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灯

小说:临川 作者:Flores
    等罗钰和刘荣堪堪回过神来时,景梼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虽然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但至少情绪不冲人。

    不过罗钰仍然全身紧绷,要是这个时候戳她一下估计能直接蹦上天花板。

    她好像看见景梼哭了。

    她还看到蔚允抱了景梼。

    这都什么和什么?她的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决定下周找研究感情的“专业人士”探讨一下。

    刘荣觉得自己看了一场世纪大片,原先情节急转直下,最后来了个柳暗花明,完美结局。但是事后想想,他也只记得有人哭了,有人抱了,搂搂抱抱间啥事也没有了,关于对话的情节他却一律记不太清。

    唉,管他呢,结局是好就行了。

    罗钰开始重新安排任务。她真的很怕自己说两个字又被景梼打断,不过景梼这次倒是乖乖在旁边听着。

    “我们安排一下任务。景梼你扫地,蔚允拖地,刘荣擦课桌,我抹窗户,这样可以吗?”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课桌上的景梼,生怕哪里没安排好又让景梼炸毛了。

    景梼居高临下地点了点头。他是打算要扫地的,扫地最麻烦,他又扣分最多,无论如何都应该由他来。

    “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吧!”刘荣说。然后就被景梼从桌上跳下来的声音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景梼和蔚允去工具角拿清扫工具了,罗钰和刘荣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只想快点搞完卫生然后逃离这是非之地。

    罗钰身形挺笨拙的,但是却给自己挑了个抹窗户这样需要灵活的身体才能游刃有余的工作,不禁又想摁死那在体内作祟不停的组长责任心。

    刘荣反正就是接受组长安排,组长让他擦桌子他就擦桌子。这是个好差事。

    景梼、蔚允拿了工具后就开始搞卫生,也不吭声,教室里一时间特别安静,最闹的就是那嘎吱响的吊扇。

    但是总得有什么事情打破平静的,对吧?

    “蔚允。”景梼突然把扫把往旁边一甩,撞到桌子上嘭的一声响。声音不大,但是罗钰的心随之抖了三抖,不太灵活的身体在危险的窗台上摇摇欲坠,心跳控制不住地跳得飞快。刘荣手中的抹布直接飞了出去。

    “嗯?”蔚允抬头。

    “你到底会不会拖地?不会就一边呆着去,别捣乱。”

    “我会啊!我在家里拖过好多次!”他重点强调“好多次”,以表自己热爱劳动。

    只见景梼刚用扫把扫干净一片区域,人还没走,蔚允就操着拖把拖了过来。

    拖地不都是先等地都扫干净之后再拖吗?这样扫一片拖一片只会让景梼扫起来很难受。

    “你家拖地是这么拖的?”景梼指着地板。

    “对啊!”蔚允一脸认真。

    然后景梼就气笑了。

    景梼觉得蔚允肯定是故意逗他的。蔚允哪有这么蠢?

    然而他们家还真是他妈在前面扫地,他跟在后面拖。每次蔚允拖完之后他妈都会夸他一句“允儿,真棒”,而蔚允如此表现也希望自己能够等到景梼的一声表扬。

    “我求求你,你要么等我扫完再拖,要么出去等着。”

    “那你扫完地之后会等我吗?”

    “我等你。”

    “好。”然后蔚允就挑了个离景梼近的桌子坐了上去,没事人一样地观望景梼扫地。

    蔚允记得,他初中语文老师曾经说过:

    “细节是个好东西。如果你想要刻画一个人,不妨从细节处着手。”

    “同样的,想要了解一个人,也可以凭细节见真章。”

    “此为以小见大。”

    景梼扫地扫得很仔细,喜欢偷懒的同学常常视若不见的旮旯边角他都没有放过,所以一下子就扫出了一大片垃圾。

    所以景梼的心性也应该是平和细腻的吧!

    “我去给你拿簸箕。”蔚允这倒是挺积极。

    罗钰和刘荣的任务要相对轻松一些,所以当景梼扫完一半教室时,他们就已经搞完,站在一旁没敢走,等“领导”发话。

    “你们傻站着干嘛?搞完了就回去吃饭啊!”景梼看两人还站在一旁,有点哭笑不得。

    可能是自己之前太凶了。

    “那梼爷我走了!”罗钰溜得飞快。

    “景梼下次一起踢球!”刘荣也飞速闪人。

    人一都走了,景梼就忍不住抱怨起蔚允来:这个家伙,能做点事吗?让他去拿个簸箕怎么都这么慢?

    景梼开始怀疑蔚允在家里是不是真的做过家务。

    他不会是那种“允儿,脏活累活放着我来,你只管学习”、连穿衣吃饭都要有人安排好的小乖乖吧!

    想到这里,景梼就拄着扫把,在原地傻笑。

    “笑啥呢?”蔚允回来,拿过景梼手中的扫把,换上了热腾腾的鸡蛋煎饼。

    “笑你。”手上的煎饼有些烫手,不过景梼还是稳稳接过。

    “我有什么好笑的?”蔚允抬头,脑门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一根根金色的发丝尽情沉溺在夕阳余晖中。

    “笑你可爱。”

    蔚允一愣,可爱?这倒是个新鲜词汇。

    那就干脆来点更可爱的。他双手抱住景梼的胳膊,很不要脸地说:“梼爷,煎饼果子也给我吃一口呗!”

    “不给。”景梼扭着身子把煎饼举高,结果腰间传来一阵疼。之前刚磕到桌子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才出来作怪害人。

    蔚允掀开景梼的衣服,里面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坏死的毛细血管炫耀着它的暗红。

    心疼。

    “你等着别动。”

    景梼找个椅子坐了下来,咬了一口煎饼,薄脆的果篦混着咸甜的酱香把口腔搅得一塌糊涂,头晕乎乎的。

    学校附近早就没有卖小食的地方了,要买个煎饼估计得跑挺远。

    这小子有心了。

    听别人说,以前在学校旁还有一条杏后街。

    毕业的老学长学姐们每每回忆起自己高中生活的时候总是说:“呀!那些抄作业、翘课、早恋的事情早已记不清了,但每天傍晚从杏后街飘来的、能让整栋教学楼的学子们垂涎三尺的饭菜香,我至今难忘。”

    只可惜前几年突然被拆除了。

    “这么好的一条街,说拆就拆了啊!”大家无不这么惋惜哀叹。

    腰间突然一阵冰凉,冻得景梼一个激灵。“你干啥呀?”他低头,看见蔚允在给他“冰敷”。当然,条件没有那么好。没有冰也没有毛巾,有的只是厕所的自来水和蔚允的脏衣服。

    “煎饼是在八一桥下买的,有点远,而且你早上不顺路,我就没告诉你。”

    他好像知道景梼所想的一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杏后街没有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说得很释然。

    但只有他自己记得清楚,当年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是谁。

    煎饼景梼吃了一半,把另一半给了蔚允。

    “谢了。”蔚允接过继续吃。

    “你是不是该去拖地了?”景梼问道。上晚自习的人都要来了,他们大扫除还没搞完。

    “哦对!”蔚允几口把煎饼吃完,“你也顺便帮我一下吧。”

    “行。”

    等他们把地拖完时,天已经黑了,来上晚自习的人都有好几个了。

    “蔚哥,你这是还没走吗?”学婊曾正来得特早,显然想搞一波学习上的超越,争取在第一次月考好好表现。

    “是啊,我们准备现在走。”

    “这教室搞得真干净啊!”庄欣刚巧回来,看见亮了一个度的教室,不由得感叹。

    那不是废话。两个小时的辛勤劳动是闹着玩的吗?

    蔚允收拾完书包,和曾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景梼,想知道他为什么他这么慢,结果发现景梼压根就没收书,不知道在出于什么劲地望着窗外。

    “景梼,走啦!”

    景梼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夜色了。近处依稀几盏路灯照亮学子的归路,月光朦胧;远处高楼大厦的轮廓与黑暗融为一体,灯火阑珊。玻璃上倒映的少年眼中繁星满天。

    “好,等会儿。”景梼答道。

    反正也这么晚了,干脆好好享受一下。

    走出教学楼,晚风迎面打着旋儿吹来,像奶奶手中的蒲扇。

    自行车停在教学楼地下,要去拿自行车还得走过一段昏暗的楼梯。蔚允朝楼梯口走着。

    “景梼,你不去拿自行车吗?”蔚允走在前面,看见景梼没跟上来便问道。

    景梼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一定要拿去自行车吗?”

    这句话在蔚允听来并不冒犯,而像是一种试探性的询问。

    “不拿自行车就得在学校里放一个周末。”

    “行吧。如果你一定要拿,那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景梼跟上了蔚允。

    “你走慢点。”他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地下室很黑,温度也比外面低。年久失修的电灯忽明忽暗的嗞嗞响着,摆放凌乱的老破自行车随时能绊倒人。景梼向前伸脚蹬了蹬地,空的,应该还是一层台阶。

    “景梼,怎么了?”蔚允看景梼下一阶台阶要试探好几步,“怕黑?”

    之前罗钰下课的时候给他们讲过好几个校园流传的鬼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的背景就设立在自行车地下室。据说在月圆之夜的午夜十二点,你要是胆子够大下到地下室,就会发现在最里头的角落里有一台血红的自行车,在一片黑暗中亮得像打了光一样。如果靠近了看,还会发现它正滴答滴答地渗着鲜血。这时,你要是感觉身后有些凉飕飕的,可千万不要回头,因为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个吊死的女鬼,那是一位曾经在地下室含冤自杀的女生。她会咧开黑洞洞的嘴对你笑,说:“我死得好惨……”

    当时罗钰凭借着讲故事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再加上最后那一声捉弄人般的尖叫声,把他们三人都吓得不轻,三人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坑了,但刘荣当晚却硬是没睡着觉。所以蔚允会觉得景梼是因为听了这个鬼故事而不敢去地下室拿自行车。

    “有点怕黑。”景梼继续伸脚,这会儿踏到平地了。

    “怕黑早说嘛。”蔚允走回来一手环上了景梼的腰,力道极轻,又护着旁边生怕他磕着碰着。手尖的温度顺着衣服钻进身体,将地下室的幽闭阴凉阻隔在外。

    “前面横着辆自行车,小心点。”

    景梼绕过那辆“自行车”,走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要不你去拿自行车吧,我不拿了。”

    蔚允不禁笑了。他们组梼爷天不怕地不怕,可能唯独怕黑。

    “我帮你拿吧。你自行车什么颜色的?”其实蔚允开学第一天就知道了,这是故意问的。

    “荧光橙的那个,晚上应该会发光。”

    “那一辆?”蔚允指着。

    “是的。”景梼看了一眼说。

    “还要我送你上去吗?”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是景梼还是点了点头。他一个人走上去只怕得花点大功夫。

    “前面就要上台阶了。”

    “抬脚。再高一点。”

    “还有最后一层。”

    “等我回来。”他说。

    心脏缓缓跳动,却又掀起滔天巨浪。景梼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的此时的心境。

    从小他就想,前人既然冠以“黑夜”以“黑”字,那么它就应该不见天日。万物昼起夜伏,遵自然生长之规律,此为天理。

    虽然近代的科学技术能让城镇亮若白昼、街道歌舞升平,但黑夜终究仍是黑的。

    在他看来,或许粼粼湖面上跃动的光纹和海上灯塔探照不到的幽深侧面没什么不同。他不是不爱夜晚出门,只是眼里少了一道光:一道能让他看清夜晚的光。

    每每谈论起外滩的盛世夜景,他总是在心里唏嘘不已:这番人间盛况虽说与天相违,但确实壮阔得震撼人心。自己看不到是看不到,但总并不妨碍他浏览网页过过眼瘾。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他也内心无限渴望光明,却从不曾祈祷有朝一日能有日光从东边破晓而出刺破茫茫黑暗。

    直到他来到了这里。

    许多年后,当景梼同蔚允回忆起这一段珍贵的时光时还是忍不住感叹:他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大概就是离开所谓的温柔故地而前来这南国异乡。

    尽管以后还会长夜漫漫,但能紧握光明的一瞬间是多么的安心与满足。

    天似乎快要亮了。

    接下来的生活只会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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