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景梼问。
“嗯?”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看不清东西?”
“哦,你现在承认了?”
“……”
“首先你晚上不来上晚自习我就很奇怪,但最终让我确定的还是我指着一辆自行车问那是不是你的,你看了一眼,然后说‘是的’。”
“但那辆根本不是你的。”
“行吧,算你厉害。”景梼推着车走在校园林荫路上,暗香扑鼻,安静而祥和。
“景梼,你周末有什么打算吗?”蔚允问。
景梼想了想:“我想去购书中心买几本书。”
“民国才女经典书系?”蔚允笑道。
“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可以开这种玩笑了。景梼感觉蔚允把这辈子没说出来过的气人的话都一股脑地抛给他了,每次让景梼又气又笑的。
“一起去吗?我也想买书。”
“好。”
“买完书还可以去逛逛步行街,骑车去。”
“好。”
“如果你觉得有些小吃口味太重,我们也可以吃别的。”
“好。”这一点景梼早有体会了,C市口味大多偏油偏辣。
又到了分别的丁字路口。暖黄的路灯静静地照着,少年五官细腻如画。风穿过石榴树梢浅唱低吟,裹挟着沁人清香四处飘溢。车来车往,依然挡不住视线中的眷恋。
“我走了,景梼。明天下午校门口见。”
“嗯。再见。”
蔚允一步迈上自行车,冲景梼一笑,然后骑着自行车走了。
没回头。
景梼望着他在黑暗中渐渐模糊的背影,出奇的没有立马走人。他一个人站在路中间,显得有些遗世而独立。空气中的那一点清香早已消散隐匿了,只有路灯还在用它那没什么感情的灯光不折不扣地拥抱他。
他的光,总是破晓降临的时候轰轰烈烈,却在入夜时分悄无声息地离开;总能在一瞬间抓紧,却永远无法得到。
于是,来去过往间,心恐怕早已如死灰,可它还是会疼。
相同的失落感再一次自心底蔓延。
蔚允能将那道光给他,但是他却没有义务一直这么做。蔚允也有自己的生活,景梼没有办法将一个毫无干系的人绑在自己身边。
就像过去历经的许多许多人一样,景梼同样无法做出如此自私的决定。
自行车的握把隔着塑料摸上去都是凉凉的。夜晚降温,穿着单衣的景梼有点冷。
他看着蔚允离开的方向,难得地想起了自己小学的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叫做《拐弯处的回头》。这么多年过去,不知怎的,他唯独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
故事中,父亲在拐弯处的那一眼匆匆回头让弟弟感动,让读者落泪,而景梼也渐渐知晓了这样一个道理:爱永远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
夜凉如水,景梼有点想念蔚允的体温了。他转身,朝丁字路口的另一边走。阴暗的地方看不太清楚,但沿着路灯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车铃声,响在耳边。
回头,看见了身后的蔚允。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
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然后都笑了。
“我来送你回家。”蔚允下了自行车,与景梼并排走。
景梼没说话。
“你不是晚上看不清吗?我都骑了好远才想起来,然后就觉得如果不送一送你,你晚上指不定连家都回不了了。”
景梼一拳打过去,蔚允笑着躲过。
“麻烦吗?”景梼问道。
“当然麻烦,”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步子倒没放缓,“麻烦死了。”
景梼竟然拿他没办法。
“骑车骑一段?”蔚允问。
“算了,走回去吧。”景梼说。
蔚允把景梼骑车的时速与所需时间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乘法。他家少说离学校10公里,这要是走下去……
倒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自从学业繁重开始,这样的街道对他来说就只存在于小时候了。那时纯真无邪,有暖黄色的灯光懒懒地照着,有晚风轻轻吹着,还有茉莉的幽香。
有点像杏后街,蔚允出奇地想着。
不过那时的杏后街只容下他一人,如今,他看着身边的景梼,又多了一个人。
“景梼,你听别人说过学校旁边的杏后街吗?”蔚允突然问他。
“听说过,但是没见过。”
“那我和你说说吧。”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起。”蔚允望着天上,眼中有星光。
“你很喜欢吃糖对吧。”
景梼想说不是,他吃糖只是因为没时间吃早餐,但当他看见蔚允眼睛里看不见底的温柔时,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句话来。
蔚允笑了,“那你要是出生在杏后街,现在的你一定会很甜。”
景梼满脸黑线。
“杏后街有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糖画。小时候,我每天期盼的,不是老师或者父母的一句表扬,而是那澄黄澄黄的糖,就和这路灯的颜色一样……”
蔚允起伏的思绪开始带着慢慢景梼走进那一个个小街巷口,他好像真的看见了童年时期的蔚允。
“还有杏后街旁边的图书亭,我小时候总爱在那里看漫画书,而书亭的老爷爷还总是很好心的给我们零食吃……”
蔚允和景梼说了一路,说出来的都是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得令人动容的回忆,而刻意避开了那些不痛快的经历。
或许在蔚允眼里,杏后街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地方。也怪不得蔚允也这么温柔。
“然后呢?”到了小区门口,景梼听得入迷。
“然后你就到家了。”蔚允笑道。
“嗯?”
“然后我就长大了。”
景梼往保安亭里望了一眼,还亮着灯。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行。”蔚允回答得很爽快。
“你这么晚不回家你爸妈不会担心吗?”景梼带着蔚允走到保安亭,一边问着。
“他们心大得很,觉得我就是个野小子,不像他们亲生的。”毕竟他父母从小就很守规矩。
景梼走到保安亭,对窗户里喊了一句:“林叔,带个朋友回去。”
谁知道保安亭里的保安直接被这一声喊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手机差点飞了出去。
“诶诶诶好的去吧去吧。”林叔说话时头都没抬,赶紧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景梼走远时,依稀能听到林叔在那里喋喋不停嘀咕:“死了……我的人物死了……谁家的孩子啊带人就带人嚷什么嚷啊,弄得我都死掉了啊啊啊……”
景梼想,现在保安都招的是什么人才。
关于这个林叔,其实景梼之前是不认识的。但是谁知道这个林叔从哪里得知景梼在Y中读书,便死皮赖脸的把他儿子往景梼家塞,说是向优秀的人学习才能变得更优秀。所以就这样,一个人的脸皮厚也能给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过了小区门口的保安亭,直走一段再拐个弯就到景梼家了。
景梼进门就把客厅的灯全打开了,接过蔚允手中的书包扔到了沙发上。
“不用换鞋了,进来吧。”
蔚允十分有礼貌地随意打量了一下:“景梼,你家挺大啊!”
“是啊,一个人住是有点大。”
一个人住?那这么多夜晚他是怎么过来的?
蔚允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就看到了被当成杯垫的作业本和用来拆快递的圆珠笔。
“你现在饿吗?”景梼在捣鼓冰箱。
“饿。”他们都还没吃晚饭,蔚允觉得自己饿得不行了。
景梼拿出了几个鸡蛋和西红柿:“我做西红柿鸡蛋面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
蔚允想,既然是一个人住,那么煮的面应该也不至于太难吃。
“好,你来做。”
蔚允走进厨房看景梼煮面。
景梼先仰天回忆了一下。菜谱里关于西红柿鸡蛋面的烹饪教程他早就能能背得一字不落了,不过这会儿他真拿起了锅铲,面对着那一口黑漆漆的大锅,心里还是有点犯怵。
呼,冷静,淡定。
景梼往锅里加了两勺油,然后把打好的蛋汁倒进去。当然,蛋汁是蔚允打的。鸡蛋刚一下锅,景梼就抡着锅铲挥了起来,火油四溅,蔚允赶紧站到一边去以免被波及。景梼在心中默念“把鸡蛋炒到金黄为止”,可等他看到上面的鸡蛋金黄了,下面的那一面却早已经黑了。
景梼暗道不妙,可能会被蔚允嘲笑,谁知道蔚允根本就站得远,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样子。
好吧,没嘲笑就好。景梼把鸡蛋捞了上来,放进碟子里面,然后背起下一个步骤:等鸡蛋凝固后再放入西红柿。
哦豁!鸡蛋都盛起来了,还怎么加西红柿?景梼只好把鸡蛋又重新放回锅里再加进去,结果可想而知:连上面那一点点金黄的鸡蛋现在都黑了,西红柿已经变成了“西黑柿”。
景梼受不了了。他把锅铲往蔚允面前一横,吓得蔚允往后蹦了老远。
“你来!”景梼说。
“你不是你说让我尝试一下你做的吗?”
“你看看这样,”景梼指着锅里,“你觉得你吃了还能活到天亮吗?”
蔚允探头往锅里看,一片黑不溜秋的东西,和锅底混得都分不清彼此了。
蔚允不禁开始想景梼是如何活到今天的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蔚允叹气。
蔚允同学的厨艺终于有了发挥的空间,景梼看着他熟练地点火、打蛋、下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蔚允,不错嘛,做菜有两下子。”
蔚允冷哼一声。他在家里可是贴心小宝贝兼做菜小能手和家务小帮手。
两碗卖相很好的西红柿蛋面很快被蔚允端了上来。红色的汤汁配上金黄的鸡蛋,再撒上两把翠绿的葱花,冒着热气看得景梼直流口水。景梼赶紧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作业本放在桌子上,供蔚允放碗。
蔚允看得脑门直抽,问他:“你这用作业本垫碗是怎么回事?”
“不行吗?”景梼吃了一大口面又喝了一口汤,味道真心不错,“反正都写完了。”
“写完了你不能留着吗?万一复习要用呢?”
景梼想了想:“我好像没有复习这个习惯。”
蔚允也吃了一口面,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犹豫不决地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蔚允问完又后悔了,他总是在景梼面前频频出错。
景梼回答得还挺快,顺便把面也给吃完了:“对啊!”
蔚允干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面往景梼面前推。他突然就没有心情吃了,尽管肚子很饿。
“谢谢。”景梼没客气,继续埋头苦干。
如果说之前他在心里想“景梼是如何活到今天的”还有点打趣的成分在里面的话,那么现在,他绝对是无比严肃认真的。他想:景梼,这么好的一个人,虽然对外有点冷冰冰的,但是他还是无法否认的好,好到蔚允觉得都能把心托付给他了。即使他会打同学,但那是在他无比恼怒、难以自抑的情况下;即使他会对同学发脾气,但那也更加证明了景梼是看不得其他同学因为他而受惩罚的。可是,如果说,景梼能够一直拥有这样一颗善良的心,是在一个人十五年来都独自从黑夜中走过的基础上呢?
平心而论,蔚允自觉做不到。
“蔚允同学,提醒你一下,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你还打算在这过夜吗?”景梼看蔚允对着他发呆好一会儿了,忍不住提醒道。
“怎么,你不同意吗?”蔚允回过神来,很想说:也不想想是谁送你回来的。
“也不是不同意吧,主要是好像没人敢在我家过夜。”景梼只能这么说。
“我就敢。”蔚允笑着说。
“你快走吧!”景梼拿起蔚允的书包扔给他,又气又笑。
“不待了。回去了。”蔚允擦了擦嘴巴,背起书包站起身。
景梼把他送到门口,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这是他在狗血言情剧里面看到的,觉得当下时段正适用。
蔚允愣了一下,然后:“好,你早点睡。”
三点了,还睡吗?躺上床后,景梼脑子里这么想,身子还是挺老实,毕竟大扫除一趟下来挺累的。
今天的夜晚很短,因为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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