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廖耀光拱手作揖送走了将军,禀报的人才敢过来回:“那个叫葛生的,在门厅等着您。”廖耀光一听,心想:“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两天来,祝姨娘把红芍许给你这件事,要是让将军知道了,你和廖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葛生看到廖耀光,正是当初在大关帝庙前自称红芍哥哥的男子,赶紧上前施礼:“廖先生,在下葛生有礼了”
廖耀光一边回礼,一边在脑子里急速地想着应对的办法。这里是大门口,人来人往,不能在这里赶他离开,否则,他要是大声地嚷起来,反倒难以控制,不如把他请进屋里,单独和他谈谈,看看他有何想法,再做应对。因而,廖耀光客客气气地将葛生引进了家里。
廖耀光想着,家里比较安静的房间,就是昨晚将军住的那里,不是有特别安排,其他人是不敢进到那里的,所以,就带着葛生进了那里。
葛生不知道廖家深浅,也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自己和红芍两情相悦、海誓山盟一类的话,一个字也不敢说。好歹葛生也读过书,懂得这种事是不被世俗允许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私定终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葛生在门口听到看门人说:“你就是葛生,是红芍和祝姨娘的救命恩人。”知道自己救了红芍这事,已经被廖家认可,于是,就在脑子里想着怎样跟廖耀光说自己的来意。
到屋里落了座,看了茶,下人退去,廖耀光才说话:“葛先生,舍妹重病,承蒙您帮助,这才重获生机,葛先生对舍妹的大恩,在下不胜感激,家父嘱我务必要当面,重金以谢。”
葛生赶紧起身施礼:“廖先生言重了,小生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红芍小姐洪福,才保得平安。”
葛生想了几种应答的方案,比如说自己是路过这里,顺便看一看故人,或者说自己得到红芍母亲厚爱,特地来拜见老人家,或者直接说自己千辛万苦到这里,只为了见红芍一面…… 但这些方案,最后都被葛生自己否决了。
要说自己是路过,顺便看一看故人,那红芍是个女孩儿,自己是个男子,怎会有什么交情?要说特地来拜见红芍母亲的,手里提的一点礼物,进门就交给看门人了,礼物实在寒酸,拿不出手,再说,那也不是看望女性长辈的礼物。葛生鼓起勇气,想实话实说,说自己和红芍已经彼此发过誓愿,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但几次张张口,最后也没敢说出来。
廖耀光接红芍来的路上,听红芍说是祝氏做主,许了她给葛生,但从她极力恳求成全的态度上,廖耀光猜到她和葛生应该双方情意相投,现在看葛生欲言又止的样子,料定二人有了私情。
明天将军就要带着他的八千精兵,从廖家接走红芍,别说廖家,就是太原府知府,也要点头哈腰,站到大路上注目相送,廖耀光怎能允许葛生坏了他家的大事?
不容葛生说出口,廖耀光就把事情端了出来,他直接跟葛生说:“葛先生,由家父做主,将舍妹许配给了征西将军,明日将军带八千精兵来迎娶,将军奉旨,娶了舍妹后,直接去西北边地戍守。舍妹蒙先生大恩,在下定当替舍妹报答,只是今日先生来的不巧,舍妹安心待嫁,实在不方便出来,当面谢过葛先生。”
葛生施了礼坐下,踌躇着要怎样说出口自己的事情,听到廖耀光一句“由家父做主,将舍妹许配给了征西将军”,他木然一跳,站了起来,张大嘴巴,想说出:“不行啊,我和红芍已经互相交换过信物,发誓绝不负对方的”,但廖耀光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挥着手,做出向下的动作,让葛生坐下去,同时提高了声调,继续说:“明日将军带八千精兵来迎娶……”
等廖耀光说完这段话,葛生像五雷轰顶一般,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这一切,既在葛生意料之外,又在葛生意料之中。
葛生回想起,当初在大关帝庙门口看到廖耀光的时候,自己介绍说自己是个打铜匠,廖耀光立即就问:“我听舍妹说家里定制了一套铜镜,会有人这两天送来,葛先生可是来送东西的?”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廖耀光借着自己的话,随口编的一句谎言罢了。想想自己家,一介小民,自己还想了办法,给妹妹桐儿买了一面西洋进口的玻璃镜子,廖洪顺家何等的家境,红芍怎会还用铜镜?不过自己当时心里境况复杂,没来得及细想罢了。
“当初,我和红芍只不过一夜未见面,即使她真要一面铜镜,为何不当面跟我说?倒要这个哥哥来说?她家里就是找个理由,支走我而已。那个时候,她家里估计已经攀上了高枝,她哥哥专程去把她接回来,当然要特意避开我,悄悄地离开亳地了。”
想到这里,葛生心里懊恼:“当初我为什么不闯进她家的院子里,当面问一问她,那时候,好歹在老家,现在她家的事已做成,明日婚期,我还能怎么办?”
廖耀光说话的时候,把“带八千精兵来迎娶”这句放大突出,还配合着手势来强调,葛生当然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你孤身一个外乡人,无权无势,难不成你还敢跟将军争女人吗?”
葛生真的不敢。从小到大,他都不敢强烈地想得到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自己就总在心里对自己说:想也得不到,放弃吧。因而,许多事情,凡是遇到好处的,他总是让着别人。和别人一起走路,葛生常常走在后面;家里人在一起吃饭,葛生常常捡桐儿不喜欢吃的;即便是做生意,他也尽量想做出跟别人不同的新样式出来,这倒不是葛生善于创新,只是他不想和整条街其他铜铺生产一样的东西,那样的话,来买货的人就会在这些家比较挑选,葛生不愿意又和别家争生意。
廖耀光后面的几句话,更是刺的葛生心口疼:“先生来的不巧,舍妹安心待嫁,实在不方便出来,当面谢过葛先生。”
“安心待嫁?你真的能安心待嫁吗?”葛生在心里问了这个问题,脑海里涌现出当初他和红芍“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的场景来,仿佛红芍就在他面前,羞红着脸颊,轻轻地说:“就算你将来可以抱鲜花满怀,我却只守着这一朵!”
葛生心里恨恨地想:“我这朵尚未凋谢,你怎可又恋别枝?是不是芍药花繁满地,你就能信手采摘,随意丢弃?”
葛生耳畔回想起红芍当时的誓言,在一地霞光灿灿的芍药花旁,在一条草叶青青的田间小路上,红芍跟他发誓:“虽说这草是世界上最贱的命,但这草也供养着世界上所有的性命,没有草,就意味着没有了生命的延续。我也以草起誓,若是我负了你,老天爷就罚我生、死不见草木,活着的时候,不得看见一棵草,看见草就死;死了埋到地里,周边方圆也不见一棵草木,见到草木就永不超生。”
生死不见草木!葛生突然嘿嘿地冷笑了几声,是啊,她家深宅大院,每一条路都铺上红砖,进门到这里还铺着地毯,走在这样的路上,她袅袅婷婷,步步生花,哪里能见到一棵草?生不见草木,不就是她现在这样的生活吗?她要嫁的是一个将军,做了将军夫人,将来生的孩子,或许也能位列王侯将相之班,想来她死后,也能风光大葬,平地起坟,砖石修葺,这样岂不是又不见草木了?
生死不见草木!这样也能叫做誓言,这样的誓言你也信!
葛生冷笑了几声,廖耀光摸不透他想做什么,只好脑子快速转动着,廖耀光想找出办法来,就像当初在大关帝庙,说几句糊弄一下,把葛生弄走,再无瓜葛就好。他料定,葛生年龄轻,经的事情少,自己还是很容易把他吃定的。
“葛先生,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我家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也算得上富裕有足的人家,若是先生有难事投奔到了我家,你毕竟于我妹妹有恩,你只管说,我让人去取三百两银子,不知能不能解先生燃眉之急?若这些还不够,我家在亳地还有一些房产,待我明年去那里,将地契交割给你,住一家人也不成问题。”
其实,葛生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廖耀光说的话,但他也基本听明白廖耀光的意思了:我们家钱多,你救了人,又来到家里了,不就是想要钱的吗?我给你钱,你该走了吧?
钱很重要吗?葛生又冷冷地笑了几声。从亳州到太原,他一路步行,辗转了一千五百里路到这儿,出门的时候,葛生没带一文钱,只拎着一把锤子,穿着一件短褂,有手艺,走到哪不能有碗饭吃?
“不劳廖先生操心了,在下虽然没有廖家这样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父母兄妹一家四口人,也能和和睦睦过日子。既然红芍小姐攀得将军大人,在下先贺过。”停了一停,葛生面无表情,声音冷漠地说:“我当初救了红芍小姐,送她到家,我有一家传的东西,尚且留在红芍小姐处,只望廖先生引见,我要当面索回。”
听了葛生这样的话,廖耀光心里清楚:“这定是两人互赠了定情的信物,现在这样也好,他索回了信物,他俩就互无瓜葛了。至于他说了‘攀’字,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和他计较了,只让他自己离开最好。”因而,廖耀光马上回到:“这也好,好歹舍妹欠你一个情分,你俩见一面,让她当面谢过你,我们这样的人家,断不会知恩不报。”
廖耀光和葛生在这屋里说话,却不知有人正在房屋角落里隐藏着偷听。
将军手下有四名贴身护卫,四人不按年龄,不按姓氏,也不按跟着将军的先后,却是按做事能力,进行了排行,用百家姓的姓氏顺序,分别叫做:赵一,钱二,孙三,李四。这和四个人的姓氏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将军尽量不让外人知道他的贴身护卫是谁,指定他们用百家姓的顺序来起代号,赵一因为机警,做事能察言观色,而且心狠手毒,杀伐决断,因而排行第一,钱二和孙三武功高强,但智力不及赵一,相比较,李四人温和许多,那三人有时还会说他做事有妇人之仁。
在门口,赵一瞥见将军脸上有一丝不愉快,立即找个借口,退了回来,他身形动作快,几下闪过跟从的佣人,回到将军昨夜住的这屋里来。这屋子本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三间堂屋,中间做中堂,两边屋里做寝室,赵一猫了身子,在寝室房梁上躲了起来,他想要躲到晚上,偷偷上房,打听门厅那人和新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哪知道廖耀光直接把这个人带到了这屋里!在廖耀光和葛生让座,倒茶,说话的时间里,赵一躲在寝室里,不发出一点声音。他首先听到廖耀光感谢葛生的话:“你就是葛生,是红芍和祝姨娘的救命恩人。”知道了这青年人名叫葛生,而且这青年确是救了新夫人的性命,并且也救了新夫人母亲的命,这件事从廖耀光嘴里说出来,可见,廖家都是知道的。这事堂堂正正,算不上什么不光彩的,加上后来,廖耀光又说了“将军明日带八千精兵来娶”,“小姐安心待嫁”这样的话,赵一觉得没有什么,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像刚才那样屏息倾听。
中间的话,赵一认为是自己没注意听,所以没听到,其实,葛生听过这样的话,长时间处于蒙傻状态中,根本就没发出声音,直到他最后想起了“生死不见草木”的话,嘿嘿冷笑出声之后,赵一才听到有说话声。
赵一听到廖耀光要给葛生钱和房子时,心里就已经不爽了:“知恩图报,是做人美德,但这个葛生,有恩却来索报,做人就不地道了,还索到了新夫人的娘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等他听到葛生说:“我当初救了红芍小姐,送她到家,我有一家传的东西,尚且留在红芍小姐处,只望廖先生引见,我要当面索回”的话,赵一怒从心头起:好你个胆大狂徒,你竟然还给我们新夫人送了礼物,做定情信物吗?还是家传的宝贝,我们将军的女人,也是你敢想的吗?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心狠手毒。
昨夜,将军要宿在廖家,赵一早已经将廖家大院查看了一圈,就在将军住的这小院后面不远,花园的一处僻静地方,有一眼水井,上面一架辘轳。这井原是廖家取水浇花用的,今年雨水多,花子都不怎么用人来浇,所以,这井就显得有些荒芜。
赵一躲在寝室里,暗暗地说:“等旁边没人的空,我将葛生打晕,拖到那里,身上绑一块花园里的石头,悄悄地扔到井中,世界上就再没有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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