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抬起头,迷茫了一瞬。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所以一直没有动作。
简宁扯了扯唇,想说算了,大庭广众的逼着人家叫师姐算什么心理。
还没来得及摆手,就见江声拿起一旁的饮料给自己倒满,随后举杯。
“辛苦了,师姐。”
简宁倏地一愣。
她就是看江声话少了些,想逗逗他,倒没有真想要个结果。从饭局一开始,江声就像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很少主动挑起话题,也很少提问。
他从坐在那里开始就是安静的,时而点头时而笑,让人觉得这是个礼貌到极致的青年。
也不是说他不合群,更不是在疏离他们,简宁就是觉得,这个外表看上去少年气的人,本不应该这样懂事的。
他应该再活泼一些,生动一些。
“欢迎你江声,”简宁跟他碰了下杯,真诚道,“欢迎你来到熊猫基地,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就像你看到的,我们都争着抢着喜欢你,希望你以后常来。”
清脆的一声响,撞在江声的耳边。他怔怔看着简宁,又垂下眼看了看杯口。
“怎么回事呢小简同志,碰杯也没个提示的,”周延抱怨了一句,硬生生凑过来,横着大半张桌子和江声碰了下杯,“欢迎你小江声,下次食堂碰见了,师哥请你吃饭。”
“瞧给你抠门的。”向澄这一次没有着急和周延争什么碰杯的前后,只举着杯子说,“别听他的,下次向师姐请你吃,让你肖师兄给做。”
眼见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肖凡想了想:“那……要是在这里干得不开心,师哥再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我有个朋友那的实验室好像还……”缺个人。
话没说完,肖凡直接被众人的眼神凌迟,利索地闭了嘴。
江声还记得自己来时的忐忑。
第三次按门铃的时候,他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记得上次在食堂碰到的那位男医生会来,似乎还有其他人,里面都是简宁的朋友,看样子很熟的朋友。
他又是谁呢?他是简宁在很多年前帮助过的一个小孩儿,他是基地刚入职的新人。
他们是那样热络,而他完全是陌生的。
自从被爷爷带回家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别人家了。
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的朋友来,会带上一束花,妈妈会很开心地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他不确定简宁会不会喜欢,但他每一朵都挑的很认真。
江声并没有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一桌真心接纳他的人,又或许,简宁叫他来,不是为给自己接风洗尘,其实是为了欢迎他。
用这样的方式,将他纳入他们的小集体。
隔着满桌的烟火气,简宁跟他对视着,一直举着杯,没催也没动。
江声眼眶一热,按下满心的酸胀,仰头喝了个干净。
“谢谢。”他说。
-
之后的好几天,江声都没有看见那张桌上的人。
不过这也正常。
基地是很大的。饲养员、医生、研究人员、后勤人员还有游客随机散落在各个角落,不同身份和责任的人们有条而不紊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若是没有事先约定,没有人是一定要遇见的。
这天,兽医院,师徒三人组坐在严宏伟的办公室共商大事。
“两个事情,”严宏伟向来直切主题,把自己的比耶手缩了一根进去,“第一,一年一度的大熊猫发情期快到了。熊崽子们已经为这场熊界的盛事努力了一年,姑娘们也在积极准备着,咱们兽医院也该收拾收拾忙活起来,为他们顺利诞下后代保驾护航。”
这番话说的实在有水平,周延不禁发自内心地鼓起掌来。
“不错嘛,老严同志的幽默细胞越来越发达了,”周延送上夸奖,“去年的开场白还是本着科学严谨、认真负责的职业精神呢。”
“我来提这个醒,”严宏伟对周延的恭维并不受用,反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想针对某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小同志。”
周延轻易就对号入座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伸手指着自己道:“我?一个每天踩点上班从未失误过的遵纪守法良好公民,没有时间观念?”
“你还挺骄傲?”
严宏伟哼了一声,正打算教训一番,就听简宁在一旁完全不配合他们表演,正经严肃地问:“第二件事呢?是什么?”
“你这个小同志出国一趟,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幽默精神呢。”严宏伟这个小老头这两年脾气越发地怪了,原本一年365天不变样的脸部表情也越发丰富起来。
只见他颇为幽怨地看了简宁一眼,才道:“这第二件事,是临德动物园有两只熊猫看对眼了,年龄合适,相处也很融洽,不过园方那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了我们这边的医生过去。”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头上多了个出差的任务。”
简宁拧了拧眉。
大熊猫一年到头也就两件大事,交`配和繁殖。故而每年的交`配期和产崽期前后都是兽医院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现在还得少一个劳动力,想想就知道到时候工作开展会有多紧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严宏伟说,“兄弟单位需要帮助,我们是应该伸出援手的,而且也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你们俩商量一下,看谁去合适。不过我先说好,留下来的也有额外任务,都不轻松。”
按照往年的规矩,像是三四月和六七月这种发情期和产崽期前后,严宏伟都得雷打不动地在基地镇场,不能轻易离开。
而外交性的活动一般都是简宁去的,她性子沉稳,想事情周到,几乎不会出错。周延工作资历最浅,一般留下来负责日常工作。
“等等,临德动物园?”周延脑子一转,想起自己来基地第一个接生的小家伙,“那个……雅云是不是在临德呢?”
雅云是雅辉的姐姐,早两年去的临德动物园。
“你知道雅云?”严宏伟说,“这次园方交上来的名单就有她。”
“那是我来基地接生的第一个闺女,我当然知道了,”周延嗨了声,“这时间过得真是……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本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趁着简宁还没反应过来,周延迅速扯着严宏伟的袖口,一脸的向往:“师父,我想去。”
“我要见证小姑娘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要亲眼看到是不是她是不是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伴侣,”周延晃了晃严宏伟的手臂,深深乞求,“您就满足我这个老父亲微小的愿望吧。”
严宏伟:“……”
他万般嫌弃地收回袖子:“这个你们自己商量,免得你又到处造谣我搞君主专`制。”
反正周延早晚也是要独当一面的。
此时此刻,周延,一个被父爱充斥了头脑的男人,知道自己该讨好谁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对着简宁就是一通瞎保证:“师姐……我以后再也不早退了,我一定兢兢业业,好好做人,绝不让你一个人承受老严同志的剥削和压迫。”
严宏伟恨不得把周延一脚踹下三楼。
“还有……”周延顿了顿,又说,“还有江声!师姐你放心,我知道你疼他,我以后一定把他当亲儿子供着,拿好吃的哄着。”
“怎么说话呢,”简宁不为所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随手拿了本杂志对着他脑袋就是一下,“什么叫亲儿子,人没你这么不靠谱的爸爸。”
话说出口,简宁自己倒先愣住了,落在周延头顶力道也轻了起来。
周延顺势挣扎着站了起来,哈哈笑了两声,一副“我没说错吧”的骄傲模样:“我就知道你疼他!”
简宁没再管他,刚才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江声他爸,想着想着就彻底走神了,最后严宏伟还说了句什么也没仔细听。
第二天周延就走了,乐颠颠地跑去围观他第一个闺女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简宁留守办公室,等来了基地的副主任林清泉。
林清泉文职出身,完全弥补了张丰亮硬朗的工作作风,走进门未语先笑,和蔼得很。
两人打了招呼,林清泉笑眯眯地问:“那几个孩子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吗?”
一看简宁迷茫的眼神,林清泉就知道严宏伟没有上心:“资料是我托老严给你的,是这一批培训的新人。”
简宁想起了昨天严宏伟塞在她手上的一叠纸,还以为是什么陈年老文件,这会儿不知道搁在哪个角落旮沓了。
“那个……”简宁神色尴尬,“您稍等一下,我找找。”
终于,在简宁锲而不舍的翻找下,那份被压在一份陈年老文件底下的资料,在一刻钟后重见了光明。
最上面的封面写着xx届职工培训第三期。
林清泉吹了一口气,纸张上的灰尘瞬间散开,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你看看,这算什么?这老严明显是在跟我抗议嘛,”林清泉一边抖着资料,一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们兽医院人手短缺,不过把周延派走也不是我的本意啊。”
事情的态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林主任坐在简宁的办公室,委屈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基地人手紧张,眼看着老一辈又有一批要退休了,那些小年轻又吃不了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流水线似的,还没好好培养呢,这就走了。”
“那个,林主任……”简宁试图插话。
林清泉一副“我正投入,你别打扰我”的表情,继续控诉:“一看老严就没跟你提这事儿。他这人护短,你刚回来,肯定不愿意跟你揽活儿。”
这还真不是没跟她提,人老严同志昨天还交代了几句,是她自己没听着。
简宁继续赔笑。
又听林清泉道:“这几个孩子是我亲自考核的,一个比一个优秀,这要是能好好培养,留下来就能直接用。”
话说到这份上,简宁终于听出点意思了:“您这是想让我来培训?”
“是啊,”林清泉应了一声,“我想来想去,我们整个饲养员和兽医队伍里,就你合适。”
简宁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门子合适,她之前去聚个餐,在厕所碰见一个新人,那人就跟吓破了胆似的,慌慌忙忙跑了。
后来,向澄告诉她,是之前有一次,简宁把一个工作不怎么上心的小姑娘骂哭了。
人家不止哭,她还回去翻来覆去说,这一届一届流传下来,愣是把简宁说成是整个饲养员队伍里“严格执法”的纪检委。
吓得那些个小孩跟躲瘟神似的防着她。
简宁知道自己在基地的传闻一直不少,什么算命的说她这两年没嫁出去就得孤独终老,一周之内吓跑7个相亲对象,崇尚暴力打倒一个出言不逊的游客……诸如此类。
她从来不在意,也就无所谓别人怎么传。
简宁回神,笑了一下:“我可没有您这么和蔼。”
“现在和蔼的都管不住人,”林清泉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留住了人又怎么样,过个一两年还不是得跑了。你啊,就先磨一磨这些孩子的韧性,看看他们是不是架得住。”
简宁自己还一摊子事,不想再给自己揽活儿:“我……”
“行了,”林清泉情绪收放自如,翻开那一小叠资料,“你先看看人再拒绝也不迟,我记得有个小伙子,人长得不错,还挺有礼貌,你会喜欢的。”
简宁一不小心听岔了,还以为林清泉说的是“你先看看货”,顿时心情复杂。
从前往后翻,简宁兴趣寥寥。
直到看见某张熟悉的证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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