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类湖畔的徐徐秋风,刮至明水隘口,已是吹动旌旗招展,烈烈生响。
此处,已是天山山脉绵延千里的尽头之处,常年飓风不断,飞沙走石,鸟雀难停。
周遭连绵起伏的群山,不甚高,却怪石嶙峋,犬牙相错。
然而此地正是怀化城西北,通往天山北麓最近的通途,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峻,一夫当关。
明水隘口旁侧的高岗之上,迎风伫立着诸多簪缨着袍的大夏边军战将。
当先一骑,外缚紫萝罩袍,身着麒麟甲胄。
他的征袍被罡风倒卷而起,簌簌摆动。
他却如同一块磐石,稳稳的端坐于战马之上。
……
征西大将军白方朔,在猎猎风中居高临下望着麾下的数万精骑,正在次第通过明水隘口。
隘口之右侧,五千甲胄鲜明的铁骑在风中等候着。
等候着闫雄将军的出征将令。
这数万骑军,正是镇西边军中的精锐。
如此规模的边军健勇,个顶个皆是从边军各府、团、旅队中精选抽调,均是甘凉悍卒,战力惊人。
此一役,白方朔便要将蒲类王庭从天山北麓的牧原上彻底诛除!
……
秋风凶猛。
寒风袭面。
白方朔那有若书生般儒雅白净的面庞上,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
按着辅政裕亲王与枢部的意思,值此多事之秋,却要对他的边军动手?!
天大的笑话!
他白方朔纵使攀附上严国公这根粗藤,也历经苦熬了这么年……如此就想要裁减他麾下的边军兵制?
他不由得冷哼一声。
痴人说梦!
既然国公授意……
作为大夏雄霸天下五镇之一的征西大将军……
他决意乘此良机,引动北狄大乱!
一伺北狄乱起,必将撼动这域外北地!
届时,他无忧矣!
……
白方朔修长的五指,缓缓的按在了甲胄腰际的佩剑之上。
他那书生般儒气十足的面颊上,顿时牙筋搓动狰狞暴起。
他眉峰紧锁。
辅政王,当今天子景帝皇叔,裕亲王萧仲康……
一等忠襄公,军机处领班大臣,太保,严国公严守臣……
此二人,权倾四野,把持朝政。
门徒无数,权柄滔天!
然而在白方朔眼中,他们便就是国之硕鼠,窃国贼臣!
以匡扶国体,铲除外戚朋党为己任的白方朔,自一介书生弃笔从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历经磨难……
终,位于五镇之列!
那个人,在将随身佩剑赠与白方朔之时,曾经说过……
等待时机成熟,便需要一个契机。
那么!
白方朔双目凌然的投向铁幕之下的远方群山……
这个契机,就从北狄开始吧!
……
日头渐已西落。
乌云盖顶,无星,无月。
天地间,昏黄黯淡。
闫雄心里计较,时辰也已是差不多了。
望向身侧的副帅陈征,他轻咳了一声。
陈征身材魁梧,会意的冲归德中郎将闫雄点了点头。
“大帅!”陈征催马上前,尚未再开口……
白方朔一勒缰绳,横带马首,抬手招呼众将前来。
“闫将军。”
白方朔声量不大,无论所遇何事,他几乎从不大声言语。
是故在这扑面而至的风中,众将都策马紧紧围在他身周近前,凝神静听。
“按着之前所议,你率五千精骑于三日后,夜抵哈尔密王城外的北地都护府木桓大营。出示兵符令笺,即刻调集府兵,连夜火屠王城,一个不留。不得有误。”
火屠王城,一个不留……
如此血腥残忍的将令,此时在白方朔口中不温不火,不疾不徐的缓缓托出……自有别样的阴寒森冷!
闫雄年逾四旬,久在军中,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这高岗之上的温度,随着白大帅的言语瞬时又骤降了几分。
“属下明白!”闫雄周身甲胄铿锵作响,在马上双拳一抱垂首道。
半晌,却未闻大帅再出一言,闫雄迟疑着抬首望去……
白方朔正在静静的注视着他,“不要闫将军明白,只要闫将军做到。”白方朔的声音越发的低弱了些,飘散在风中近不可闻。
然而在闫雄听来,却好似一条毒蛇自他颈甲处的缝隙间游走了进来……他不禁满背的冷汗渗出不止。
“是!”闫雄咬牙答道。
那就是要将哈尔密王城杀得鸡犬不留,一个出气儿的也不能有!
“善。”白方朔抬手点了近前的一名校尉,“蒲类三王子曲突派来接应的人,尽数斩了,为闫将军祭旗。”
言罢,白方朔再无回顾之意,掉转马头,自高岗上缓缓而下。
他又轻声言道,“再有,将哈尔密王城掘地三尺,城内所有财物尽数收敛,一文不留,以充军资。”
……
自骑队旁侧,策马掠过,白方朔的罩袍迎风飘摆。
征西大将军白方朔亲领大军出征,骑队健勇未敢稍有怠慢。
一个个屏声静气,随着大队默默前行。
数万精骑,分几路次第排开,便好似一条巨龙,在夜色里,在秋风中,无声的穿行在群山之间。
……
“传令!”
白方朔话语方落,自有一骑越众而出。
“命,先锋官尺规,即刻倍道而行。”
“诺!”这位中军小校朗声应下,打马飞驰而去。
……
“大帅……”副帅陈征闻听将令,微微皱眉。
他抖一抖缰绳,与白方朔并辔而行,“自怀化城出来此地已有三百里。我们只在隘口稍作停顿修整……此去蒲类尚有七八百里,此刻就倍道而行……怕是……”
“你意思我们轻装而来,不带辎重补给,倍行只怕粮草不济?”白方朔平素话不多,始终言辞简洁,言语间直击要务从不拖泥带水。
“是。”这确实是陈征担心的,作为副帅,这也正是陈征的本份。
乍一看怀化将军陈征,身形粗壮,标准的军旅莽夫身量,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副帅实乃是身如猛虎,细嗅蔷薇的仔细人。
此次骑队出征,按白方朔将令,一应辎重补给不带。
每骑只携五日嚼用……却要长途奔袭千里之遥!
这不是十人的伙伍,也不是百十人的旅队……这是数万骑的大军。
“不妨事。”白方朔轻声道,“曲突的人不是说,近日部落的精壮都在转场……”
“蒲类的羊群牲畜,秋末均要转至冬窝子前山牧场越冬。”陈征点点头。
白方朔向骑队里张望一眼,“舆图处北府的郭俊仪,郭府正何在?”
便有一骑越众而出,马上端坐一位不着甲胄,只一袭长袍的清瘦中年男子,来到白方朔旁侧,抱拳道,“大帅,郭俊仪在此。”
“此处距前山牧场,尚有多远?”
“回大帅,五百里。”郭俊仪不假思索的朗声道。
作为舆图处北府府正,郭俊仪此次亲自随军出征,他的舆图卫对于北狄山川地形了如指掌,此次北府的舆图卫尽出,执掌舆图指引大军前行的方向自是职责所在。
“既然只有五百里路,只要赶到前山牧场……”白方朔侧望陈征一眼,“那里草料羊群不是很多?何须忧虑粮草。修整一日,吉萨人应该也就如约杀到了。”白方朔一贯轻描淡写的说道,冲郭俊仪扬一扬下颌,“那就有劳郭府正的舆图卫头前带路。”
“正是舆图处的本份!”郭俊仪垂首应下。
“只要我们的闫将军拿下哈尔密王城……”白方朔轻轻的笑了笑,“便再无后顾之忧,此战必胜。”
呼……
陈征暗自呼出一口气。
冬窝子越冬的羊群,那正是蒲类部落的命根子!
连羊群带青壮一并截杀了……
他偷眼向白方朔望去……
随即心里明白,大帅这便使得是绝户计。
陈征自一名小小边军,一步步打熬磨砺终成将军,他戎马半生,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即便蒲类乃是北狄蛮夷,只是要做下这等灭族绝户之事……
陈征不再言语。
心中只是暗叹。
此役已经策划许久……极北的阿尔泰山吉萨人,饮毛茹血粗鄙不堪,个个皆是一等一的凶蛮之辈。他们从来便就窥视着天山脚下丰茂的蒲类牧原,一伺这等凶徒南下而来……
蒲类王庭……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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