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然捧着一杯茶,悠悠然站在刘夫人身后。
“夫人今天受惊了,喝杯茶,缓一缓吧。”
刘夫人岿然不动,立在窗口向下看,仿佛想从繁华街市中找到一人的身影。
叶萧然受韩非之托前来安慰刘夫人,然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贤惠之人,嘴皮子也不似韩非一般利索,说是安慰,她不过也就是站在那人身边,以防她做出些什么事来。
许久之后,她忽然开口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也曾体会过。”
刘夫人一惊,回头看向她,忽觉自己失礼,这才抚了抚脸垂下头。叶萧然轻轻一笑,道:“无妨。从前一夜之间,父母亲人,家中数百口人尽数葬于火海,唯我一人逃出来。”
听她此言说得平静无比,刘夫人感到意外,不由多看了叶萧然几眼,忽然觉得这位紫兰轩的女主人,眸中的神色与周身气度似乎有些不符,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片刻后刘夫人冲着叶萧然浅浅一笑,接过她手中温热的茶,道:“多谢紫女姑娘。”
实则今日李开并未死,韩非与卫庄此刻不在紫兰轩中,便是因为这件事。
幸得叶萧然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艺,以及卫庄的速度,才将欲自刎于司马府中的真李开救下,换上了兀鹫尸体易容而成的假李开。
只是兀鹫死得有点久,身子略僵硬,花了叶萧然许久的功夫才将他的身形摆弄得和李开别无二致。
不过此事当然不能为刘夫人所知,韩非想要知道百越真相,这与刘夫人无关。李开本就不愿让刘
夫人再牵扯其中,韩非又怎会辜负他一片心意。
“夫人还有别的亲人么?”
听叶萧然如此问,刘夫人复又想起失散多年的女儿,眼中不由泛了泪。
叶萧然见她腰间挂着一串火雨玛瑙,想起弄玉身上也有一串,她虽对弄玉的身份不了解,然看到这两件相似的物件,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有些猜测。
是以她着人将弄玉叫来,失散数年的母女方得以相见。
天下聚散离合,终有相见之时,或早或晚,却一定会到来。有时,寻寻觅觅或许不得,等在原地方会有奇迹。
*****
“紫女姐姐不好了,韩非公子遇刺了!”
叶萧然一阵头疼,心说紫兰轩中怎还会出这样的事,韩非怎么会遇刺?不是有卫庄护着呢吗?
如此一想甚至来不及换上平日接待客人时的衣裳,只在睡衣外罩了件薄外衣,便匆匆跟着小丫头往外走。
赶到之时见一人被卫庄制服在地,韩非正在鼓掌。
卫庄缴了那人的剑,不屑道:“制服这点程度的对手,也值得大惊小怪?”韩非尴尬地蹲下身子,道:“我是夸这位。”
于是叶萧然便见卫庄的脸黑了几分。
韩非继续口无遮拦地夸道:“不过,我倒忽然发现卫庄兄也颇懂得怜香惜玉,你说是不是啊,弄玉姑娘。”
弄玉摘下面纱,无奈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韩非笑着又夸了弄玉几句,却被卫庄打断:“虚伪的鼓励,只会让她更快送命。”
弄玉急切道:“难道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自她出剑的第一刻,想来卫庄与韩非便已知道她的用意与决心,然她毕竟只是个紫兰轩中好好将养的小姑娘,绝非是能在一朝一夕踏入江湖的。
卫庄断然拒绝道:“不必说了,不行。”
韩非点头同意了卫庄的看法,然弄玉愈发急切,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哭腔:“我必须争取这个机会!”
“你以为凭这把剑明志,就可以博得同情?”
弄玉自小未曾遭人说过如此狠话,眼中本就带了泪,此时泪珠更是将将欲落。
叶萧然道:“聚沙可以成塔。我也记得你曾经说过,要有一双在黑暗中替你看清一切的眼睛。”
韩非似是不忍,却又无法再拒绝弄玉的决心,是以他只得忠告道:“一旦踏入黑暗,就无法回头了。”
弄玉双目一亮,欣喜道:“弄玉虽然微不足道,惟愿生死相随。”
韩非想了片刻,终是点头道:“你愿不愿意迎接第一个生死考验?”弄玉见韩非答应自己加入流沙,眼中欣喜难以遮掩,韩非道:“陪我喝酒,一醉方休。”
于是韩非被叶萧然一把撂倒。
见韩非摔倒在地,众女纷纷笑出了声,继而围上去要将他扶起来,唯有叶萧然与卫庄置身事外,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剔着指甲。
叶萧然问道:“真的要让她成为流沙一员么?”
卫庄道:“他已经答应了。”
叶萧然叹了口气,又道:“弄玉——不过就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小姑娘,凭着一腔热血想要为父报仇。”
卫庄又问:“所以?”
叶萧然的语气有些急切:“所以怎么能让这样的丫头去办事!”
卫庄垂下手,挑着眉梢看她,道:“为何不能?”
叶萧然一愣,心说你方才不是还不同意的么?怎么韩非一说可以,你也跟着见风使舵了?
卫庄遥遥望着掩嘴轻笑的弄玉,眼神中竟少有地露出了些期许:“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流沙的确需要她这样有勇气的人。”
叶萧然反驳道:“可勇气不能当饭吃——她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甚至连韩非和你都不完全清楚,你们就要把她往火坑里送吗?”
“叶萧然。”卫庄少有地喊了她的全名,“就算你努力想要独善其身,但也已经做不到了。”
叶萧然一愣,随即低下头去:“我……我没有。”
她不得不承认,卫庄说的没错,她一开始的确并不想卷入朝堂纷争,留在紫兰轩也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不过如今,在和卫庄一起杀了兀鹫救下刘夫人,又暗中参与了偷换李开几件事后,她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卫庄侧过身,目光直视于她:“鬼谷弟子一旦入世,便是要掌控天下棋局,而你——”
叶萧然眸色一凛:“我已经,不是鬼谷弟子了。”
这一次卫庄再没有多言,目光炯炯地看了她许久许久,末了唯有长叹,道:“原来如此。”
叶萧然却转而微微一笑,迎着夜风与月光,眨了眨秋水般澄澈静谧的眸子,道:“虽不是鬼谷弟子,但我有自己的选择——我想与你们一起,并肩天下,袖手江山。”
*****
弄玉一事算是敲定下来,叶萧然见天色已晚,便屏退旁人,建议韩非留宿紫兰轩。
韩非十分讶异。
他时常流连紫兰轩百花丛中,却极少有真正在此过夜——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为何,叶萧然始终不愿意让自己住在这里。
不过今夜又不知她是吃错了药或是动了什么坏心思,竟然出人意料地主动留他住下。
实则叶萧然想的挺简单,不过就是时辰太晚,韩非又没带护卫,怕走出紫兰轩就被夜幕的人一剑封喉。
此人当然死不得,但也总不能让卫庄时时刻刻护在他身旁,是以叶萧然才觉得将他留在紫兰轩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缓缓将目光移过去,正巧韩非也眯着眼瞧她,桃花般艳丽娇俏的眸子中蕴含了些许不为人知的笑意,见她与自己四目相接,韩非勾着唇角加深笑意。
叶萧然微微一愣——韩非笑起来的模样她不是没见过,见得次数也不算少,可唯独这一次,他笑
得如此霁月清风,又如此摄人心魄。
叶萧然自诩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是见过的,却偏偏是愣在了韩非的笑容中。
她一时觉得恼怒且丢脸,没好气地冲他一瞪眼,便赌气一般匆匆转身离去。
只留韩非一人默默站在原地,一脸尴尬地仔细思索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然叶萧然实则也没有生气,刚走出屋子便又担心起来,方才自己是不是对韩非太凶了一些。不过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她又不是什么能拉的下脸来道歉的人,也只能一码事当做一码事过去了。
于是她去厨房转了一圈,见还有为数较多的精致点心剩余,挑挑拣拣装了一食盒,准备给韩非拎过去。
走了几步复又回来,托着下巴思索一阵后,顺手拿走了架子上的一小壶果酒。
韩非的身体虽喝不得酒,然果酒毕竟只是喝着玩的,再者上回经叶萧然一闹,韩非已经好几日没有喝到酒,只怕再不骗骗他,此人便要耍脾气了。
叶萧然站在屋外,轻轻扣了扣门。
随即里面便有略带慌乱的声音传出来:“谁……谁啊?”
叶萧然觉得好笑,若真是刺客,难不成还有如此礼貌敲门之后再进来的么?于是她言简意赅道:“是我。”
韩非似乎是辨认出了叶萧然的声音,长长松了口气,屋中复又传出衣料摩擦的声响,片刻后归于平静。
叶萧然等了片刻,才见韩非拖着鞋子过来开门,韩非见到叶萧然,便笑眯眯地问道:“你来做什么?想我了?”叶萧然自然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红着脸对他道:“衣服穿好。”
韩非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在亵衣外披了件外衣,而他里衣的胸襟略微敞开,露出里面一片光洁的肌肤。
他急忙将外衣裹紧,向后退了两步容叶萧然走进来。
叶萧然将食盒放下,回头看了韩非一眼,道:“准备了些点心,想来这一晚上你也辛苦,前些日子又没吃到好的,权当便宜你了。”
韩非动了动鼻子,似是嗅到了酒香,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劳然然费心,我的确是很需要这顿点心了。”
听到韩非给自己取的名字,叶萧然差点没气晕过去,作势就要没收已经在韩非手中的酒。见叶萧然陡然扑过来,韩非吓得直直往后退了两步,然他的外衣不过是披在身上,下摆并未整理齐整,向后退时一脚踩在衣服上,便向后倒下去。
叶萧然离他极近,只见韩非倒下去,自己也来不及后退,就被韩非下意识拉着手腕一同摔倒在地。
酒壶碎裂的声音伴着两人沉重倒地声响彻小庭院,琥珀色的酒洒了一地,悠悠飘着甜香。
韩非摔得头昏眼花,躺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个姑娘压在自己身上,温温软软。
叶萧然亦是眼前一黑,待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以何种姿势落地,慌慌张张坐起身,恍惚间觉得鼻尖除去酒香,竟还有一丝清雅的熏香。
想来是韩非养尊处优,一身衣裳天天用香薰过了。
她伸手向韩非,此情此景似是有些熟悉,韩非微微一愣。
从前真正的紫女还在时,也因搭救他而伸手扶过他。
片刻后他握住叶萧然的手,借力坐起身,许是他握得有些紧,叶萧然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所谓不自然,又与她从前满脸怒意不同——而是,极少有地泛了红,且红晕愈发加深,末了竟红到耳根。
韩非笑得十分得意,叶萧然妄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料韩非又紧了紧,她竟是挣脱不开。
叶萧然绝望道:“你松开。”韩非偏是不理她,笑道:“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叶萧然惊奇道:“你别胡说!”韩非道:“那你为何见我总是脸红?”
叶萧然思索良久,终于认真道:“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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