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绣的呼吸蓦地一滞,就连自己松开了护着白鹅的手也没发觉。原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清绝毓秀的人物,明明长着一张姝艳妩丽的脸,可那眉眼神态之间流转着的光华,却又分明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凉薄,让人不觉又对那美产生了几丝敬畏和难以企及的距离感。
这么一对比,薛绣突然觉得上天好生不公。凭什么同样是长得好看,别人就是如月之高遥望不可及的神圣美,他却是会激发别人兽性大发,想要染指亵渎欺负蹂//躏的那一种?
薛绣对此很是郁卒。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京中除了‘芳心纵火犯’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号以外,还在另一个更为离谱的,一听就很丧心病狂的排行榜中赫赫有名——全国之中最想把对方压在身下欺辱蹂//躏,看其娇喘哭泣落泪求饶的男性排名。
很不幸,他就是那个榜首。
说起来,他还要特别感谢一下对他‘关怀备至’的姐姐们,若非她们幸灾乐祸地跑来告诉自己这个‘喜讯’,他怕是还不知道,原来这个世道对美男子是如此的恶意满满,觊觎他纯洁的童贞也就算了,居然还丧心病狂地想要看他哭泣求饶?
薛绣越想越觉得憋屈,他不过是长得比较斯文秀气罢了,怎就被人形容得身娇体软易推倒,一丝男子气概也无?
不行,他要雄起!绝不能被人看扁了!
眼见那紫衫少年轻摇着纸扇,一脸来者不善地愈发走近,薛绣不由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伸手将白鹅护在身后,暗暗用脚将它推出洞外。不管怎么说,此人的目的很明显只在于他,还是让鹅兄先行脱困,待会儿他再寻找时机出去。
永安看着薛绣一副明明紧张得要死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浓了,目光在那张清隽秀逸的脸庞上逡巡片刻,心下微动,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何外面堵门的那群女子会对他如此偏执狂热了。
此人的外表和性格实在是反差得有点大。
眼瞧他明明是一副风清月朗,如春日远山般温润清雅的贵公子模样,可那淡褐色的瞳眸中却好像总是蒙着一丝氤氲的雾气,像只怯生生的小动物,有一股含羞忍辱任君采撷,温驯而柔弱的气质,让人心生爱怜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把他摁在怀里欺负一番。
只不过对她来说,爱怜是不可能存在的,欺负倒是可以有。
既然已落到了她的手上,就别想着还能逃脱!
思及此处,永安不由噙着坏笑欺身而上,挡住墙洞的同时顺便把薛绣桎梏在臂弯下,阖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声线慵懒而轻佻,居高临下地道:“薛公子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在引诱在下犯罪么?”
“犯、犯什么罪?”薛绣惶然地瞪着眼睛结结巴巴,手抓着衣角本能地退后一步。
永安轻勾唇角,执扇顺着薛绣的下巴一路下滑,缓缓移至他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前,似逗弄般地画着圈,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当然是将你拆骨入腹,生吞活剥的罪啊~”
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薛绣只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窖,喉咙里哽咽一声,方才还想要崛起的男子气概,顿时被这句威胁吓得离家出走,荡然无存。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明明眼前的少年笑得一脸温良无害,可他偏偏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认定对方一定是个说得出也做得到,辣手摧花的狠厉角色。
薛绣心里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难不成他上辈子是什么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专门调戏良家妇女毁人清白,所以今生投了胎转了世,所有的孽债也都一股脑反向报应在他的身上,让他成了那被辣手摧花的众矢之的?
而且……
薛绣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永安,眼见对方也同样好整以暇地笑眯眯回望着他,心里顿时又‘咯噔’一声,寒毛直竖起来: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该不会其所说的拆骨入腹生吞活剥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我、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从未结怨,为什么你要……”对我痛下毒手?
薛绣几乎已经认定永安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变态角色了,正如某句不知从哪儿流传来的老话: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危险。想来换作男子,也当是同等的道理。只是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过对方了。
眼见薛绣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永安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搭错了,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良心的谴责。
怎么这薛绣跟他那老奸巨猾的爹完全不一样,性子软绵绵怯生生的,就像是朵生长在温室里,一丝风雨也未曾经历的娇花,轻轻一吹就会吓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惶然得不知如何是好。
永安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在街头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纨绔一般,真的在犯着有伤风化的罪。
烦闷地在心中啧了一声,永安收回扇子,抬脚勾过一旁的矮凳坐下,又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语含讥诮地朝着薛绣道:“在下虽与薛公子无甚过节,可与令尊薛逢薛大人却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
薛绣闻言却似乎是松了口气,长睫微垂,有些麻木,又有些自嘲地道:“原来阁下是来找薛绣撒气的。”
永安见他这般一反常态的反应,不禁扬起眉有些好奇地道:“怎么薛公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薛绣苦笑了一下,眸中像被云翳遮住的月色,微微黯然:“薛绣自知家父在朝中树敌良多,为忠君事亦做过不少错事,阁下心有怨憎,拿我来出气也是应当的。”
说着长睫翕动,敛去眸底萧疏凄涩,反正这种事情,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永安望着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难道这薛绣经常因着薛相的缘故被人找茬撒气么?
不,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不过是对方的惺惺作态罢了。
“倒没想到薛公子还是个孝子,竟甘愿代父受过。”永安轻笑着睨他一眼,但那笑却不及眼底,说出的话也如寒锋冰锥般透着彻骨的冷意。
“但你知不知道,光是前任宰辅刘表刘大人和鄞素弗将军的这两条冤死的人命,就足以让你那十恶不赦的爹永堕炼狱,受尽拔舌吸髓之苦,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且问薛公子,你要如何代过?又如何代得起这过?!”
提及那两个名字,永安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手中发力,几乎要将那金丝楠木的扇骨捏碎。刘表刘大人是给她传业授道的启蒙恩师,鄞将军则是除了姑母以外最疼爱她的人,她的亲叔公。
叔公是皇爷爷年纪最小的胞弟,素来最是任侠放荡,不拘小节。他没有儿女,因此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亲生的孙儿看待。刘大人负责教她诗书经典,叔公便教她骑马射箭,没事的时候则带着她满京城地乱逛,给她买好些个宫里看不到的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那时她还总憧憬着叔公给她讲述的在永川戍边时看到的景象,亘古风雪覆盖的银皑雪原之上,日月星辰都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摘。在那里,时间是静止的,亦是永恒的,也许千百年后他们燕国早已不复存在,成为了历史浩瀚中一颗渺不可见的微尘,它也依旧会伫立在那里,继续见证着一个又一个轮回的故事。
而如今听故事的人尚在,说故事的那个人却已如永川苍茫的风雪,只留在她深深的眷念和追忆之中。
昔年叔公壮志凌云,也曾为燕国的江山打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是居功至伟,功勋卓著,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燕国。而他也深谙兔死狗烹的道理,社稷安定后就主动请调边疆,没有妻室,没有儿女,孑然一身地在那苦寒之地驻守了十多年,直到后来燕云失守,皇爷爷损失了她外公郦冲这一大将,才又将叔公从永川调遣回来,继任了大将军之位,从此与刘大人共同携手辅佐在侧,堪为她大燕的左膀右臂,肱骨顶梁。
可就是这样两个忠心耿耿的贤臣良将,却在十年前的那一场娈童案中被牵连下狱,最后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惨死狱中,死后还被悬梁挂柱曝尸十日,受尽天下人的辱骂与唾弃。
她还记得那时候,姑母领着她躲在轿子中远远地看着那城墙上挂着的零落不堪,已被乌鸦争食得面无全非的两具尸首,眸中蓄满了泪水地命她起誓,要她以后定为恩师和叔公报仇雪恨,不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还污名谤身,死不瞑目。
然而十年后,当她已亲手为那些含冤屈死的人们昭雪翻案,可那谗言惑主的奸相却始终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将所有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仿佛当年将人迫害致死的不是他,他也只是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离间才会酿此大祸。
思及此处,永安心中不由愈发愤慨,一把拎起薛绣的领子迫使他看着自己,可对方听了她那如同含血泣泪般的声讨,却始终低头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但永安还是看清楚了,那双不敢直视自己的低垂眼眸中,已几乎快要被痛彻心骨的挣扎和愧疚淹没,她的内心不由升起一丝复仇的快意:“薛公子不说话,可是默认了这些年来令尊为求上位,不择手段迫害忠良的种种所为?”
薛绣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仿佛一具散落的没有生气的人偶。永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凛冽的瞳眸中像凝结着刺骨的寒霜:“如今你享受着令尊用无数冤魂堆砌起来的荣华富贵,心中可曾有过一丝难安?”
薛绣灰暗的眸子不由震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可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生生将那掌心掐得血肉模糊。只见他缓缓伏下身去,双手交叠在头顶,姿态卑微,仿佛要将自己没入尘埃,匍匐着向永安行礼道:“家父之罪,万死莫赎,薛绣惟愿子代父过,以命偿命,纵祈王殿下将在下千刀万剐,焚尸扬灰,我也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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