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爸妈打电话告诉孟芒已经办好了机票,他还是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缓回来。
顾丛的父母已经离世三天了,孟芒不想去听任何消息。好像只要他不听,事故就还没发生。但躲不住街坊邻居的小声议论。
顾丛一直没来学校,可孟芒没有理由不去。
这天放学后浑浑噩噩地低头走回家,几位大爷大妈在楼前一边遛狗一边议论,都在说那凌晨醉酒的肇事司机真可恶。
孟芒停住了步子,旁边单元的奶奶颤颤巍巍地说着“顾家那小子真可怜啊”,看到孟芒踌躇不前的样子,以为他也被这事吓得不清,忙扯着嗓子喊,“小芒啊,多陪陪你小顾哥哥。”
慈爱的目光像针扎在他心上,他拖着一颗破烂的心走回房间。
他们不知道罪魁祸首不是那个司机,是我。
在梦里孟芒把自己绑在高台上的十字架上,罪恶的刺扎破他的皮肤,顾丛在下面看着他,眼里是痛惜的爱。
原来他看我流血还是会露出担心的表情,他不是应该恨我吗,他不会觉得畅快吗。
孟芒恨自己,也想让顾丛恨自己。
孟芒终于在楼下见到了顾丛,顾丛活脱脱瘦了十斤的样子,顶着黑眼圈,对他还是很温柔。
孟芒站在他面前:“哥哥,对不起”。觉得怎么道歉也不够,他想钻进地缝里,羞愧、懊恼、后悔,各种情绪交织的滋味让他逐渐无法再流出眼泪。
“不怪你。”顾丛嗓子都哑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温柔,“其实……”
“你恨我吗?”孟芒眼睛红红地打断他,眼眶之前已经哭肿了,“你恨我吧。”
他强迫自己盯着顾丛,“你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会走的远远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顾丛没说话。
他接着自言自语,“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哥哥,你在梦里还是在保护我。你不要保护我了,你恨我好不好?”
顾丛的表情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孟芒看着他突然无措的样子,也急了,为什么哥哥还不讨厌自己?他用劲推了下顾丛,“我们分开了,我不缠着你了,你要开心的!”
说完就转身往楼上跑,顾丛在后面声音嘶哑地喊着“孟芒!孟芒!”
孟芒没有回头,他逃走了。
跑回家关上了门,他靠着门无声地蹲下,眼泪终于流下来,平静又汹涌。
好了,好了,没有人可以伤害哥哥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直到踏上离开的飞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飞机起飞时巨大的失重感,才把他从那跟十字架上掀落,他才感觉到鲜血淋漓的心回落到身体里。
然而孟芒不知道,他做的这一切只是在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他根本就没有站在顾丛的角度想过。他自私地去赎罪,可他不知道当时顾丛并不恨他,他从未思考顾丛只剩他了。
他不知道其实自己之前没有错什么,离开才是错的,离开才是对顾丛的狠狠伤害。他把自己心口的刀子拔下来,却浑然不知,这把刀又被他亲手送进顾丛的心里。
“喝水吗”,顾丛坐在沙发上问孟芒。
孟芒摇摇头,抱着顾丛扔过来的抱枕直直的坐着,像在等什么审判。
“你不要紧张”,顾丛安慰他,开始沉稳地讲述,“我妈当时犯心脏病,是因为我太混了。她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她对同性恋有偏见,觉得我很恶心,连拐邻居小孩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我爸说要打断我的腿,我当时就呛他,打断腿我也依旧还是同性恋。
后来就‘越吵越凶,我爸说只要还不改,就不再认我。让我走出这个门,走出家门就再也不要回来。”
“孟芒你怎么哭了,别哭。当时就没怪你的,真不是你的错。”顾丛起身,坐在床边给他他擦泪,手指柔柔地扫过挂着泪痕的睫毛。
“我爸那么倔,我也倔。
然后我就回房间去收拾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想去你家住的。现在想想,如果你爷爷奶奶如果知道咱俩在一起了,肯定也不让我住。
但我当时居然没想这么多,我就把作业往包里一塞,背着就打算出门了。
看我真打算走,我爸又开始骂我,不过我换鞋的时候,他突然就没声了。我扭头就看见我妈倒在客厅沙发上,我爸手忙脚乱地翻茶几上的医药箱。
其实我当时也吓懵了。我只知道我妈有心脏病史,没亲眼见过。当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我爸找到了药,我去接了水,我爸喂她吃了之后,扶她躺平,过了一会她终于缓过来了。
我妈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我,这毛病真不能改么,咱们一起去医院。
我说,我可以陪您去医院,但我没有病。”
顾丛说到这,停了两分钟。
屋子里只有孟芒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其实他很羡慕孟芒有这么多眼泪流,他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但他不能,他哭不出来。他只能坚强着无孔不入才能活下去,不能去想这些事情,过去的事情被抛得远远的,冷漠地远离能影响到他的因素。埋头赚钱和学习,或者沉迷在贝斯的低音里。
他习惯了不清醒,不想醒来面对光秃秃的一切。
但此刻,孟芒的手臂虚虚地环着他,柔软的头发尽在咫尺,哭红的双眼像映着月光的红宝石,脆弱又美丽。
顾丛像卸去了所有防备,重重地抱住孟芒躺下,熟悉的气息充盈进鼻息。他忍不住弯腰把头伸进孟芒的脖子旁,去嗅更多象征安全感的味道。
像遇到危险时把头伸进地里的鸵鸟。
“他们开车去医院了,我没有去。
我继续收拾我的东西,一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可能是自己不被他们理解的生气,可能是对我妈的担心。也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
我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接到交警电话之后我完全不敢相信,直到跑到医院看见他们被护士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我突然希望他们继续骂我,我绝对都听着不还嘴了。
但我在急诊室门口等了一夜,也没等来他们的一句骂。
也没有人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感觉到凉凉的液体从脸上滑过,顾丛抬头想安慰孟芒,结果发现孟芒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顾丛抬手去摸脸上的东西,那这是什么,是我自己的眼泪吗。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
“哥哥,”孟芒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给你唱歌吧,你不要太伤心。”
顾丛明白过来,这是他自己的泪。在时隔四年之后,它终于从心底流到脸颊。有了一颗泪珠的带头,剩下的泪珠千军万马般纷纷争先恐后汇聚在一起。
平时隐藏在冷酷外表下的陈年水分,此刻泄洪般拥挤在眼眶,顾丛无声地流着泪,力气全部被抽光,依靠着和他紧密相拥的孟芒。
这个人也终于回来了,顾丛苦笑着,这个等待四年的兔子,终于知道窜回来了。
他的视线渐渐变的模糊,意识轻盈得像是漂浮起来。但这次终于不再是暗无天日的虚无,眼前出现了点点星港,零星的星光也足够找到方向。
一颗心,终于缓缓回落。那把刀子终于被剥去,这次再也没伤及任何人,坠入了深渊。
而他好似被谁稳稳托扶着,就着遥远的歌声,安心入了梦乡。
孟芒抱着顾丛牌特大号抱枕,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调温柔地唱着:
“Live in my house
I'll be your shelter
Just pay me back
With one thousand kisses
Be my lover
I'll cover you
Open your door
I'll be your tenant
Don't got much baggage to lay at your feet
But sweet kisses I've got to spare
I'll be there and I'll cover you
……”
看着顾丛终于缓缓睡着,孟芒凑过去吻了下他脸上的泪痕,好咸好苦。
原来顾丛哥哥是这样过来的。
孟芒好像一夜长大,他不停地摸着顾丛短短的发茬和凌厉的眉,睡着的顾丛一点也不像白天那么凶,还是以前那个爱笑的哥哥。
又吻了下苦涩的泪痕,孟芒暗暗保证,不会再苦了,以后都会是甜的,就算再流泪,也只能流甜的泪。
这几年辜负的、亏欠的,他能给的温柔,一分也不会保留。
I will cove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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