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先等等!”贾赦急喊了一声,而后看向了贾代善,神色无比坚毅的开口:“爹,您说过这家务事是教给我处理的。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吧?”
小王闻言身形一僵,视线看向了贾赦,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一丝希冀。他本来会毫不犹豫执行贾代善的命令,但听到最后一句“屠圣盟”,反倒是心中翻起万千的火焰来。贾代善的心思他猜不准八成,但六成总有的—人约莫就想拿自己半辈子南征北战,在将士在百姓心目中的威名去挡屠圣盟。好瓦解了屠圣盟这“民间青天”的清名,为朝廷除去一心腹大患。
可凭什么啊!
贾赦眼角余光看见小王站定,微不着痕的松口气。看着贾代善依旧面色沉沉,浑身紧绷,带出的防御之势,贾赦垂眸飞快横扫了一眼都被捏进拳头里的信笺,眼眸眯了眯,脑海盘算着最佳的路径,边展开心理攻势:“爹,要死我们一起死,但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贾家两代刀山火海闯出来的清名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狗屁的屠圣盟给污蔑!再不放手,我咬你了。”
贾代善听得眼眶一红,但还是下意识的挥手避开贾赦的来袭。若贾赦一行不知晓,他觉得还有七成的把握,让帝王看在贾家,看在他贾代善能用的份上,留一命。但这份笃定的思绪刚一闪而过,贾代善“嗤”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伴随着这一丝的凉意,贾代善便察觉有一股疼痛钻入脑海,让他理智有一瞬间的空白。
空白之时,贾代善手不受控制的松了一下。
见状,贾赦飞快的抢过了信笺,随后身形如燕,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依靠着门,才站定。都顾不得看相关的内容,贾赦揉了揉自己差点咬碎的牙。
这亲爹自带军威又有父亲的光环笼罩,他“伤”人,算得上逆天而为之举了。
一朝咬亲爹,辛辛苦苦一个月攒的修为都白瞎了。
扫见了贾代善虎口处血、淋、漓的一排牙印,贾赦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将有些捏成团的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而后瞳孔一缩。
信笺上的记载很短,也就一句话而已—承景二十年秋,元后又生病了,太太送前朝秘药魂香与甄贵妃,五日后宫里传来了好消息,太太很开心。
贾赦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尤其是最后两个字,直勾勾得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没眼瞎看错!
当下,气得捏拳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上辈子,那审讯的官吏是故意的还是直接忽视了,压根就没给他说这一条,否则他也不可能找死让旁人来“抄家”!
要知道,元后可是嘉佑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啊!
元后不仅是原配之意,人姓元,是太子(现今的二皇子)之母,与帝王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着走过风风雨雨,且元后一直身体不好,那还是因为三十年前为救驾受得伤。
故此,嘉佑帝至今都还未再册过后,朝臣也不敢瞎叽叽歪歪的。
哪怕在太子被废后,有想当承恩公的刚试探一句,就被武勋给怼回去,都不用秉正统观念的文臣开口。因为元后乃是元公的干孙女。
元公乃前朝宗亲,天资出众,文武双全,还爱民如子。因劝谏末帝,反被奸臣污蔑,落得个全府处死。被侠义者劫法场救出,太、祖爷学三顾茅庐请回来的军师。元公因此除皇姓,以元为姓,寓意重头再来,为民而活。
自打出山后,是尽心竭力辅佐太、祖一行,小到莽汉们的认字读兵法,发挥作战天赋,择其擅;大到招贤纳才,制定律法,恢复经济民生。待太、祖爷开国后,本应率先册封元公,可人却三次不受,只愿在国子监教书。后元公入尚书房授课,悉心教导嘉佑帝。待帝王亲政后,便是云游四海,体察民情。在人百岁高龄,本应颐养天年的情况下,得知西南战役中,朝廷军队受阻,主帅贾代善还受了暗箭,性命垂危,战况告急,便亲自带着太医赶赴西南,除瘴气解毒虫劝山民。最后疲惫而亡。
嘉佑帝以子嗣礼仪,贾代善和金鑫两弟子一同,抬棺入皇陵,配享太庙。
元公如此为国,举国皆敬重。
因人此生唯一遗憾的便是昔年被灭门之时,家眷被牵连。事后,多番寻找也未能找到失散的女儿。故而,对于元公收养的干孙女,其他人不说,诸如南安郡王,便是打心眼里疼的,当做师父的闺女。
所以,即使元家没人在了,可若是此事爆发出去,那莫说帝王是不是动怒了,就是贾家都过不了老亲旧友的那一关。
四王八公之所以还是一体的,便还是因为有老一辈还在。这些老人们,看重的是情谊。
且贾代善自己那道坎都过不去。
因为,贾代善是皇帝伴读,也算与元后青梅竹马长大的,把人当姐姐当嫂子般敬重。再者,他这条命都元公救的。
与此同时,贾代善回过了神来,看看自己手上还冒着血的一排牙印,不可置信的看向贾赦,“贾赦,你真属狗的?”
这个孽障竟然还真咬他!
咬他!
贾代善觉得自己这颗老父心是伤心又有些骄傲到想哭。可正因为此,他才更想保全子嗣。
目光横扫了眼有些呆愣的小王,贾代善眼眸一沉,给了一个眼神,让人立马去办。自己却是逼近了贾赦。
贾赦直接一个后空翻,出了门,稳稳站在了小王身后,一个手刃将人劈昏过去。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快若闪电的,众人只听得“啪嗒“的一声,看着一个魁梧的壮汉就这么被贾赦轻轻一下,就“咣当”一声的栽倒在地,恍恍惚惚回过了神来。
尤其是贾史氏,见状都忍不住想要呼喊一声“老爷您看看啊,完全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这孽障能直接打人,对父母的仆从下手,谁能知晓他日会不会对父母下狠手呢?”
但这番话却是被丝丝憋回了肚腹之中,毕竟贾史氏到底还是有些颜色的。总觉得心中愈发惶惶然,便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了贾代善。
贾代善看着贾赦这虽然不算身形如燕,却也有些矫健的一幕,愣怔了一瞬。
“爹,以您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事态继续扩散更加严重。”贾赦沉声,目光横扫了眼屋内神色各异的贾家众人,最后定定的看向贾代善,郑重无比道:“爹,我贾赦之所以接受有你这么一个爹,是因为你是英雄,戍边在外为的是百姓。所以,绝对不能因为这些阴私之事而死,你也不能因为我们而去,我只能接受你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你现在敢有赴死之心,我敢拖着史家甄家一起陪葬!”贾赦眸光带着疯狂,“贾家也整整齐齐上断头台!”
“你……”
“这个家你是主心骨,可一旦没了主心骨,我虽然不会杀兄弟,但你觉得我会善待老二他们?这个家一样会散。”贾赦一字一字,目光定定的看着贾代善,希冀让人能够听得进这番话,“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要的不是你的保护,而是成长!否则,你能护我们到什么时候呢?像今日这般一个突如其来的事故,我们都完完全全是被宰的份!”
虽然也是噼里啪啦响的一串,但听在耳朵里,这大孙子开口跟自己儿子开口,滋味是全然不一样。
贾代善回眸看了看早已抱着椅子一脸茫然无措的贾珍,又看了眼泪水连连的贾敏,眼眸闭了闭,手紧紧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看着似在踌躇的贾代善,贾赦也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沉声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与其遮掩着,不如说个清楚。皇帝也是人,七情六欲都有。而且说句实在话,您刚才那么吩咐,无非是凸显自己的作用,好当磨刀石。可我们呢?不还是得时时刻刻担心这件事会不会被爆发,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留档在?!”
“遮掩着完全没法让秘密彻底成为秘密!”贾赦说到最后,语调拔高了起来,而后双膝跪地,“爹,我们没您那么有能耐,还得要您护着我们一点点长大。”
听得传入耳畔的话语,一声一声似战鼓一般敲击在内心深处,贾代善缓缓睁开眼眸,看着跪地的贾赦,眼眸闪了闪。
不知何时起,他印象里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忽然间就长高长大了。即使是跪地而立,却似被千锤百炼过的长、枪,带着坚毅果决的杀伐之气。
静静的看了半晌,贾代善倏忽释然一笑,“你真得长大了。”
说完,贾代善声音带着一丝的果决,“小赵,你等且听赦儿吩咐。”
小赵与小王一般,都是贾代善一手带出的亲卫,都是对贾代善忠心耿耿的。闻言,当下毫不犹豫单膝点地,领命。
看着人这模样,贾代善嘴角一弯,毫不犹豫便朝门口而去。
目送着贾代善离开的背影,贾赦静静的看着,认认真真的嗑了个头,在心理默念许愿:“贾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妈妈救命啊!”
“望日月之主,我妖主金乌殿下庇佑,弟子贾赦虔诚祈祷,求看在我爹出生入死戍边多年的份上,保佑贾家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
将自己能够想到的祈祷力量都哀求了一遍遍,贾赦看着那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红芒又一次的被皇宫的紫气给反弹了回来,咬了咬唇。
皇宫自古以来就有屏蔽的阵法,哪怕圣人至尊的女娲,也不能随意干涉气运。
疼痛钻入了脑海,贾赦才回过了神来,嗅着口腔内弥漫的血、腥反而清醒了起来—没有助攻也没事,嘉佑帝此刻处于中老年危机中,也需要这么一份赤忱无比的信赖。
稳定了心神,贾赦缓缓站直了身来,目光冰冷无比的看向贾史氏,将手中紧攥的信笺缓缓捋平,微笑着递过去,和声道:“太太,我知道您想说是因为爱情。但是感谢你这份厚爱,贾代善要死了。”
贾史氏当看清那一行字时,身形瑟缩了一下。
贾珍这会倒是回过了神来,惊骇无比,哪怕先前哭嚎着嗓子有些哑了,但依旧火气不哑,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贾赦,你到底胡说八道什么?”
“小赵,先把珍儿送回宁府。”贾赦冷声吩咐道:“若荣府真出事,宁府到底是闭门期间的。赶紧送走。”
看着贾赦这番急急忙忙的模样,贾珍“嗷呜”了一声,装作也要咬人的模样,张口,“我不走,不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告诉你,我可是族长,懂吗?叔祖父说要诛连九族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九族!走也逃不掉的。”
说到最后,贾珍眼里带着惊恐,却愈发耀武扬威了起来,虚张声势着,“不走。反正我爹不管我了,这个贾家就是我老大。”
贾赦神色肃穆,声音还有些火气,“荣府要被杀,你也不走?叛逆也得看看时间,小命要紧!”
“为什么会被杀啊?”贾珍被瞪的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膛,一脸茫然,“叔祖父不是有免死金牌吗?”
“什么玩意?”贾赦语调拔高了一分,一脸茫然的看向贾珍。
贾珍迎着人的眼神,惊了一瞬,扭头环顾了四周一圈,最后看着贾赦急红的眼睛,眼泪吧嗒吧嗒的流,边解开了自己的衣领,掏出一个弧形的小铁片来,哽咽着开口:“叔祖父给我的,丹书铁券缩小版,之前外祖父出事了,我睡不着,他哄我给的,说真的!你……你拿去吧。我还是想要叔祖父。”
“不哭。”贾赦看着递过来的小铁片,看起来像丹书铁券的瓦片状,也是密密麻麻的鎏金蝇头小字,但偏偏中间还有个小圈圈,挂着一个金链条。
瞧着就跟项链一模一样。
拍拍嚎啕大哭的贾珍后背,贾赦一边宽慰一边深深叹口气。
这缩小版本的听起来就听不靠谱的,真哄小孩的。
也太假了。
本朝有丹书铁券,但就发了两张。一张是元公的,荫庇那至今还没寻到的遗孤,权当个念想,以及用彰显皇家仁厚,来笼络人心。还有一张便是世袭的北静王了。因功最高,发了一张。
两张都是太、祖爷颁的。
贾代善的军功累积虽高,但一直有人阻拦着嘉佑帝这个二代帝王发券。
哎……
贾赦高举起手,娴熟无比的把人砸昏。
瞧着脸蛋上还流淌的泪痕,贾赦郑重无比的把这个所谓的丹书铁券给人带回脖颈上,小心翼翼的捏了捏贾珍肉脸蛋,开口许愿:“祖宗保佑,咱珍珍会一辈子平安喜乐的。拜托青春叛逆期早些过去,早点儿长大。”
话音落下,贾赦惊愣的看了眼一缕红芒飘然进项链版的丹书铁券,而后伴随着一抹紫气朝皇宫而去。
贾赦:“???”这特么真丹书铁券,皇帝赐的?
就在贾赦困惑之时,便听得耳畔一声凄厉的笑声。
贾史氏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又抓到了贾代善的一个把柄,质问着:“贾赦你这个孽障不是怪我偏心吗?但是你看看你爹,看看老爷?他何尝将我们放在眼里,放在眼里!”
声音拔高了一分,贾史氏双眸直勾勾的看着贾珍胸前的小铁片,怒喝:“看看这丹书铁券都是给贾珍!就只是哄他!听听这是人话吗?”
“贾史氏,所以你就背后捅他一刀,对吧?我们全家一起死。”贾赦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你只是喜欢权势,压根不是喜欢贾代善!别说爱这个词,你不配!”
说完,贾赦压根不去看贾史氏是如何表情,道:“小赵,把人先打昏过去。还有去把贾政从学堂叫回来,让他清点贾家这些罪证,让……”
就在贾赦一条条命令下达之时,贾代善跪在了乾清宫,一字一顿诉说了完了自己无意间的发现,匍匐跪地,“求您彻查元后昔年病逝之事。”
嘉佑帝端坐龙椅俯瞰着跪地的贾代善,听着嘀嗒嘀嗒流逝的沙漏声,心理默默数着数,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好让脑子不去回想那些甜蜜一幕幕下的背叛—世人皆知晓他与元后伉俪情深,可谁能知晓元后为了儿子,为了皇位能对枕边人下、黑、手呢?
等过整整两刻钟的时间,泰安帝估摸着事件有些差不多了,才不急不缓的喝口有些凉了的茶,出声打破了满殿的静寂,问道:“若朕查证属实呢?”
贾代善听得上方传来的声音,缓缓吁口气,想道来自己组织了无数遍陈情哀求的话语,但最后张张口,还是硬邦邦的一句话:“臣愿意受罚,只求皇上看在贾家的份上,饶赦儿他们一命。”
嘉佑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贾代善,眉头一挑。即使人突发意外遭受着打击,跪地的模样也一同往日,带着份特有的张扬与固执。
“看在贾家的份上?”
于是,泰安帝一字一顿,缓慢无比的重复了一遍,不待人有空间多想再一次试探的开口,专挑着贾代善的隐秘问道,道:“破军啊,你知道你大哥怎么死的吗?”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番提问,贾代善身形一僵,而后咬牙坦诚道:“知道,是想让贾家能避开恶斗,自己借病……借着旧疾复发的名义而亡,让我守孝。”
“你大哥能用这招,元笑忆也是如此。”嘉佑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也坦诚了一回,颇为骄傲的开口:“只不过她算计了千万,没有算计到自己儿子疯了。但宸儿即使疯了,当年你护着他回京,他也没有想过用此等隐私,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你。要不然,没准宸儿可真兵变成功了。”
“什么?”贾代善惊骇的抬眸看了眼泰安帝。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冷汗都流出来了。
“贾代善,感谢你儿子,也感谢你自己的坦诚吧。”说着,嘉佑帝还笑了笑,“你这个选择做得不错。贾史氏,也到底姓贾,朕看在贾敬为国捐躯的份上,你自己体面的解决,不要让小族长难做了,动静也别闹太大了。至于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着,嘉佑帝扔了一本奏折,“自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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