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立冬了,燕都天气还没大变,但该进行的仪式还是一如既往。早朝上,顺德帝接受众臣朝拜,后又命皇太子率诸皇子出北郊行迎冬之礼。
楚昱没什么意外地接下任务,在此之前,顺德帝就跟他打过招呼,以后这些出门祭天祭地的仪式就统统交给他了。余下的弟弟们除个别有想法的,大都跃跃欲试。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留学制度,皇子们接受教育自然是在本国,本国最好的当然是皇室,可怜他们长大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北郊虽不是出国,但好歹是出了京畿,也算是远门了。并且,此事只需要他们配合一下打个酱油就行,完全可以当做是一场公费出游嘛。
与皇子们一样,大臣们也各怀心思。如怀有“哎呀,这些事本来就是皇帝不做太子便做,交给太子合情合理”这样想法的占多数,除此之外便是“陛下待太子的确与众不同。东宫地位超然,我得赶紧站好队,别搞错了”的投机分子,也有少数怀有“陛下真是偏心眼,都是一样的儿子,偏要两样对待,但谁教那人是太子呢”的酸葡萄心理,嗯,这些当然是与“有想法”的皇子有一腿的。
高坐于上,顺德帝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抚须笑谓众人:“一年春秋,尽付于此。民间有立冬食补的说法,是为了犒劳之前的辛劳。朕想着,也该请诸卿一顿饭才是,也算是犒劳诸卿辛苦了。”
皇帝请客,当然是天大的面子。众人先是表示这是尽职尽忠,不值一提,而后表示:陛下您真是太慷慨了。
消息传至后宫,也一片热闹。据不可靠消息,立冬那日的宴请也会准许大臣们的家眷参加,这对于多少年没见过家人的后妃们是个安慰。
只是,后妃们是不参加的,要想见家人,就只能外命妇打申请。一般这种大宴,门禁也比照平常严格几倍,能不能取得通行证,还得由目前掌宫事的虞锦点头才行。
低位的妃子没资格也没胆气提,只能由高位的妃子们打头阵。九嫔中的几位相约到了永信宫,见虞锦正喝着茶听着宫中的歌伎唱着小曲,好不快活,心里都是撇嘴。
相互见了礼,虞锦请她们坐下,笑问:“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几人面面相觑,决定实话实说。郑氏道:“除却逢年过节,妾与亲人能见几回呢?如今陛下恩典,娘娘怎么也要点头应了啊。”
虞锦一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夫人们递了牌子,宫中备案,我这里便准许。”
几人先是大喜,而后反应过来,不是所有后妃的家人身上都有诰命啊,这也就意味着,有些还不能走官方程序。这……就尴尬了。中招的就有修媛山氏。她出自河内怀县山氏,虽是偏枝,但也是世族名门。只是,她比较背,家族里有人犯事,惹得龙颜大怒,把这一枝都抹为白板了。她妈身上的诰命随着丈夫丢官也没了,其余有资格进宫的也不亲近,见面也只是面子情,她也不想见。
郑氏几人不好开口,只好以眼神鼓励山氏自己说。虞锦当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继续优哉游哉地喝茶听曲。
山氏本也是个傲气的人,奈何进宫这几年,又遭遇家族不争气被贬的事,也学会了几分忍辱负重。对着虞锦当年这个死对头,也没有不甘不愿,诚诚恳恳地低声请求:“娘娘是知道妾家里的事的,”这句说的有些勉强,顿了顿,见虞锦不动声色,只好继续:“虽是不争气,但也是亲人。妾的阿母已是花甲之龄,妾与她已是数年不见,听闻阿母已需要拄杖而行,妾实在担心……别的不求,只愿能见一见母亲。”说到最后,几乎哽咽,在座的几人也是纷纷掏出了帕子。
虞锦心中哀叹一声,摆手命歌伎们退下,又命宫婢给她添茶,等她双颊发红地告罪,这才缓声安慰:“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多心。我们入宫,与双亲见面不说难如登天,确也繁琐。承欢膝下,于我们而言,倒是奢望了。”
她这样说,听得山氏心头一喜,暗觉有戏,也不插话,一边擦泪一边静静听着。
没想到虞锦叹了口气,又表示身为宫妃享受到了常人没有的尊荣后就要承担应尽的义务:要为陛下的安全负责。
这一点让山氏很激动:“妾以性命担保,妾的家人绝不会威胁到陛下。”
虞锦心说我对你跟你们家很放心,都被抹为白板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偏枝成不了气候,能成气候的山氏嫡枝也因为你们要避嫌最近都老老实实窝着,实在不足为虑。真正让她不放心的,是另外几位啊。
山氏见她眼神一转,有意无意地看着身旁的几位,冷静下来,暗道:莫不是这几位要搞什么幺蛾子连累我被怀疑吧?心里一惊,看向身边的几位脸色就有些不好了起来。
郑氏几人有些坐立不安。她们确实有小算盘,但不至于危害到顺德帝,只是想趁着外命妇探望可以偷摸打听一下现在的年轻男女,好为儿女找一找适宜的对象。如今被虞锦这么含沙射影地暗示,心里也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
殊不知这些落在山氏眼中,正是她们做贼心虚的表现,当下心头起火,暗骂这些人果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山氏按捺住自己甩白眼的冲动,在心里记了她们一笔,转头接着向虞锦表忠心。
“娘娘考虑的是,宫闱禁地,确实应当谨慎。妾先前的请求,倒是有失考量了。我等既已为妃,自当恪守宫规。忠孝不两全,即便不能见,妾的家人也知道妾是惦记他们的,久居宫中,妾也可以为父母诵经祈福。”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仿佛先前声泪俱下想要见妈妈的人不是她一样。郑氏几人俱都震惊相望,山氏这几句说得她们好像都是任性妄为、不守规矩一样。变脸这样快,这是要干嘛?
干嘛呢?当然是坑你们了。
山氏豁出去了,以她家条件,怕是不容易搞到通行证,然而已经被这群别有用心之人哄骗了过来,在虞氏这里挂上了号,就只能自认倒霉。但是!后续自己还是可以反击的。我反正是见不着我妈了,你们也别想!哼!
擦擦眼角的小泪花,山氏端的一本正经的后妃范儿,看向虞锦的眼神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郑氏几人虽诧异山氏突然反水,但想不到是为什么,只好跟着为自己辩白。
“娘娘,入宫领宴按制可见后妃,妾等人的请求并无逾越啊。”
“妾上次得见母亲,还是年节,听闻母亲已有不好,妾心中实在挂念。”
……
“好了好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们的为人么,法不外人情,思念至亲,又有什么可说的。我到时跟陛下说说就是了,你们无须这般。”像是被说的不胜其烦,虞锦摆摆手,好笑地看着众人在她面前舌灿莲花。
众人讪讪,还要恭维:“为着妾这样的心思,累的娘娘您辛苦。”
虞锦淡淡一笑,瞧了郑氏几人一眼,意有所指:“只要后宫安宁,也无妨的。”
事已至此,办得差不多了,诸妃告退。待到晚间,顺德帝过来吃饭,虞锦便与他说起了这事。
顺德帝在这上面倒是通情达理,只交代虞锦注意该注意的,便也同意了这一请求。虞锦笑着应下,转头说起楚昱大婚的事来。
事关东宫,说什么都要小心措辞。虞锦装作没看见顺德帝瞬间就犀利起来的眼神,自顾自说着:“太子还朝已有一段时日,虽有陛下恩典,但为稳固,还是当为太子早日成家才好。”
顺德帝有些犹豫:“博衡家的女儿还未及笄。”
虞锦道:“十三便可嫁人妇,陛下若觉亏欠左相,可于宫中为十七娘行及笄礼,这也是恩典。”
顺德帝也想起之前儿子似乎对于自己要晚婚颇有怨言,也不禁有些意动,“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只是,博衡的嫡女身体羸弱,总要等调理好了才能成亲。”
虞锦笑道:“陛下考虑的是,听闻御医来报,那陆氏十七娘已是无碍了,闺阁女郎,娇弱些也是情有可原。”
顺德帝“嗯”了一声,开始抚须思考事件的可行性。前不久陆微生病,顺德帝还派了两名御医过去,自然也知道陆微的身体状况。
见边鼓敲得差不多了,虞锦开始说起自己提起这个话头的原因来:“也是听昭仪跟我闲话是想到的,陛下已为三位殿下指婚,按理说要等到长子先成家,而后才轮得到弟弟们,只是,袁氏跟王氏两位女郎可都不算小了。”
“哦?”顺德帝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来,挑眉问道:“郑氏跟何氏是这样说的?”
“见着儿子将要娶妻,自然会急着喝媳妇茶了。”虞锦笑嗔了顺德帝一眼。
“这倒也是。”顺德帝也笑了起来,他想到了袁珎的女儿好像比他二儿子还要大一岁呢,可不能将女方拖成老姑娘还不给结婚啊。要想不耽误旁人,就得先把楚昱的婚事给办了。这个……无事,早嫁晚嫁都是要嫁的,长痛不如短痛,博衡忍一忍就会过去了嘛~
顺德帝打定主意,决定给儿子一个惊喜,提前给他把婚结了。虽然东宫的大小事务他都恨不得一手包办,但毕竟日理万机,没可能见天盯着。比如说这婚后太子妃对于宫务的接管等问题,他也不清楚,同时碍于公媳之间的大防也没可能亲手指点,这些是婆婆的事,然而后宫无主,只能由虞锦负责。
因此,顺德帝表示歉意:“日子提前,你也要辛苦了。”
虞锦一笑:“妾很喜欢十七娘,为着以后能与她经常说话也是乐意的。”
“也是,有小辈相伴,你也也能快意一些。”
虞锦摇摇头:“与十七娘相伴的只会是太子,妾可不做讨人嫌的事。”
帝妃二人商讨的结果就是,陆衍于次日便接到了命他三年后嫁女儿的旨意。同时袁、王二府也接到了确切婚期:就在太子大婚后一年的前后脚,时差三个月。
陆衍黑着脸,将圣旨锁进了柜子,然后又青着脸与下属开小会去了。
卢氏倒是显得淡定无比,只是思量着要加紧给女儿准备嫁妆了,以及正儿八经的准新娘培训也要赶紧提上日程了。
当事两人,欢喜是很欢喜。楚昱还特地于这一日抽空去了一趟陆府。
虽日日得见,两人还是忍不住卿卿我我。楚昱一张胳膊,陆微就往他怀里扑。窝在来人怀里,陆微笑道:“三年时间,元桐哥哥可要耐心点啊。”
楚昱道:“不过三年,还等得起。”松开手,双手搭在陆微的肩上,轻笑:“你也要好好长大啊。”
陆微一噎,这是明晃晃的身高歧视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身板,很不服气:“我自然会的。”
楚昱憋笑。牵起她的手,瞥见她手腕上的一抹鲜红,顿了一顿,笑道:“原来你已经有了这太阳子。”
陆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那串菩提子手串,也不隐瞒,解释道:“阿珺那日来送的。”见楚昱不说话,只是捏着自己的手腕子端详,心中也忐忑起来: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一点楚昱还控制的住,他笑着赞赏:“很衬你的肤色。”见陆微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又笑道:“放心,这点肚量我还是有的,你安心戴着就是。菩提子寓意平安,你戴着我也能心安。”
陆微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回以大大的笑容,以及,鞍前马后地给楚昱展示自己给他特意制作的小东西。
交流完感情,楚昱还要赶着回去。他是骑马来的,一甩披风,人已经上了马,动作之利落帅气,要是陆微在场肯定大加赞赏。隐月跟在后面,依稀觉察出他家殿下这动作比来时要大力的多,就像是在泄愤似的。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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