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期间,林主任给他们安排了1号熊猫别墅作为场地。
里面住着的是五只熊猫,都很小。
但越小也就意味着越脆弱,这足以说明林清泉的求贤若渴,简宁没有再推脱。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简宁就在1号别墅门口看到了三道笔直的身影。
“来了来了,”其中一个女生小声说,“准备好准备好。”
其余两人绷直了背,闻声望去。
三人来基地两个多月了,前两期的培训基本都是理论教学,或者干点打扫兽舍、做窝窝头这种“幕后”的活儿,真正接触熊猫的机会很少。
听说这次能近距离接触国宝,就等于从预备役直接提到转正的边缘,都兴奋得很。
“这么早呢都?”
简宁换上了饲养员的装扮,深蓝的制服,橡胶鞋,干净利落。
她手里拿着考核表,一一扫过去,把人和名字对上:“我叫简宁,是这次带你们的老师。”
“老师,”董苗苗就是之前那个眼尖的女孩,她对着简宁笑了一下,“您看起来好年轻,也是基地的饲养员前辈嘛?”
“不是,”简宁摇头说,“我只是来给你们培训,而且我本职工作比较忙,你们要找我可以去兽医院三楼,我在最尽头那个办公室。”
“老师是动物医生?”听见简宁搭话,苟越也凑上来,“那以后我们工作过程中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和您沟通吗?”
“可以的。”
江声看着简宁走过来,又和他们打招呼。
董苗苗和苟越都迎上去了几步,只有江声怔怔站在原地。
他感觉脑中掀起一阵龙卷风,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一丁点打好的腹稿都没能给他剩下。
眼前却是有被什么大奖砸昏头的金星一颗颗不断往外冒,和熹微的晨光混在一起,晃得他忍不住眨眼。
例行寒暄结束后,简宁的视线从其余两人身上滑过,最终定格在江声脸上,走上前主动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江声想了想:“有一个。”
简宁笑了下,示意他问。
“这次培训……”江声话音停住,简宁便耐心地等着下文,“会持续多久呢?”
简宁挑了下眉,有些意外:“这才一开始,就盼着结束了?”
“不是,”江声怕引起误会,低声解释,“就是机会难得……”
这是江声现在唯一想也是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知道有多少天,江声就能数着日子过,每天睁开眼都是有盼头的。等哪天培训结束,他见不着简宁了,也就能早做准备了。
“行了。”简宁把手里的资料卷成筒,敲了一下江声的脑袋。
她力道很轻,就跟一阵微风擦过似的:“时间上按规定是两周,说不准会延期,你别操心这么多,安心待着。”
江声抬手摸了下头顶:“知道了。”
既然接下了林主任的活儿,简宁就会认真对待。
她昨天晚上紧急赶制了一张计划表,先对着表给三人念了一遍计划安排。
董苗苗和苟越一双眼睛总往屋里瞟,心驰神往得很,只有江声专注地看着她。
“你们首先要明确自己的定位,”简宁一扫三人或急不可耐或平静淡然的神色,正色道,“饲养员这个称呼是不太准确的,其实更应该叫保育员。我们的任务,不光是让这些熊猫吃好睡好,还得关注他们各方面的身体机能,尤其是牙齿,一定要定期检查。医疗训练、体能训练这些都是要跟上的,心理健康也不能落下……”
董苗苗和苟越一边热情附和,一边认真领会简宁每一句话的精神要旨,还要留意屋里的动静,可谓一心三用。
江声看上去确实在认真听,不过他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简宁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什么抑扬顿挫的语气,更没有多余的语气词,但在江声看来是不一样的。
他上一次在她家里都没有听到简宁说那么多话。
“我不想强调什么责任论,”简宁最后说,“但是时间长了你们会知道,这些熊猫就像两三岁的小孩儿,好吃,也懒,偶尔顽皮,偶尔撒娇,会很依赖你,也会很听你的话。这份工作很辛苦,但也很有意义,希望你们不要半途而废。”
三人突然就感觉肩上沉甸甸的。
看时间差不多,简宁拿着钥匙开了门。
“这会儿一准还在睡觉,”简宁声音很轻,连带着江声的呼吸都放缓了些,“小东西听力好得很,你们平时都小点声。”
刚一进去,就发现一只早起的小团子。
他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掀了掀眼皮看看前方,又撑着一身肥肉缓缓站了起来。
过了会,又贴心地绕开了地上四仰八叉的同伴,绕着笼舍走起来,像个觉少的老年人,用活到九十九的晨练运动开启了新的一天。
董苗苗离奇激动了,几乎就要上前扒拉栏杆:“宝贝看我,快看看麻麻……”
顾忌着音量不能太大,董苗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句话。
“淡定淡定”,苟越劝她,“你看看人江声,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样子,人现在还会眨眼睛。”
江声:“……”
只好又对他俩眨了两下眼睛。
简宁带着他们挨个认了脸,连个缓冲的时间也没给,领着人走出门,问了句:“长相特征都记住了?”
刚才只顾着嗑那几张天使般的睡颜,谁能想到简宁会突然抽查。
董苗苗宛如一个重症脸盲患者:“太难了,这道题太难了。”
苟越是老实人,扶了扶眼睛,也心虚地摇头,他刚才光顾着制止董苗苗破铁门而入,都没有认真听。
相比之下江声就相当坦荡了。
简宁看了眼江声:“都记住了?”
江声点头。
“那你说说,”简宁勾唇一笑,“都怎么记的,给大家分享一下经验。”
江声隐约感觉自己有一丝兴奋和紧张,是类似于考试和面试的那种紧张。
江声觉得简宁会喜欢工作认真谨慎的人,而自己刚好知道答案。
他心跳如鼓,感觉血液的流动速度在加快,耳根的温度在攀升,一种从未有过的表现欲席卷了他全身。
“那个叫白云的小姑娘……”,答案几乎是自动破喉而出,“她脚上有一块毛色是白的,很好认。”
江声维持着正常的语速,继续道:“还有一只,她的黑眼圈是心型,叫星辰,名字里有个谐音……”
正赶上日出,天色大亮,丝丝缕缕的光线洒下来,驱走了最后一抹暗沉。
江声站在晨光下,面容沉静而温柔,美好得像天边的第一束阳光。
简宁眼前浮现出那份过分强悍的简历。
作为一个当年拼死拼活了才勉强考上淮大的人,看到货真价实的学霸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也能花心思记住这些个名字,不免有些惊叹。
她当初进来的时候,就是同期里惟一一个答不上的。当初的培训老师还是郭叔,他完全不给面子的,劈头盖脸把简宁教训了一顿。
想到这里,简宁嘴角的笑越发地慈祥了。
就在她寻思下一步该带着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学霸说到最后一个,卡了壳。
江声对自己记忆力还算放心。
这是他为数不多会的一项技能,这份记忆力让他顺利通过以前的每次大考小考,他才得以在此时此刻站在简宁的面前。
一般情况下,五个名字和五张大肥脸对上号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现在不知怎的,他脑子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几次都没能搜出一个关键词来。
被简宁直勾勾注视着,江声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今天走得赶,也不知道仪容仪表整齐否。点头太快,也不知道简宁会不会觉得他不懂谦虚。
哪哪都不知道,最后一只熊猫自然也就被扔到了某个不知道的领域。
是什么呢?
最后一只,最后一只。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简宁目光黏在他身上,耐心等他的答案。
“老师您别这么看着我,”最后,江声只好放弃了挣扎,无奈地挡了挡脸,“你一看我,我就紧张。”
他肩膀塌下来,有些懊恼地说:“我一紧张,就全忘了。”
简宁笑了一下,随口开了句玩笑:“合着这还是我的错?”
江声迟疑了一下,他想说是,但又有所顾忌。
简宁第一天培训,算是老师,正是要有威慑力的时候,他不该把气氛搞得太轻松。
江声没接简宁的话茬,简宁便用自己的思路做出了解读。
江声一直没有和她对视。像是生怕惹自己不快,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容忍一个小小的玩笑。
简宁并不喜欢看见江声这个样子,永远瞻前顾后,永远察言观色,比任何人都懂事,但是也把楚河汉界划得分明,让简宁感觉这像是拒绝和她亲近的信号。
简宁自认为再遇见江声以来,她对江声的态度就像对一只刚出生的小熊崽子,向来是温声细语地哄着,温柔亲切地示好。
她一再向他传递一个信号——对我你可以随意一点,不必小心翼翼,不必有太多顾忌。
可是江声似乎没有感受到。
简宁早前就给过江声自己的号码,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
他对她还是那样礼貌,他叫她老师,还用的敬语。
简宁自觉脾气不算好,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而且她有理由怀疑,江声或许是听信了某些莫须有的传闻。
“行吧,”她不等江声挣扎出一个答案,不咸不淡地说,“我的错。”
简宁说话一直没什么情绪,和之前差别不大,但江声就是觉得,她有点儿不高兴了。
是因为他没答上来么?江声想。
可是,简宁一直看着他,他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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