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原以为能弥补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存在的裂缝的韩非,却意外发现自己与叶萧然之间似乎——越走越远了。
韩非觉得很头疼,他是什么身份,韩王九子——虽不得宠——新郑城中姑娘们都十分心仪的纨绔子弟。
只可惜——叶萧然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对他的各种调侃或是玩笑全然不在意,甚至比卫庄那根木头还要木头,可越是如此,韩非越是跃跃欲试,妄图成功逗笑叶萧然一次。
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本以为,那夜叶萧然来自己房间是关心自己,何况她还在自己面前脸红过,与平日里一句话恨不得只说一个字的她全然不同。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叶萧然表面看着一副让人敬而远之的模样,实则脸皮薄得难以想象。就因为那日自己不小心绊倒她之后她摔在自己身上,现在她看见自己基本都是绕着走的。如若实在不能绕开,她便是狠狠瞪自己一眼,再把自己推开。
这让韩非很害怕,甚至开始认真思索那一晚上自己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然而其实并没有。
不过到底有没有,韩非也不再有机会考证,至少暂时是没有机会了。
先前他以他父王名义收留的大量百越遗民,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
此事令新郑百姓大骇,韩王亦十分震怒,遂命韩非定要查清此事。
韩非赶至现场时,已有士兵守在门外,他向那几人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随后他便看到两个人。
暗红衣衫的女子听到脚步声随即转过身,冲韩非挑了挑眉毛,道:“你终于来了。”
韩非快步上前,站到她身边道:“木木你也来了。”
叶萧然目露凶光,问道:“谁是木木?”
韩非故作惊讶地道:“可不就是你吗?整天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和一根木头也没什么区别嘛。”
叶萧然微微一愣,随即转过身去,懒得再和韩非说一句话。
她今天究竟是犯了什么病,竟然答应张良的邀请一起来查看现场?张良这孩子倒是不错,可他身边必定会有韩非——这个韩非到底和自己哪里过不去,除了调侃自己,他就没有别的正事要做吗?
张良似乎也看出了叶萧然此刻心情不佳,扯了扯韩非的袖子小声道:“韩兄——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吧。”
韩非自然也赞同,拍了拍叶萧然的肩膀道:“萧然,我们进去。”
叶萧然仍旧是先瞪了他一眼,才乖乖跟在他身后。
见到里面情形,叶萧然竟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欲转身离去。不料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那人的掌心温暖,似要一分一分渡尽她心底的冷意。她愕然回头,对上那人一双善念温存的眼眸。
他的眸中亦有绝望与不甘,却似乎能让她心中燃起的怒火,一寸寸地平复。
她看到那些死者的第一刻,脑内闪过的都是父母亲人,一张张惊惧悲愤交加的脸——这是一场屠|杀,杀死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凶手究竟能得到什么!
正如金台夕照的那一场屠|杀,所谓正派不过是以正道之名杀了上百无辜之人,想以此换来几多声名——可那又如何?
最终这些人,不都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下!
“萧然。”韩非缓缓开口,“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再也不要想起来了。”
叶萧然摇了摇头,实则并非是难过,她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她并没有遗憾——只是那些在心中燃烧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融的。
她将自己裹在紫女的皮囊中,不过也就是想逼自己逃避——虽说她知道这有些躲一日是一日的感觉,但是这些日子留在紫兰轩,她才觉得仇恨并不是唯一支撑下去的方法,她身边还有那么一些人,她愿意陪着他们度过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日夜。
她看了韩非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那么——你又在难过什么呢?”
韩非微微一愣,见到这番情形,他的确是抑制不住地难过——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又能如何!
说到底还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他能提前一步猜到对手的意图,说不定这些无辜的人就不必死了。
晚了晚了,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韩非一瞬间竟觉得十分失落,他拼了一切都要当上司寇,可当上之后才发现,有些时候他的运气的确好的出奇,但卫庄也说过,运气不能当饭吃——他若是不能保百姓安居乐业,他这个王侯贵族,又有何意义?
“韩非。”
叶萧然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剪水秋眸安逸静谧,却不似往常一般锐利得不可亲近。偏浅色的瞳孔中浸满了柔和,那样的目光落在韩非身上,韩非竟然浅浅地笑起来。
多谢。
*****
张良蹲在一具尸体前仔细查看片刻,道:“四肢蜷缩,身体呈现斗拳状,这是被烧死的人才能形成的姿势,可是这里却没有着火的痕迹。”
韩非又走了两步,忽然间目光停留在一具略微发紫的尸体身上,招手道:“子房你来看。”
张良应声上前,对着尸体便是略一吃惊,下意识道:“皮肤青紫,身体灼伤,还有这种颜色的尸斑——是中毒所致。”
韩非问道:“什么毒?”
叶萧然略微瞥了一眼,便道:“这些人的中毒症状都非中原之毒。”
言下之意便是,凶手所用的□□皆是域外之物。
韩非见她接了话,满怀期待地望过去,不料叶萧然却不再多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良。张良无奈,只得解释道:“我听说百越之地有百种秘药,都是□□中至毒至奇的。”韩非道:“你是说,杀死了百越难民的人,也是来自百越?”
张良沉吟片刻,却并未直接回答:“百越有两大凶术,蛊和毒。”
听他如此说,韩非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道:“近日,传闻有些人自称遇到了百鬼夜行。”张良道:“那是属于百越的尸蛊之术。”
韩非又道:“那么这个就可能是,另一件凶术——代表惩罚和复仇的,百毒之咒。”
话到此处已无需多言,杀了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也大概清楚——只是,他为何要如此做?他若是恨,也应该恨的是韩王,为何要杀百越难民?
此时从另一处走来几个人,对韩非道:“韩王有令,宣司寇韩非觐见。”
此事也在意料之中,韩非见了令牌便欲跟着几人进宫,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他回头一看,拉他袖子的人竟不是张良,而是先前一直对他别别扭扭的叶萧然。
韩非忽然就换上了笑容,问道:“怎么了?”
叶萧然不由分说将他扯到一边,确定别人都听不见之后,才道:“别去。”
韩非讶异:“我虽是韩王的亲儿子——可你也知道他对我一点都不亲,现下我以父王的名义收留百越难民却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王必定找我兴师问罪。倘若我这时候不去,难不成要在家中等着父王来治罪?”
叶萧然皱了皱眉,言简意赅道:“我右眼皮跳得厉害。”
韩非愣怔片刻,才想起民间有“左眼财右眼灾”的说法,当即便笑道:“这些东西你也信?”
不想叶萧然此次却格外固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韩非不想与她多做争论,便顺着她的话道:“好了好了,我小心便是。”
他当然也知道此时孤身一人进宫有多危险,姬无夜与白亦非虎视眈眈,甚至还有一旁看好戏的韩宇——倘若他说错哪怕半个字,只怕就要被他那位一怒之下的父王砍了脑袋。
所以她才担心自己么?
韩非忽然觉得叶萧然别扭得可爱,于是安慰她道:“官场险恶我自然清楚,你要相信我有把握保住自己。”
叶萧然却摇头,眉间依旧是化不开的愁:“不——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那是如何?”
“说不清楚,总之此次进宫你一定会遇到危险……”
但叶萧然也知道,仅凭自己的直觉,当然劝不住韩非,末了语气竟然软下去,带了些询问的意思道:“你……一定要去吗?”
韩非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嗯。”
“如此。”叶萧然松开他的衣袖,竟发觉自己将他的衣袖一角揪地有些褶皱。她略带歉意地道:“万事小心。”
韩非笑道:“嗯。不会让你担心的——不过萧然今日为何如此关心我?”
于是挨了叶萧然一巴掌。
二三十步外的张良与几位皇城内侍听到了不远处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当即齐齐跑到拐角口,托着下巴观赏当今九公子被一个暗红衣衫的女子撂倒在地,正在痛苦求饶。
顿时他们一口气提到胸口,觉得韩国的脸面都丢光了。
复又安慰一想,韩非公子尚且不能担的起韩国的全部脸面,这才放心地抚着胸口喘出口气。
韩非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叶萧然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他跟着士兵走远。忽然间那人顿住脚步,回过头冲她笑,逆着光的模样有些模糊,又有些亲切。
他道:“等我回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