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芒眼里满满积聚起眼泪。
“我睡不好。睡着了也是做梦。”
他开始小声地抽泣，“没用的，试了很多办法。医生说我焦虑，有心结放不下，可我解不开……”
“别哭，别哭了。”
顾丛皱着眉头打断他，“别哭，”顾丛又说了一遍。
孟芒却停不下来，顾丛看着沙发上的小泪人，他的心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别哭了”。
他又重复一遍，站起来走到孟芒的正对面，看着他翘起的发梢，伸手揉了揉。
孟芒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被顾丛的小动作影响。
顾丛弯下腰，叹着气把孟芒的头揽到自己的胸前，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脑勺。很快短袖被一点点浸湿，不过怀里的哭声总算渐渐减小了。
“来这边住，是想见我？”
顾丛慢慢松开他，看着孟芒的眼睛问。
是无比熟悉的眼眸，挂着未干的泪痕，此时的状态像极了小兔子。
“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想看你。”小兔子眼巴巴地看着顾从，眼泪又要往下淌，“可是叔叔阿姨的事，对不起，我…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顾丛拍了拍他肩膀，“去洗下脸，我们再说。”
顾丛也去楼上洗了一下，下楼前顺手把前几天带回的唐老鸭抱枕抄在了手里。
走到孟芒卧室门口，尽管门开着，顾丛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把坐床边神游的孟芒拉回现实。
抱枕被丢在怀里，孟芒眼睛亮了一下，飞速伸手接住。
顾丛坐到床旁边的地毯上，“小芒”。
孟芒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眼睛圆溜溜地，好乖。
“我爸妈的事，是我的错，和你没关系的。”
四年前，高三的春天。孟芒向顾丛表白成功的半年后。
孟芒一如既往地腻在顾从家，桌上摊开要交的试卷，他的注意力却全在顾从身上。
“哥哥，再弹一首嘛。”孟芒坐在木地板上冲顾丛耍赖。
顾丛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白了孟芒一眼。
“最后一首了啊，弹完就把这张写完。”
他开始拨弦，孟芒陶醉地靠到他腿边。是绿洲乐队的《Champagne Supernova》，他俩最爱的一首。
孟芒每次听顾丛唱这歌，都觉得自己在太空舱里，温柔的调子和顾从低沉的嗓音，一起陪他去往明亮的超新星。
没有作业，没有烦人的学校，什么都不用考虑。他可以不再用躲在空教室的窗帘后面亲吻他喜欢的人，可以放心大胆地做最亲密的事。
闭上眼就仿佛可以看到在无垠宇宙中漂浮的星辰向后褪去，顾丛的气息占据自己全部的感官。
太美妙了，听顾丛反复唱着“someday you will find me”，孟芒噌一下从地毯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到桌角上，伸长了身子去吻椅子上顾丛。
歌唱了大半，下一句歌词融化在了口中。
孟芒像舔蜂蜜一样，舌尖在顾从唇上转了一圈。转瞬柔柔的舌尖就被顾从叼住，主动权被攫取了，他心甘情愿地张开嘴巴，享受对方温柔又霸道的进攻。
直到门口穿来“啪”的一声，是盘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孟芒被吓的一震，迅速坐回到地上的垫子。
视线所及是破碎的盘子，和被切成小块，散落在白色瓷片旁红艳艳的火龙果。杂乱，刺眼，惊慌。
他抬头看见顾丛的母亲颤抖地站在门口，看向他俩的眼神除了震惊就是愤怒。
太空舱坠毁了。
大脑懵懵的，孟芒好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能忘了看有没有关门，怎么能这么随意。明明之前拍着胸脯向顾丛保证，一定会保密，要一起考大学离开家。要像以前一样相处，要……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顾丛家的，只记得顾丛叹了口气，但还是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没事，看我的，我先跟他们说说。”
又加了句，“别怕，你先回家。”
孟芒回去后憋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任爷爷奶奶叫了多少遍也没去吃晚饭，只说自己胃口不好。盯着一条消息也没有的手机，他躺在床上睁着眼。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顾丛的呢？
爸爸妈妈在国外工作，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尽管爷爷奶奶对自己都很好，但还是很寂寞，还好楼下的哥哥不嫌自己烦。
小学受欺负了就躲在他身后回家，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保护，他有哥哥保护。
初中上学早上起不来，学校又远，自己骑车还会摔，都是坐在哥哥的自行车后座。
高中有穿漂亮裙子的女生堵住哥哥表白，怕哥哥不再跟自己玩，当天晚上披着被单去找顾丛，凶狠地告诉他以后不准答应别人的告白。
偷偷把头发留长，还想买裙子，恨自己不是漂亮女孩。
过了几天，忍不住把想变女孩的心情懊恼地讲给哥哥听。
顾丛问为什么，他理所当然说：“喜欢你啊，想向你告白嘛。”
只记得顾丛立马就笑了，自己的脸蛋被捏了捏，顾丛说，我也喜欢我们小芒果。
告白成功了！？
孟芒简直难以置信。他之前分不清顾丛对他究竟是兄弟间的关怀，还是喜爱。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仿佛一颗石头落了地。
后来他趁爷爷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和顾丛哥哥偷偷接吻，没有被推开。
在顾丛哥哥家留宿的时候，锁好门，抱着他，虔诚地亲哥哥的每一处。
被进入，又疼又满足。
孟芒承认，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顾丛。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其实并不对，但对青春期的他来说，顾丛整个人都太珍贵了，是自己唯一的、所有情绪的诉说对象。自己甚至不在学校交朋友，上学放学只跟在他后面，回家后也缠着他。
爷爷奶奶只当孟芒喜欢和同龄孩子呆着，放任他天天往楼下跑。
顾丛的父母看孟芒长得水灵，父母不在身边也着实可怜，也格外关爱，当多养了个孩子。
但是当他们接吻被家长撞见的那一刻，一切宁静都戛然而止。
没有任何消息，屏息也听不到楼下有没有争吵的声音。孟芒渐渐开始意识模糊，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孟芒被咚咚地敲门声惊醒。
梦里没有什么好光景，他出了一身汗，孟芒起身去开自己锁住的房门。
刚打开门，就被甩了一巴掌，爷爷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奶奶站在旁边抹眼泪。
“你个混小子，干什么不好，跟人家搞同性恋，小丛的妈被你气出心脏病来了！”
孟芒愣在门口，“阿姨……心脏病复发了吗……我……”
话还没说完，又被爷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孟芒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麻木地换上衣服，却不敢下楼去看。
奶奶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人家都去医院了，你别去添乱了。”
孟芒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他摇摇头，对爷爷奶奶说了好多遍对不起，爷爷依旧气的想揍他，点了根烟偏过头不再理他。
打开手机看了下，依然没有消息，孟芒点开和顾丛的聊天框，发了个“哥”，等了一会，还是没有消息。
凌晨五点，顾丛和叔叔阿姨在医院吗？
孟芒还是觉得想下楼走走。
跟奶奶说了句下去买早点，孟芒就带上手机下了楼。
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了会，顾丛还是没回他的消息，早上的风有点凉。
孟芒突然发现前面的十字路口堵了很多人，还有警车的灯停在旁边一闪一闪。
在人行横道麻木地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去凑热闹，忽然几个路人的嘟囔声进入他的耳朵，那人说着“真可怜阿，听说本来就心脏病赶着去医院，现在撞了，更来不及去了。”
心脏病？！撞车？！
孟芒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刺眼的大众轿车已经前面已经瘪了进去，隔得太远看不清血迹。车型是，颜色也是，他慌张地去看车尾的车牌，也是他心里熟悉的那个，不希望在此刻见到的那个。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不巧？
孟芒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清晨的熙熙攘攘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远处无人的事故现场。
有人看他脸色苍白，关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孟芒机械地摇了摇头，自己不需要帮助，需要帮助的是顾丛，可顾丛在哪里，他有没有受伤，叔叔阿姨有没有事？
早上六点，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明是太阳初升的时刻，但恐惧、悔恨，一切都压得孟芒喘不上气来。
直到奶奶打电话来，他才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凭着印象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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