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刘秀婉派了两个丫头来服侍宋玉的日常起居，一个名为春雨，一个名为春草，都是身段窈窕，面若桃李，眉目含情，说话都是细声软语，水灵得不行。
宋玉本想让人走，他不需要人伺候，玄清派里连剑童都没一个，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更何况眼前这两位明显目的不纯，刘氏给她们可是派了任务的。
花清瑶拦了下来，“留两个丫鬟在这做做扫洗的活也好，没事也可以帮我买个药啥的，你就收着呗。”
宋玉就让人去打扫院子了。
“你可真行，那两位明显就是养着伺候主人的，那娇嫩的手估计也就绣绣花啥的，都没干过什么重活，你倒打发人扫地去了，真舍得。”花清瑶一边打趣，一边翻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盒。
“不是你说让她们做做扫洗的活吗，我就这么安排了，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宋玉看见她的动作，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上药啊，既然是你的大夫了，自然要好好演。”说着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掏出一小盒药膏，拿小匙挖了一点，细细地涂在伤处。
宋玉坐在凳子上，左腿早已不痛，药膏涂上去上有凉凉的感觉，传到心里麻麻的。他看着蹲在地上的花清瑶，长发简简单单地用发带扎成一束，和她人一样干脆利落。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细的脖颈，黑发扫来扫去，有些碍眼。
宋玉觉得手心有点痒。
“好了，不要沾水。”花清瑶将涂了药膏的伤腿用布条包好，起身洗了个手，又坐到桌旁，自顾自地喝茶。
“你还有事？”宋玉问道。
“没事啊。”花清瑶回答。
“那你在这干吗？”
花清瑶朝宋玉挪了挪凳子，靠近了些：“说说吧，想怎么做？我听你吩咐。”
宋玉：“不着急，等他们先出手。比起出招，我更喜欢破招。”
话音刚落，春雨就在外面敲门说夫人请二少爷去莲花园喝茶。
莲花园是宋府的一大景，每年开花的时候几乎每隔几天就在这里办个宴会，宋成义也附庸风雅地请了不少朋友来此赏花赏月。只是眼下还没到五月，莲花都没开，水面上只有绿油油的莲叶，景致差了很多。
但是人却不少。小小的一个凉亭里，围着坐了六七人，除了刘氏和他的大儿子宋延，侄女阿玲，还有两名未及弱冠的少年，以及一位模样娇俏的少女。
刘秀婉见花清瑶推着宋玉过来，忙笑着介绍：“阿玉来，这是你二叔家的两位弟弟，宋延和宋庭，上午见你二叔时都见过了的，这位是你六妹妹阿雪，是你三叔的独女。”
宋玉面色冷淡，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坐到一边。
“你三弟要迟些，下了学才过来。今儿都是自家兄妹，也就不讲究那些个礼数了。” 刘秀婉看了看花清瑶说，“阿玉离家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要和咱们家里人多联系联系感情才是。”
这时宋贤举起茶杯，也给宋玉到了杯茶，说：“母亲说的没错。你不能喝酒，大哥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咱们是亲兄弟，这感情断不能生分了。”
宋庭突然说道：“为什么不能喝酒啊，二哥是江湖人，这江湖人不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茶哪有喝酒来的痛快嘛，来人，去端坛酒来。”
花清瑶阻止他：“宋公子有伤在身，不可饮酒。”
宋庭不干了：“我听二哥说这腿伤是小事，快好了，怎的连酒都喝不来？没听过这讲究的。再说了，今天是我们家里兄妹几个给二哥洗尘，姑娘你一个外人在这不合适吧。”
“她是我的大夫，不算外人。听她的。”宋玉和昨天晚饭上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表情。
宋庭还想挤兑几句，被宋延扯了扯衣服，转眼看到了花清瑶腰上佩的剑，只好作罢。
宋贤便继续敬茶，喝完后又到了一杯，跟宋玉说：“这茶是上等的‘云间春’，是咱家上贡的茶，这每一芽都是靠十五岁左右未出阁的少女用嘴唇咬下来，年产不过几十斤，珍贵得很，一两茶叶一两金，说的就是它。可不比那些名酒佳酿差。”
宋家靠茶叶起家，在这块方面自然花了很多心血。“云间春”是一款高山茶，出茶时间比山下晚，又搞了个用少女嘴摘的噱头，价格被炒上了天，京城那些贵族都要抢着买，也不知这喝的是茶还是别的什么。
宋玉喝的却是索然无味。再好的茶，迎合了达官贵人的那些龌龊心思也会变的低劣。何况一同品茶的还是这帮人，滋味远不及在张徵寿宴那日喝的普通绿眉茶。
宋庭是个性子活泼闹腾的人，和宋贤两人一唱一和，话就没停下来过。宋延和宋雪默默在一旁喝茶，偶尔插几句，刘玲则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听到有意思的就笑几下。
刘秀婉借口有事先走了。她是长辈，有她在，一众小辈也容易放不开。这不，她刚走，宋庭就换了副表情，笑嘻嘻地跟大家谈起了某家青楼的花魁，也不顾在场的小姐们，邀宋玉等人晚上一起去享用美色。
“不去。”宋玉直接拒绝。
被拒绝的宋庭也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转头又和宋贤约时间了。
倒是宋雪被他们这话惹得有些生气，站起来说要告诉嫂子们，只是起身一个不稳，脚崴了一下，撞到了桌角，倒在了宋玉怀里。
花清瑶心想：“来了！随时随地都能崴脚是宅斗女子必备技能之一！”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路过的宋成义看到了。
宋成义脸色有些不佳。他正好看到宋玉拥着宋雪这一幕。虽说是堂兄妹，但男女有别，就算亲兄妹这样也太过亲密了吧。但又一想，这么多人在场，或许是个意外。
于是他稍微放松了表情，走上前去，尽量柔和地说：“阿玉，阿雪虽然是你妹妹，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些的。”
宋玉冷漠地说：“只是意外。”
宋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上来解释，期间还瞥了瞥花清瑶。
“我这外人可真不受你们待见。”花清瑶心想，然后继续喝茶，啥都不管。
晚饭是花清瑶做的药膳，宋玉原本做好了吃黑暗料理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花清瑶竟然做得很好吃。一锅鸡汤炖得又清又亮，完全不像放了药材的样子。吃起来又有股淡淡的药香，是当归和熟地。
汤里只有一根人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药材的影子。
“当归和熟地我都磨成粉了，汤用纱布滤过，不会有那种乌黑的颜色和苦苦的药味。怎么样，比一般的药膳好喝吧。”
宋玉连喝了两碗，只觉得胃里暖暖的，额头也冒了点汗。“没想到你这位花大小姐的手艺如此高超，令人惊讶。”
“我是大夫呀，做药膳跟开方子一样，都是治病救人，当然要用心做了。”花清瑶又给他盛了一碗，自己也喝了口汤。
“看来你的目标是‘玉蜂’了？”宋玉问。
“才不是，我可不想当什么‘玉蜂’。”
“为何？”
“我们的规矩，‘玉蜂’是浣花山庄的守护者，此生都不能离开山庄范围。”花清瑶说，“比起大名鼎鼎的‘玉蜂’，我更想做一名游医，云游四海，四海行医。”
宋玉看着她笑了，笑得很温柔：“你的愿望会达成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花清瑶没有说，一旦成为“玉蜂”，就要改为玉姓，玉清瑶什么的也太难听了。
饭后不久，花清瑶要给宋玉艾灸。她毫不害羞地解开宋玉的上衣，在手臂和胸口处灸了一会，又用艾草水给他泡脚。做这一切时她都很坦然，没有任何扭捏。
倒是宋玉有些不自在，毕竟男女有别。花清瑶只把他当病人，他却做不到只把人当医生啊。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花清瑶突然嗅了嗅他的外袍，眉头皱起，“刚才怎么没闻到，灸过以后混着艾香就明显了。”
宋玉没有他们花家的狗鼻子，使劲闻了好久才嗅到一丝丝异样。
“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花清瑶给他把了把脉，没有异常。
宋玉也摇摇头：“没有。”
“那就奇怪了。我的鼻子不会出错，这不是什么好的味道。”花清瑶又凑上去闻了闻，她靠得很近，宋玉心跳有些快。
“还有一点女子的香粉味。”
宋玉一惊：“是那个时候！”
“你是说，阿雪姑娘？”花清瑶说。
“嗯，除了她也没别人有机会了。”宋玉点点头说。
“可是她做了什么呢？又不像给你下毒的样子，难道这毒药发作起来比较慢？”花清瑶有些疑惑。
宋玉也不清楚。
“也许是种无色无味的毒，要不是刚才恰巧跟艾草混合产生了奇怪的味道，我们俩都不知道。这种毒要么是小毒，要么就是难解的剧毒。希望你运气好点吧。”花清瑶拍拍他的肩。
宋玉看着一旁用完的艾，抬起头说：“有一点可以确定，宋雪是刘秀婉的人。今天下午那一场茶会就是为她下毒做的准备。至于究竟有什么影响，我想很快我们就会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当天夜里宋玉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玄清派十三年的时光，仿佛临死之前的回顾，从拜师入门成为师父最小的徒弟，到翎台会他和大师兄比武，再到被废武功逐出师门，一点一滴无比清晰，宋玉既像是一个旁观者，试图拦住自己拍出那一掌，试图拉开师兄帮他躲过去，忽而又发现自己就站在台上，站在大师兄的血泊里，身上沾满了血，有师兄的，也有他自己的。
梦里的景象不断变换，又出现了花清瑶，她站在对面，胸口插了一把剑，明明血流了很多，可她还在笑，笑着往后退去，直到消失不见。
宋玉急得大喊，一切突然又回到最开始，他牵着师父的手一步步走上玄清派的台阶，叩首，敬茶；他跟小师兄打架把他的被子扔到山洞里，大师兄把他抱到自己床上睡；偷偷喝酒烧了大师兄的小竹院；翎台会一掌拍死了大师兄……一遍遍地循环往复。
第二天早上，宋玉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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