,他贾代善可以拿自己的军功来发誓了,真是发自肺腑尊嫡妻,在某些方面已经算得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自己常年戍边,这家里内外得靠贾史氏撑着,觉得亏欠了人。但贾史氏也得搞搞清楚,他们两明明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贾代善从来没爱这个心思在。
作为个男人,为了一家和睦,他已经在姨娘问题上再三、退让了。要知道,有几个性子其实他还挺中意的。可都打发走了。
可结果呢?
贾史氏连最基本的贾家主母都干不好,反而这么一脸怨恨,就挺让人生火气的。
眼角余光扫见跟随过来的子女,贾代善按压住额头的青筋,还想着留一分的颜面,咬牙提醒:“你对子嗣的态度,你不觉得有问题?”
原以为听到这提示了,贾史氏能够冷静想想自身问题所在。岂料贾史氏却是顺着贾代善的目光,看见了站在门口有些惊愣的贾敏。
当看着自己如今快亭亭玉立的女儿,贾史氏眼中的伤痛却是愈发深了。
若不是因为爱贾代善,她何苦三十三岁了,这般可以当祖母的年纪还老蚌生珠?又不是没有儿子!
这女人生产是鬼门关!
她已经都因为老大这个孽障难产过一次了!差一点便死了,哪怕最后熬过来了,可也在床榻上休了整整三个月,才渐渐养回来。
这噩梦一般的经历整整笼罩了她二十几年,可她却是有勇气,再一次次的怀孕,为的不就是还是想要血脉。不是为了少奶奶的地位,就只是顺其自然的,有这么一个能象征着爱情的血脉。
世家的教育的确对于牛郎织女,崔莺莺等嗤之以鼻,教着要相夫教子。可世上哪个女人不希冀有爱情?
这思维模式贾史氏早已根深蒂固,如今又这么一想,原本闪烁的泪珠竟滚滚落了下来。
当撞见这一幕的时候,贾代善眼眸一沉,浑身愈发冰冷了一分,眼角余光飞快横扫了一眼周围。
缓缓吁出一口气,也不打算清场了。
他本来是打算好好单个先聊一聊的,现如今既然这个当娘的要这么作,那就一起吧!他贾代善要是兜不住家里这些破事,那也不用领兵了。
贾敏敏感的察觉亲爹的神色带着一分的寒意,吓得身形一僵,一会儿看看亲爹一会儿又瞧瞧亲娘,视线来回的转动。但就没带着一抹希冀之色看眼旁边站着的大哥贾赦。
垂眸瞥了眼贾敏,贾赦眉头一挑,自顾站着不动弹,静静的欣赏屋内这一幕。
屋内,看着滚滚泪珠滑落的贾史氏,原本摊在地上哭嚎的贾珍吓得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看看干燥无比的手指头,贾珍眼眸飞快扫了眼面色阴沉下来的贾代善,偷偷往桌案后挪了挪,而后手捂着唇,伸出舌尖舔了舔掌心,往自己脸上抹。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看多了,他小时候就被祖父抱着坐在膝盖上,看着贾家族人为个柴米油盐酱醋茶各种唱念俱佳。
比的不就是谁惨!
不怕!
他先做好准备!
眼角余光扫见这一幕,贾赦瞧着是又气又无奈又有些感叹的。这小孩子还真是天生的精明,有样学样那个快的!
当然让他感叹最深的还不是贾珍,是眼前哭都没哭花妆的贾史氏。他的亲娘!贾史氏边哭还泪眼花花的直勾勾的盯着贾代善看,瞧着就有些少女怀春的模样,等待着人来安慰呢。
哎,今日这么一见,他忽然察觉自己貌似遗漏了一件事—这贾史氏是喜欢贾代善的。
当这个念头浮现脑海之时,贾赦又觉得自己可以为贾史氏的偏心眼多一份证据了。
毕竟,他贾赦这个嫡长子,只是为增加少年奶奶地位而生的。等地位稳定之后,再生孩子,那可不得是爱情结晶啊!
贾赦一想,只觉心中腾起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冥冥之中母子两算难得心有灵犀一回,可惜贾赦这一分的敏锐并不是来给贾史氏神助攻,帮自家亲爹开窍的,反而人本来想隔岸观火的变成了煽风点火。
贾赦清清嗓子,打破了屋内外一时流淌的尴尬,沉声重复了一遍贾代善先前的话语,目光带着冷意看向了贾史氏,问道:“太太,我也想要个答案!一个月前,赖大都敢耀武扬威,吆喝着竟要绑我,还是奉您的命令。”
本贾史氏眼中还没贾赦呢,听得贾赦的话语,再看看贾赦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跟前,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口,当下一股脑儿便朝贾赦而去,声音拔高了一分,质问道:“你这个孽障,还有脸提及一个月前?我好生派鸳鸯去请你,可是你呢?却是打伤了鸳鸯一行。如此不忠不孝之举,你还有脸提及?”
说完,贾史氏又看向了贾代善,含着的委屈化成了实质,“老爷,这可是您吩咐的。鼎儿也乖觉听话,亲自来请。可看看老大这干的事情!有多少亲戚情分都得被作践个干净。”
贾代善整个人黑成了锅底。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及。他就想起了玉庭院外顺手的调查。竟然是还有人拦截在他营地附近,能耐上天了!
不过绕是贾代善在怒气,这生气值还比不得亲身经历过的贾赦。
贾赦声音冰冰冷冷,一字不差的将一个月前归来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太,是觉得我贾赦这条命不好?连累到您都需要除晦气了?”
边说,贾赦掩在袖子里的手朝贾史氏微微一弹,在心理默默许了个愿—“妈妈保佑,我想知晓太太的心声。”
贾赦那模样虽然像笑,却表情冰冷,活像是冰窟窿一般。眼中迸发出的眸光,似磨得锃光瓦亮的刀,刀锋锐利无比。光一眼瞧着,就有些让人心惊胆颤,完完全全不像从前双眸尽是孺慕。不论她给什么眼神,都能够跟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贾史氏迎着人直晃晃的打量,猛得脑中空白了一分,随后贾赦前后态度对比的反差闪现在脑海,外加上贾赦的一丝许愿,让她完全毫无意识,脱口而出了埋藏心中的思绪,情绪也无比的真挚,带着浓浓的厌恶:“不,你不是老大那个孽障!你疯了,对,你疯了!先前那般的举动就是个疯子。如今肯定也是疯了,来人!”只要把这个疯子拿下,治与不治,到时候都是由她说了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骇的瞪圆了眼睛,看向了贾史氏。
“太太!”
赖嬷嬷一听这话,哪怕贾史氏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作为心腹完全能够哦想得到人接下来的话语。此番的言论,若是没有贾代善在场,那定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现如今,偏偏贾代善在啊!哪怕集合了荣府他们所有的势力,都无法哪下贾代善。
那么哪里有疯事可言?
就算疯,恐怕也只有太太病疯了!
作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相关利益方,赖嬷嬷也算是反应迅速了,直接撕心裂肺的一声吼,打断贾史氏的咆哮后,便跪地毫不犹豫的磕头,含泪着开口哀求:“老爷,请您恕罪啊!太太这也是因为近日来压力颇大,才有这般言语。先前她怕您担心,也是怕旁人多想,才小心翼翼的除晦气。并不是大少爷听到的那般,她只是依着算命先生的批命,想为贾家好,想给琏哥儿祈福,才有这举动。只是没成想到,让大少爷误会去。都是我们这些奴才的错,还望老爷您明鉴。”
说完,赖嬷嬷又是猛得磕头。
“咚”得一下,在偌大的荣庆堂大堂内都显得格外的清脆。
听到这声音,贾史氏回过了神来。一想起自己先前的话语,贾史氏眼眸飞快的闪过惶然,还有眼底带着的一丝恼恨瞥了一眼贾赦。
但一张口,却是声音哽咽,贾史氏想也不想,立马接着赖嬷嬷的话语,说了下去,眼中还有些失望之色,声声讨伐道:“老大,恨铁不成钢你难道没有听闻过吗?我虽然次次恼恨,开口你这个孽障,可你哪一次惹祸了生病了,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精心照料?就因为几个奴才的话语,你就能如此想着自己的娘亲?都不直接来找我问一句?那我也直接明明白白的对你说了,你在我心理还真真就是个不孝的孽障!”
最后一句,贾史氏铿锵有力的开口,像是被气狠了一般,声音之响亮,能够直冲云霄。
贾赦面无表情的看了人一眼。
贾代善神色带着思量,看了眼贾敏。
贾史氏本就时时刻刻念着贾代善,哪怕人的视线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当下就捕捉到了。于是乎,贾史氏愈发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了,给自己增加了音调,声音跟高了一分,道:“不说先前那嫁出去的三个庶女,便是政儿和敏儿也在,你问问他们,若是有问题,哪一次不是来寻我解决?可是你呢?”
贾赦沉默的听着一声比一声还高,说着还似乎挺起了腰杆的贾史氏,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容,脱口而出:“太太,你知道《都挺好》吗?”
说完,贾赦话语一顿。
《都挺好》是现代的一部家庭伦理剧,说得是苏明玉这个在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女孩子,从小不受父母待见,甚至能考上清华却是没有钱读书,还是有个对比,当时母亲却是能供着她二哥毕业旅游的。于是,她不靠家里上大学,努力靠着自己拼搏打工,最后终于算得上女强人了。可随着苏母去世,苏家面临一次次的家庭危机,苏明玉次次都还是出手相救,逃离不开打着骨头连着筋,家和万事兴这个魔咒。甚至最后,还是苏明玉赡养了其父苏大强。
这个当家之主,虽然有一丝疼爱明玉,却无法顶门立户,反而自私自利,又软弱的。不过,人最后生了老年痴呆症。
而苏明玉的大哥呢,飞回美国顾念自己的小家庭去了;原本妈宝男的二哥呢也到非洲专注事业去了。
苏明玉呢,却是辞了事业归家赡养父亲。
当初看的时候气死,可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还能脱口而出,竟然还有一丝的希冀!
贾赦想着,眼圈都红了一分,努力让自己理智回笼,缓缓补充了一个例子:“话本你没看过,但是不到黄泉不相见这个典故,堂堂的荣国公诰命夫人,满腹才学的拧总该知晓吧?”
这个典故封建官宦家庭都还是知晓的。源于庄公之母姜氏偏袒幼子,非但事事要长子顺着自己,最后还帮着幼子起兵谋反。庄公因此动怒,道:“不到黄泉不向见。”将姜氏送往颖地。但最终庄公却是在臣子的劝说下,挖了一条地道与母亲相见,还母子俩和好了。
当然举这例子,只不过为了让他大赦赦更显得可怜巴巴一些。
卖惨嘛,贾珍这个熊孩子都懂!
贾赦面色带着冷意,“也就是我自己犯、贱,觉得能够和解!毕竟,我们贾家也没那么能耐,只不过一个爵位罢了。但想想,话本依旧是话本,典故是典故,你我日后,也就缘尽于此。若是觉得对不起你的生恩,那我今日还真就能够还清了!”
“一命抵一命,贾史氏,你的心腹好奴才干的事情,手里捏着你的证据,若是捅出去了,你史家满门女子没准都得上吊自尽,以证清白!”
说完,贾赦目光看向了门外提溜着鸳鸯而来的小王。
小王其实耳力挺好的,但也着实是因为从赖家抄出来的东西太过惊骇了,这才不顾这后院之别,顺手揪着个理由,就闯了进来。
“进来。”贾代善开口。
“是。”小王疾步入内,径直朝贾代善行礼了一下,将手中拿着的匣子双手奉上,面色还有些惶然,“第三份密案。”
一看见那熟悉的平淡无奇的木匣子,赖嬷嬷却是瞳孔一缩,心中翻起滔天海浪,惊惧无比直接昏倒了在地。
赖大见状,面色一惊,恐惧笼上了心头,紧张兮兮的看着贾代善的动作。
贾史氏本觉得贾赦是仗着有爹撑腰,专门来刺激她的。但是当看见赖嬷嬷这番惊恐的模样,面色一沉,只觉后背发寒,心中有种不好的念头。
可偏生赖嬷嬷已昏过去。此刻在装昏,在宅斗中纯属于下下策。
眼角余光扫见了依旧站在门外,面色有些发白的贾敏,贾史氏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有些不忿。在贾代善眼里,恐怕这个老来女还不如外八路的贾珍呢。
索性,珠儿眼下这个唯一的孙子还养在她的院子里。
得想办法……
贾史氏正绞尽脑汁想着斡旋的办法,就听得一声的嗤笑,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贾代善,就见贾代善双眸猩红,眼里要杀人的火焰都快化为实质了。
“贾史氏,要害我贾家诛连九族?!”贾代善手捏着泛黄的信笺,面色发青,“小王,立马将赖家全都拖出去杀了,所有相关人员一个不放过。一个时辰后,将这些仗势欺人,夺人良田的罪证送去顺天府尹,顺带给御史台也抄送一分。明天让老左带头弹劾我!另外带人将贾家所有的族人全都清查一遍!”
得亏皇帝给他一丝的颜面,处理家务,退掉了护卫贾珍的一队。
否则今日就得死了!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贾史氏手竟然伸到了后宫,帮着甄贵妃指点宫斗,还用药,用到了元后身上。
用了,还被身边的心腹给留档了。
听都没听过这么搞笑的。
“伪个屠圣盟的图标,入夜伪装后,放火烧了梨香院!”贾代善说完,狠狠喘息了两口。他……他也只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屠圣盟,略显得还有几分作用,好让帝王手下留情,留子嗣一命。
以死卖惨啊!
贾代善拳头捏得咔嚓响。一辈子南征北战,没想到最后如此窝囊。
贾赦闻言,惊愣的看向亲爹。这……这到底还有什么罪证?亲爹怎么那么慌?
就像电视剧那样,所有贪官污吏总有个暗账作为证据。赖嬷嬷就挺爱记录这个的。从贾史氏第一次对贾代善的通房丫头用宅斗之术起,赖嬷嬷就一五一十的记录,还附带心情呢。
当年这个账册被抄出来,他大老爷都懵逼了。
可那些利用贾家名帖包揽诉讼的事情,还没到他亲爹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甚至还要自毁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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