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究还是下的疾了。
踏着泥泞小路,苏赫的脚步竟似有些飘忽。
他自湖边摸黑回到自己的帐房,浑身上下已是被浇透了。
湖畔的夜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没有注意,也不太清楚。
此刻,他脑海里纷乱异常,便糊成了一锅粥。
晚间阿爸所说的一切……
苏赫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知道的。
为何屡屡有大夏的间子深入北狄打探他的身世?
他的身世又有什么可疑之处?早已过世的母亲,不过是父王自边关一带掳掠来的普通汉人女子……
然而母亲到底是哪里人士,又是在何处被父王遇上,母家现在何人尚在……这些年,就苏赫的这些疑惑,穆松从来闭口不提。
父王方才又是语焉不详,所谓尚不能告诉他的究竟事何事?
眉头紧锁……他很少眉头紧锁,然而此时眉迹间皱起的那个硬疙瘩,他解不开。
苏赫不由得驻足帐外,任由雨水淋在他的脸面上。
那份冰冷的寒意,却不能带给他丝毫的清醒。
总似有一团迷雾。
无边无际的笼罩着他。
他撕不开,也闯不出去,便就混沌其间不得解脱。
……
他摸一把脸,顺手甩去面庞上的雨水。
磕了磕靴底的滋泥。
苏赫回神之际,这才发现夜色中,有两个人正守在他的帐前。
却是他的贴身护卫,黑风寨的赤焰和白炎。
“头儿……”赤焰近前招呼道,又挤眉弄眼的压低了声量道,“人,在帐里。”
人,在帐里?
“什么人……”苏赫心中烦闷,言语间颇多不耐。
却猛然想起来……驼队中那个胸前挂着一面木牌的小个子伙计。
苏赫点了点头,“你们去歇着吧,我这儿没事了。”
赤焰和白炎,便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
这本是苏赫的帐房。
现在,是索伦的。
苏赫久不在部落,即便每次回来时日也不会长,也就不耐劳烦再重新搭置一座,是以暂就与索伦同住。
索伦的帐房不小,一盏半新不旧的牛油灯悬在帐中,昏黄的灯光辉映的帐内周遭一片黯淡。
进帐打量一番,索伦不知去哪里厮混,并未回来。
似乎……今夜他也不准备再回来。
因为,帐中已有一人在。
那人,正倒伏在帐角处。
裹在一件破旧不堪的皮袍中,那人显得格外瘦小,全然看不出身量。
苏赫命索伦将人提到帐中,只是想盘问一番,他颈间那面木牌的来历。
他伸脚踢了踢缩在皮袍中好似睡过去的那个伙计……
“起来。”
那伙计在地上扭了扭身子,睡眼惺忪的仰起脸,看一眼苏赫,“起不来,捆着呢。”
苏赫已有倦意,也懒得同他废话,伏下身去便径自在他脖颈间摸索起来……
“不要!”伙计似对苏赫这突兀的举动异常惊惧……他不禁尖叫了一声。
手脚被捆的结实,他好似蛆虫般的在地上拧身挣扎躲避着,“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做什么!”
苏赫伸手这一探,触手之处一片滑腻,一面小小的墨色木牌正紧紧贴在他的锁骨处。
那伙计被苏赫这一番粗鲁的举动惊得面红耳赤,喘息不已,话也说不全乎只是一味的惊叫道,“你……你……”
苏赫一把拽过木牌,返身在油灯下细细的翻看,又摘下自己颈间的铁牌凑近了左右比对着……
是一面木雕鱼牌,与他的这面铁牌看似相较无二,比较之下无论雕工还是形制均是相去甚远,有若云泥之别。
苏赫不禁顿时意兴阑珊,深感失望。
“还……还给我。”那伙计似焦急的低声叫嚷着。
“这木牌哪儿来的?”
“家母遗物……还给我!”看似身形委顿,神色慌乱,那名伙计的眼睛却始终留意着苏赫的面上表情。
捏着木牌晃动的手,停了下来,一句家母遗物却叫苏赫顿时静了下来。他抚了抚额际,觉得周身乏顿……此时只想躺展了,蒙头大睡一觉,什么也不去想。
他将木牌放在这名伙计身前,话也不耐烦再多说一句。
苏赫眼前一亮。
怨不得进得帐来他只觉得水汽挺大,有些湿漉漉的……索伦这小子居然在帐内给他支了一个偌大的木桶。
到底是自家兄弟,索伦知道他喜欢泡澡。
苏赫快步过去,伸手一摸,水是温热的!
他也就来了几分精神。
甩脱靴子,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拔个溜光……
噗通!
迫不及待的,苏赫就将自己丢进了木桶里。他将头脸全部埋在水中,久久的不愿意出来。
……
自水面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苏赫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泡开了,通透舒爽。
他那纷乱的思绪,竟也平复了许多。
他自桶壁上扭过头去,却看到那件破旧的皮袍间,那伙计也伸正出脑袋,正在偷偷的看着他……
伸手摸一把脸,苏赫随口问道,“你在驼队中是做什么的?”
“帐房主簿。”
苏赫到此时方有暇仔细听去,此人声音,居然有几分清亮之意。
“账房主簿?看你年纪轻轻,主簿驼商的账房?”苏赫却是不信。
似乎有些不屑,那人拧转过身来,吊了吊嘴角,“不过钱粮进出,财货两清,支几分本逐几分利的寻常账薄……驼队一季之账,只要记录无误,个把时辰便盘算清楚的事儿……这与年纪有什么干系。”
“个把时辰?”苏赫闻听之下,自水中缓缓坐起身来。
此人居然有这本事?
黑风寨里总是有理不清理不顺的账目……总库里堆积如山凌乱不堪的各类物件……苏赫想想就觉得脑袋生疼!
他自己不耐烦去梳理,手下那帮刀头舔血的狠货又哪里是干这类事儿的材料。
也掳过一个行商的老账房……来了没几日,老汉被寨子里那些个腌臜货连惊带吓得就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泡在温吞吞的水中,苏赫只觉得精神回复了不少。
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将脚搭在桶沿之上,头向后一仰,苏赫老神在在,索性闭目养神。
……
半晌,这苏赫再无声响,景子却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这些该死的狄人番子!
只怕是平素就时常束马捆牛……这绳索使的确实地道。任他如何摩挲挣扎,那不过堪堪几道绳索却就将他绑缚得肉粽子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手脚此时已经开始肿胀,稍一触动就钻心的痛。
嘴里的干牛粪虽然已被掏了去,那股难言的酸臭却仿佛这辈子都会在他嘴里,再也清不干净……
这份罪遭的!
他甚至有些想哭……
对着苏赫便有些莫由来的激愤……他却只能故作硬气的大喊,“喂!赶紧叫人来,将我弄回去!”
“怎么,外面可下着雨,草原上这季节的夜里可是难熬……这帐中难道不比那羊圈马厩里暖和舒服?”
“要不就给我松绑,要不就让我回去……这大帐咱无福消受,还是和伙计们在一起自在!”
“自在?”苏赫笑了,“你怕是不知道王庭侍卫这缚马索扣的厉害……只怕挨到天明,你这手脚都要废了……你却如何自在?”
“呸!不过狄蛮之辈!”
狄蛮之辈……
苏赫眉峰一展,这伙计居然丝毫不怕自己,倒算得有几分胆色。
苏赫自木桶里,起了身。
发迹湿漉漉的搭在肩头,苏赫跨出桶外,向那人走了过去……
……
景子慌了。
他……
他还从未如此见过一个男子……□□的向他走来。
下意识的,他想要躲闪。
却往哪里躲!
苏赫那穿衣不显,脱衣有肉的健硕身躯……
在昏黄的油灯下……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铜旧之色。
随着他越发的近了……那蓬勃的,令人不由得血脉喷张的男子气息,有如实质般的向他轰然袭来。
景子慌乱了……
他试图躲闪。
这稍稍一动之际,手脚间,臂膀上钻心的痛楚却立即令他清醒了过来。
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他也是个男人!
冷汗涔涔的。
好险!
方才这本不该是个男人应有的反应。
急促的喘息了几下。
景子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然而。
他目光下落之际……
那一份景子从未见到过的硕大粗壮……当即令他的脸庞,瞬间便灼烧成艳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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