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傻子

    简宁很有信心地看着江声。

    江声实在不忍心拂她的好意，可要是不拒绝，好像也不成体统。

    江声便用清亮的眸子一眼不错地看着简宁。他眼里有为难和求饶，就跟那次在简宁家里，遭到向澄和周延的左右夹击时一样。

    不会反驳，不会拒绝，只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简宁。

    好像他所有的决定简宁都可以左右。

    “逗你的，小傻子，”简宁笑了一下，伸手捏江声的脸，“怎么这么单纯呢，我说什么都信。”

    简宁是一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

    她不怎么花心思玩口头游戏，不开玩笑，比严宏伟同志活得更像个中老年人。

    看了周延和向澄数百场的口头battle，简宁觉得看戏的人只需笑就好，很轻松，可那些一来一回斗嘴的人又图个什么呢？

    乐趣在哪里？为什么偏偏要占个上风？为何尽心尽力多时只图一个口头的短暂胜利？

    江声给简宁带来了答案。

    胜利的结果不重要，谁占上风也不重要，关键的是过程——交流的过程，能让人由心底里感到愉悦。

    你看他气急败坏，见他哀怨又求饶，见他一系列堪称可爱的小动作，便会发觉，自己那些费心思布局的小陷阱，都很值得。

    简宁笑得像只狐狸，开着走心的玩笑，脸上带着小计谋得逞后的得意。

    “是啊，”过了会，简宁听到江声的回答，他垂着头，急切而笃定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信，就是这样啊。”

    仿佛这件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客观存在，是无需言说的、被江声的大脑程序自动默认的设定。

    这让简宁有点儿意外，因为这是江声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明确表示简宁于他的特殊性。

    不过让简宁意外的，不是江声对她吐露真心这件事，而是简宁本以为江声应该会再观望一些时日，等简宁对他再好一些，再毫无保留一点，江声才会从洞里爬出来。

    可是江声没有。

    江声只是很着急地向简宁表完忠心，然后偏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他像一个惶惶不安的求职者，既渴望简宁的回应，又怕简宁其实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简宁默了一瞬，她看着江声飘忽不定的目光，突然就不想几句话草草揭了过去，又或是苍白地打几个哈哈，浪费江声一片心意。

    既然江声愿意走近她，她也愿意把自己的真心袒露出来，不再装糊涂，也无须顾忌。所以她把曾经在食堂差点问出口的，欲言又止好多次的问题重新抛了出来。

    “江声，你和我说实话，”简宁看着江声的眼睛，带着和江声同等分量的诚意问他，“你来这里，是因为我吗？”

    -

    “江声？”快下班时，苟越叫了江声一下，“都下班了，你怎么还捧着这杯咖啡，都冷了吧？”

    江声坐在窗边，看完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才从全然放空的神游状态回到现实世界：“你说什么？”

    “已经下班了，你不回家吗？”苟越又重复一遍。

    家？

    江声顺着这个词想了想。

    他研究生还有两个月毕业，虽然家人为他留有积蓄，江声却不想用来享乐。

    他随意找了一处住所，和大多同龄人一样，与另一个青年同住。

    室友也是随意找的，人不坏，就是有点儿邋遢，睡觉打呼。

    江声对环境没有什么要求，这样就已经很满意了。

    但那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它不算家。

    这几年江声见过的最像家的地方，是简宁那里。

    明明是没什么装饰物的房子，但每一缕空气都沾满了阳光。

    他刚才，一直在回想和简宁的对话。

    简宁问他是不是为了她而来，江声回答说是。

    他打现在往前数的7年学生生涯里，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个动机——离简宁近一点儿。

    不一定要每天见面，但他想的时候可以实现。不一定要很亲密，但他想靠近的时候可以靠近。

    简宁对江声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江声对简宁惟一的要求是希望她可以待在原地，可以时不时闪烁一下，证明她的存在。

    他从来不期望能摘下星星，但他想一抬头就能看见。

    其实一开始，江声遇上简宁的时候，他并不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小孩。

    那时江声爸妈刚过世，他第一次和爷爷生活。

    来到陌生的环境，他不愿给人添麻烦，他甚至把自己锁在房里，逃到山上，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样丧气的自己，也不想让任何人为这样的自己付出什么。

    那天，江声头一次跑出去。

    他从来没有在乡下的林子里待过，一出门就从一个小坡摔了下去，落地时骨头折了一下，胳膊也擦着粗砺的石子过去，留下一块粗糙的伤口。

    接着，他在岩洞里藏了一下午，就被简宁领了回去。

    这之后，简宁每天都来看他。

    小江声很喜欢简宁，因为简宁从不会用那种怜悯的、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而且简宁是诚心跟江声交友，所有她认为稀罕的物件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一旦捕捉到快乐，简宁就不会只是一个人偷偷笑；一发现江声望着窗口发呆，简宁就会伸手摆正他的脑袋，一直和他对视到两人都笑出声为止。

    但这有时也让小江声很矛盾，因为他觉得，如果简宁知道他心里那些黑暗又可怕的念头，知道他是一个如何麻烦的生物，大概就不会喜欢他了吧。

    所以他一直瞒着伤口，谁也没有告诉。

    直到有一次，简宁坚持要和他掰手腕，江声受伤的手臂被简宁狠狠压在桌面上，他藏不住伤痛，才被简宁发现。

    简宁很自责，也很生气，但她没有训斥江声，也没有让他难堪。

    简宁只是陪同江声去了县里的医院，陪他包扎，陪他换药。

    那时的设施条件很落后，每进一趟城，都要经过翻山越岭的跋涉、以及好一阵车子的颠簸。好好一个大人都折腾得够呛。

    简宁一直跟着去，一次也没有落下。

    那时的江声，总是会给简宁和爷爷带去各种各样的、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让他更加厌恶自己的麻烦。

    可是简宁从来没有不耐烦，她从洞外牵起江声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放开他了。

    这个下午，江声把简宁与自己的互动都摊开回忆了一遍，遥远的，现在的。

    江声尽量多回忆。简宁的每一句话，她说话的表情和动作。因为语言是转瞬即逝的，握不住也藏不牢，但记忆可以。

    江声凭借有简宁的记忆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以后还需不需要，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延续了原来的做法，在大脑中某个不可删除的硬盘里存入新的内容。

    江声眼眶很热，等他低下头缓和了情绪，发现苟越还在等他的回答。

    你不回家吗，江声？

    江声朝着苟越摇了摇头，却开始收拾东西。他否定的是家的概念，但是他还是要回那间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江声言行间的矛盾让苟越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他也一直没有摸到和江声相处的窍门。

    苟越家里条件好，性格也好，朋友一直很多，可是当他尝试跟江声交朋友的时候，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江声是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进来的，比第二名的董苗苗高了30多分。

    但他并不傲慢，苟越和董苗苗不会的他都会耐心教。很爱笑，也能包容同事的失误。

    按理说，这是个在集体中众星拱月的人。

    可他又常常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不笑的时候，他发呆的时候，会有一种让人觉得心疼又压抑的气氛从他身边蔓延开来。

    不过江声也是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的。这一点再明显不过，苟越和董苗苗很轻易就看了出来。

    他会在抢答简宁的问题时表现出强烈的好胜心，受到夸奖的时候又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会像现在这样握着冷掉的咖啡不放。

    不管怎么说，江声身上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可爱，苟越还是很希望和他做朋友的。

    他和江声挥挥手，说了再见。

    江声也对他笑了笑，是那种和平时不同的，眼角眉梢都吊着的笑意，笑得苟越有点儿受宠若惊。

    这会儿外面下着小雨，江声没有带伞，淋了个彻底。

    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导师就给他打了电话。

    “江声，”导师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无奈，“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你考虑好了吗？”

    “我……”江声背靠在门板上，张了好几次嘴，最后真诚道，“我一直很感谢您。”

    一般来说，江声不喜欢拒绝别人的请求或者邀请，怕方法不当，怕引发歧义，而让彼此的关系变得尴尬。

    江声是社会群体中的一员，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孤立无援，所以尽可能希望别人不要离开自己。

    但江声再一次拒绝了导师直博的邀请。

    尽管江声很喜欢做研究时心无旁骛的感觉，可那与他想象的未来缺了整整一个简宁，便也就不予考虑了。

    很少有哪个老师会愿意屡次劝说学生继续跟着自己深造，电话那头的人是真心赏识江声，不乏遗憾地劝说着，江声始终礼貌回应。

    一个电话完毕，江声正打算洗澡，就发现手机震了好几下。

    他怕有什么急事，连忙划开屏幕查看。

    苟越和董苗苗同时给他发了一个视频。

    点开，是基地俱乐部的每周盘点节目。

    自年初开办以来，这个栏目就深受基地职工的广泛关注。

    基地的俱乐部都会剪辑大家和熊猫在一起的工作状态，而作为每周主角的人，总会引起至少一周的讨论度。

    这次的主角，是好多年前的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