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茵听闻了周朗已定亲而白莞生病后,就从庐山来到了白公馆。她温言款款地劝病中的白莞放开心胸,并许诺会帮她找一个更好的婆家。白莞给阿茉打了一个眼色,阿茉粗暴又简单地把茶水打翻在了裴秀茵身上,然后一叠声诚恳的道歉赔罪。裴秀茵一离开,小糖就忍不住乐了,她替阿茉俯下身去收拾狼藉。费太太知晓后从此便来白莞房中照料,她很会把门,能找出各式各样体面的借口,彬彬有礼地帮白莞挡住闲杂人等的打扰。
白琚琛常常来看她,很多时候是他在书房中办着公事,想起些什么就中途起身,穿过她的衣帽间来她的卧房看看她。有时候陪她说一会闲话,有时候陪她吃一些点心,有时候会陪她到花园里散步。他把烟戒了,全身都是薄荷糖清爽的味道,白莞觉得十分好闻,还送了他一盒她爱吃的水果糖。
白莞和白琚琛在一起散步的时候,如果有看见裴秀茵,她总会叫住她,把她也一起拉进来。裴秀茵的国学极好,她对白琚琛所说的话题总能回应得谈吐风雅,用词优美。白莞这时候就退后一步,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自叹弗如。
两周后白莞的病症就十分轻微了,只剩一些咳嗽。可她仍躲在房中装重病,和阿茉小糖她们一起打扑克,下五子棋,费太太帮她打掩护,也仍替她把着门。有一次白琚琛又从衣帽间进来,白莞飞扑向床榻,没来得及躺好,白琚琛看了看趴在被窝里的白莞,散落在地上的围棋,和一脸茫然的小糖与阿茉,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走到床边,隔着被子狠狠打了一下白莞的屁股,他骂:“连我也骗。”
白莞“嗷”地一声把头从被子里吧啦出来看他,所有人都笑了。
医生对于白莞这样一个病人十分谨慎,病愈之后仍然建议做一些检查。白莞于是给霍夫曼教授写了一封信,她把自己摔跤撞到肺部以及发烧并引发了轻度肺炎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询问自己是否要做一些检查和治疗。霍夫曼教授已从香港返回了他的家乡德国,他香港的同事于是将白莞信转寄到了德国,霍夫曼教授再从德国给白莞回了一封长信,告知了白莞他新的办公地址,并建议了白莞一些必要的检查项目,也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白莞遵从了医嘱,挑了一个避开白琚琛的时间独自去做了检查,并在报告出来后将它们都寄去了德国。
白莞病愈后,开始了与裴秀茵尴尬的相处。有一回白莞与白琚琛正坐在客厅谈公事,她离开许久,很多源远的事情都不了解,主要还是白琚琛在说,她在听。裴秀茵恰巧逛街回来,白莞下意识竟叫费管家把茶几上的公文整理起来,她反应到裴秀茵是白太太后,便又让那叠文件放在茶几的一角。可裴秀茵坐下后,白琚琛便不再谈公事,转而说了一些闲话,便将文件拿回了书房。
白莞原本十分喜欢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书,从前是在二楼白琚琛的书房,后来改到了一楼的藏书室。但裴秀茵住进白公馆后,她一直主动来与白莞交好,关心她的喜怒哀乐,想了解她的各种兴趣爱好,甚至还有价值取向。白莞顺口说了一个吃食,她会特意令仆役买来。白莞随口提到一本闲书,她也会寻来读,还想与之交流心得。白莞为了躲她,最后决定到源远上班去,因为除了源远,逛街访友吃茶没有一处不是裴秀茵不能同行的。
白莞心里其实一直很想来细看一下源远这几年的发展。她在秘书办的角落找了一张桌子,找陶彦谷要了近5年的年度审计报表,然后又合着报表到档案室抱文件来看,不懂地方就去问程徽怎么回事,两人交谈着公事也会笑谈几句闲话,会聊起白莞游历的山河。有时两人正说着话,白琚琛也把脑袋凑了过来,然后把她带到他的办公室里和她解释一番资料,又和她反复说,程徽的工作量大,有事来问他。
白琚琛开会的时候都会让江秘书把白莞叫上,白莞就坐在他的旁边听着,她一般不发表意见,她知道现在源远的情况很复杂,她不想在没摸排透彻情况之下乱说话。但白琚琛有时会突然转头问她的意见,她尴尬之下就说:“我走神了。”他笑了笑,竟让汇报的人员再讲了一遍。她便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白莞大病之后身子一直比较虚,禁不起连续几日九个小时的连轴转,几日后的中午她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躺在白琚琛办公室的沙发上,沙发前立了一道屏风,为沙发区挡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白莞忽然觉得这个地方也挺好,隐私独立又有沙发靠,有了屏风隔断,也不再在乎是否和他共处一室。从此就在窝在这看各种资料和报表,偶尔还做些笔记。白琚琛不时会绕过屏风到沙发上休息,关切一下她资料看到哪了,她这时会起身像秘书一样给他倒一杯温茶,心情好就再切一个水果,两人谈谈公事,或是说说闲话。
中秋临近的时候,白莞随白琚琛一起回到了北京白府。白老太太坐在暖阁里把白莞拉在身边,揣着她的手就哭了,像嫡亲奶奶一样心疼着她这几年的漂泊。众人都不提她的假冒六小姐的事情,似乎只当小侄女任性出走后终于回家了,白府的女眷围着老太太与白莞,有的安慰着老太太,有的关切着白莞,说上几句体己话,也都拿出绢巾来拭泪,于是白莞也哭了,像是觉得自己不懂事,辜负了亲人的疼爱。
白莞依旧是住在西苑,同从前一样跟在白琚琛身后跪拜,坐在白琚琛的身边入席吃饭。除此之外便皆是不同,从前她总缠着白琚琛,事事喜欢拖着他一块弄,但现在她不再踏足他所住的西厢房,她在西苑里自己过得丰富。
白莞住在西苑,北平城许多外国银行与洋行的经理都慕名向她递来了拜帖,他们一拨拨携礼物而来向白莞祝贺中秋,见了来西苑白琚琛,也顺道殷勤递上了名帖。白琚琛拿着名帖看得疑惑不解,源远在北平没有业务,白氏的体量也很小,怎么会引了这些西洋买办与银行经理的注意。白莞只好解释说,自己在美国股市赚了点外币存在外国银行,这些人闻着钱味来的。
白琚琛再来西苑,却见正厅上白莞正在接待客人,这明显是一次商务会谈,两个德国人正在拿着宣传册向白莞介绍他们公司的机器,随行的还有翻译和助手。白莞抬头看见白琚琛一脸尴尬,她会谈前令费管家守门封院,但白公馆的下人是不会拦着白琚琛的,她只好对白琚琛说:“你过一会再来吧,我和他们说会话。”
白琚琛并不离开,反而走了进来,并与德国人交换了名帖。德国人一看名帖就惊喜了,以为合作的是源远,介绍得更加殷勤卖力。白琚琛就坐在旁座听着,也不参与白莞与他们的会谈。
客人送走后,白莞只好向白琚琛解释说,她在北平街上碰见了这家德国公司的门店,就想了解一下他们的机器。她想在南洋开个私盐厂,生产海盐。她在游历南洋的时候发现当地的食盐被英国垄断了,从普利茅斯海运来的狮牌盐价格昂贵,许多贫苦人都只能吃淡食。白琚琛听了呵呵乐,食盐向来是执照专营,他问白莞她如何拿到牌照呢。白莞却只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有这个想法。”
白琚琛笑了一下,眼神慢慢冷下来,他知道白莞没说实话,她心里有想法和主意瞒着他,曾经坦诚相待的畅谈,亲密无间的合作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回忆。她就在他身边,可远如隔江,他遥望着她的步履渐行渐远,她的生活里发生很多他不知道的人和事,他想知晓和参与进来,可是她隔上了一道门。
白莞跟白凌之出去玩,白凌之现在在北平的壳牌公司工作,他学会了骑自行车,便推了车出来载白莞。乔小丙带了两人跟在他们身后,白凌之问白莞想甩掉他们吗?白莞欢快地说:“好啊。”于是白凌之让白莞抓紧他,白莞便抱住了他的腰。白凌之猛蹬了起来,白莞尖叫一声,乔小丙急忙追了起来,但自行车飞快拐入小胡同里。白凌之又是好几个急拐弯,也不知道拐到哪个胡同了,终将乔小丙一行甩得干净。
白莞觉得这过程十分刺激,哈哈哈直笑,可笑完她忽然说:“你认路吧?我可不认得了。”
白凌之说:“放心,我认得。”
白凌之七拐八绕带了白莞去公园里划船,两人都不大会划船,船在湖中心打转了许久,上了岸后两人去吃了一家门面十分气派的粤菜馆子。白莞很喜欢里面的梅子鲈鱼汤,喝了好几碗。白凌之不再让白莞付钱了,他说付钱是男士的事情。
从饭馆出来不久,天色突变下起了暴雨。两人赶紧躲到一家小茶馆里避雨,可一直避到茶馆打烊雨也没停,于是白凌之向茶馆的伙计强买了一件蓑衣。他将它递给了白莞,白莞犹豫了一下,又见店家已经开始赶人,就还是穿上了,两人就这样冒雨骑了回去。
白府的大门内候着许多仆役,白凌之还未停稳自行车,费太太和阿茉就拿着斗篷和雨伞冲了下来,她们把白莞拥到大门内,一群女仆就围上来,又是帮她脱蓑衣湿鞋,又是帮她擦雨水喂姜汤,最后给她裹上干衣。白琚琛也站在门口,他气得脸都青了,他狠狠瞪了白凌之一眼后,对白莞骂到:“你怎么可以这么胡来!”
白莞被拥到西苑里面去泡药浴,阿茉一边服侍她泡浴,一边叨叨:“小姐啊,你不能这样不把身子当回事,你要是淋病了,可都是天大的事呀。”
白莞也是知道错了,她洗好吹干头发出来,态度特别乖顺配合。医馆的大夫给她搭了脉,只说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乎费太太又端了一碗驱寒的汤药来,她也老老实实喝了。
白莞让仆役退下后,便乖巧地向阴着脸的白琚琛认错。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包板栗子递给他,是她在公园里看见就给他买了。白琚琛十分好哄,拿着爱吃的板栗子气便消了,转而询问起她今天干了什么。白莞不爱吃板栗子,但她十分会剥壳,她穿着丝绒睡袍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剥壳,一边汇报今天的玩了什么又吃了什么,她现在只有犯了错才会和他如此亲近。白琚琛也很珍惜,他一边听,一边拿她剥好的板栗子配茶吃。
白莞并不知道她今天惊动阖府上下。白琚琛听闻他们甩掉了乔小丙时脸色就很难看了,当下就派了好几个小厮去寻他们。后来暴雨来了,费太太和阿茉就开始紧张起来,带着西苑的女仆都候到了门口,白府的管事被白琚琛遣去请大夫候在西苑,这时就惊动了白老太太,龚姨娘见状以为自己真是庶母,于是安慰继子不用这般小题大做,白琚琛在明堂上转身就喝她闭嘴,所有人都被他罕见的发怒吓了一跳。白二老爷于是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白老太太一直等到白莞回来,周嬷嬷回禀了大夫的诊断后才回房休息。白老太太坐在明堂上,于是白府众人也只能陪坐等着,所有人都等了她整整一晚上。
白凌之回房后只有赵姨娘和一个冯嬷嬷在照顾,冯嬷嬷最后给白凌之端来一盆洗脚水后,赵姨娘便让冯嬷嬷先去休息。她有话和儿子说。
赵姨娘在儿子的对面坐定,灯光下儿子眉眼中的欢喜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似是心疼,似是惋惜地劝说:“凌之,以后别干傻事了。”
白凌之没听懂,他还拿着毛巾擦头发,只是疑惑地望着自己母亲。赵姨娘轻叹了一声,她温柔地说:“他俩的情份你见过,三哥儿的手段你见过,你还想什么呢?”
白凌之一颗心沉沉地落下去,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只能说:“白莞是不会愿意做妾的。”
赵姨娘笑了,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与怜悯,她说:“她一个孤女还能怎样呢?她又没有依靠,哪算计得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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