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父母祝福的两情相悦是痛苦的,目前,卢熙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
首先是来自族人的“关怀”。卢熙从安邑回来,照例要去本宅拜见诸葛氏。这是自她母亲在世时就留下的一条关系线,在她那个臭嘴爹祸从口出之后,卢熙就越发重视这条关系网。
诸葛氏很忙。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太子夫妇不日将至,卫氏作为太子妃外家,那肯定是要接驾的,这其中大小事务,都得由诸葛氏拍板。卢汐坐在外间等了许久才被婢女客气地告知:夫人且没空见她,请女郎回去吧。卢熙只得告辞出来,没走几步就碰见堂叔家的姐妹。这是一个高产的家庭,嫡出庶出,就女儿来看,就有五六个。礼教产生的不平等关系加上父亲是个偏心眼,导致这位堂叔家就是一个是非场。如今这一堆生在是非场里半大不小的女孩已经能分辨的清什么人惹不得,什么人可以说了。
卢熙倒霉,属于“可以说”的那一类,更加倒霉的是,被她们撞见了。
渡廊就这么大点地儿,也没地方避,卢熙再无语,面上仍旧要含笑往前。
堂妹们主动问好:“五姐。”
卢熙扬起笑脸,道:“你们是要去看伯祖母么?那我便不打扰了。”
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她走的,对面的姊妹群里开始七嘴八舌了:“五姐近日常见不到人影,我们想一道说说话都不得。”
“听闻五姐前些时日去了安邑,可有什么趣事与我们说么?”
“是呢,安邑世族众多,比之夷陵也应当有许多见闻吧。”
……
卢熙默默听着。这些战斗力还不行,比较好打发。等了一小会,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始统一回复:“前几日不过是应舅家表姐的邀,小住几日,这几日东宫驾临,安邑守卫森严,各家举宴少了很多,我却不曾去过旁的地方了。若是妹妹们想知道,不若有机会去安邑游览一番,倒比从我这打听要来的真实。”说完,又故作焦急的样子,抱歉道:“怕是要下雨了,再不回,我的花可就要淋坏了。”
卢熙宝贝她的花这是全族都知道的事,母亲生前所种,身为人子自然不能不尽心,小姑娘们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好任她离去。
这是段位比较低的明枪,类似情况在几十年前,也有一人也经历过,不过那时她所受的家族舆论是更加的辛辣直白。
世人皆知,卫氏与皇室的矛盾是怎么来的,更有甚者已经添油加醋给改编成一个可歌可泣的情爱故事了。陆微原先也是属于道听途说一类的,即使后来嫁给了当事双方的儿子,也没有在丈夫那里得到真相。这也不能怪楚昱,不是他不说,实在是他也不清楚。做皇帝要忙的事太多了,同理,做太子的也不见得轻松,平日里父子俩难得一同吃个饭,说的也多是国事,哪有闲暇聊一聊中老年爱情故事呢?顶多顺德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感叹一下:“比不得你母亲做的。”这种气死内府宫人的话。是以,楚昱实在是给不出上一辈恩怨的真相来。
如今到了母亲的娘家,又见到了十几年前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东宫夫妇二人也总算有据可考了。
黑色檀木小匣子内,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书信,打开竟然还没有霉味,也没有被虫蛀,陆微眼尖,在匣子里面发现了残留的一点沉香沫,暗想这大概是她婆婆放里面驱虫用的。私人信件,陆微虽然好奇,但却不敢随意拆阅,而楚昱对于拆开非己所有的信件则毫无心理负担,这样的事反正他做过很多回了,顺手得很。
陆微在旁目瞪口呆,这样真的好么?
然而这个想法只在心里一闪而过,下一秒,陆微就愉快地抛开道德底线,做起共犯来了。
帝后情书,怎么说呢,听名字就是比起居注一类要吸睛的存在啊!陆微麻利地拆拆拆,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心理打开了信笺,然后不过片刻,这种猎奇心理很快就被目瞪口呆所替代。
这写的什么啊?!
满篇除开头的“卿卿如吾”还有点像是情人之间的称呼外,其后就开始走题,大篇幅详述功课朝政,帝后二人你来我往,口舌之争争的畅快淋漓……
与其说是情书,还不如说是两个愤青在讨论国事呢……
不过,话说,这种风格的情书,貌似她也存了一匣子呢。
原来是受家庭影响啊。
陆微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楚昱,对方正在喝茶,并朝她回以微笑。“怎么了?”
“阿父难道是凭此打动了芳心?”陆微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凭这个能打动芳心就有鬼了。卫后是才女不假,但顺德帝要是天天拿跟大臣谈论国事的架势去谈情说爱,那就只能打光棍,楚昱轮回个万儿八千年的都投不了胎。
“另有原因。”楚昱这个还是知道的,开始给陆微讲故事了:“当年阿父仍是皇子时与北戎皇子赛马,获胜后捡到了阿母的珠花,两人这才认识的。”
言简意赅啊,陆微一叹,决定有空去找袁硕补充细节,面上仍旧点头:“原来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遇上闭月羞花的世家贵女,天生一对啊!”
楚昱笑笑,想起了卫后的原话:“哪里有什么天生一对,不过是脸皮够厚,缠的够紧。”
不管怎么说,脸皮够厚的顺德帝抱得了美人归,还成功诞下爱情结晶,如今这位结晶也已成家立业,现如今带着老婆正在外祖家拜访。
虽然是客居别人家,但是楚昱显然没拿自己当外人,使唤起人来十分顺手,自然卫氏也是有求必应。听闻太子想要看歌舞,忙组织家中豢养的歌伎来给二人献艺。
全族之力伺候这两位祖宗,即便是临时起意也办得妥妥当当。看完了奏折一般的“情书”后,红袖就来禀报了:卫烁来请他们去看歌舞了。
二人遂携手出门,在卫烁的带领下,来至卫氏常年举办宴饮的厅堂。卫習已经恭候了,卫翯当然不在,落座后,楚昱问道:“怎么不见诸位表亲?”
卫習忙谦虚表示:“未有宣召,不敢冒犯。”
楚昱笑道:“原本就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生分。”顿了顿,又温言道:“去请诸位表亲过来吧。”这虽是对身旁内侍说的,但内侍也是第一次来卫府,哪能知道去哪找这么多郎君女郎的,因此卫習马上接话道:“多谢殿下恩典。”转头吩咐仆从去把孙子孙女们叫来。
大概是之前就被叮嘱过,大家来的很快。片刻,堂内已是座无虚席,男女分坐楚昱和陆微两边,放眼望去,一水儿的素色衣衫,年岁相近,陆微看得几乎都要眼花。
这又是什么规矩?卫氏还喜欢搞家族制服么?陆微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楚昱今天也是一身白衣,看着跟卫氏子弟还真有些像,就是更贵气更仙气更加好看。
随着楚昱点头,卫烁一个手势,音乐响起,陆微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歌舞上了。
打量自然是相互的,底下坐着的一干人等也在暗中观察。但他们不像身为长孙的卫烁,已经跟在祖父后头与楚昱夫妇接触了几天,光凭这一面之缘,仅仅是知道了他二人的模样。
是挺养眼的,年龄差也不小,已经有人在心里鄙视陆氏“卖女求荣”了。当然,也有一些实心眼真的在认认真真听曲看舞,分不出眼神给他二人。
酱油群众们老实做壁花呢,就听得上首他们族长突然间兴奋起来。原来是一个小乐伎弹错调了,被耳尖的陆微发现给揪出来了。
但凡换个观众,这演奏者就尴尬了,但是陆微面前,这乐伎的失误就衬托出她的“乐理精通”了,卫習正要夸,陆微却提了个请求:“可否让我一试?”
卫烁一怔,卫習老先生笑眯眯地抚须笑道:“吾等有幸一饱耳福了。”
南泱已经麻溜地下去从乐伎手里取琴了。
陆微擦了擦手,对楚昱一笑,闭上眼睛开始摸琴弦。众人看着她盲人摸象一般把琴摸了个遍,都有些诧异,觉得这位陆氏出来的太子妃有些装。有些女郎们已经在撇嘴了。她们练琴手指头上都有茧子,但是陆微伸出来的一双手可是白嫩嫩的,哪有一点粗糙的样子,这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
除了已经闭眼准备倾听的楚昱和抚须含笑的卫習,大部分群众都准备看笑话了。
陆微摸够了,信手一划,“咚”的一声,琴音散开。大家心神一震,又觉得不可思议。乐伎用的琴当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曲子也还是那首曲子,但在陆微手底下,像是被升华了一样,大家听着听着竟然觉出了一种自己被度化的圣洁感。
真香定律告诉我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在此之前,还是闭嘴的好。
一曲终了,卫習有点伤感了,他想到了弟弟,这是他写给福娘的曲子啊……
陆微收回手,道:“技艺不精,也是听得殿下弹过,倒叫大人失望了。”
“不不不,娘娘自谦了。这曲子,原是五郎写给先皇后的及笄贺礼,没想到殿下竟也知道。”老先生有点伤感了。
一直做壁花的楚昱点头道:“幼时听阿母弹奏过,倒是一直记得。今日也是机缘巧合。”顿了顿,又道:“卫氏本我母族,虽多年不往来,但无一日忘记。今蒙阿父垂怜,命我携妻拜访阿母故地。未至前无一日不忐忑,怕登门被拒,惹得吾妻笑话。”说到这看了一眼陆微,像是真的担心因外公不给面子被新婚的老婆笑话,众人笑了起来。
陆微配合地回以微笑,继续听他演说。
“幸而长辈慈和,叨扰数日,也终于知道阿母生前缘何思念故土了,生长之地,毕生不忘。今日昱在此谢过诸位,护得我母幼时平安!”
字字肺腑,平易近人地都不自称“孤”,好像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寻常子侄。众人心里一番震动,尤其是卫氏几个大长辈,都开始抹泪了。他们想到的是:造孽哟!年幼丧母的太子深陷后宫倾轧,母族还不给力甚至还断绝与皇室往来,这能平安长大得多不容易啊?还出落得如此出类拔萃!
渐渐地,愧疚、补偿、慈爱、热情等心理如潮水般风涌而至,卫習更是颤巍巍起身拜倒,承诺:“吾等羞愧!当不得殿下谢,殿下放心,从此殿下身后不再是一人,卫氏一族自会坚守您背后,不让小人有可乘之机!”
满堂拜倒,场面真是壮观。陆微看着这一片人头,收起划破的指尖,满意地笑了。
人群中,卫凝盯着眼前的地板,眼睛发光,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目标出现了,她要进宫!成为——太子妃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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