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打起球来,时间过得飞快。
景梼一身都是汗,抬起袖子往脸上擦,然后才想起这是蔚允的衣服,立马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还好蔚允不知道。
蔚允也没好到哪去,跟游了个泳差不多,全身湿透。
饮水池旁都是人。景梼想起自己的水杯好像还锁在自行车上,忘了拿过来。
“喝吗?”蔚允递过自己的水杯。
景梼想了想,最终摇头。
“你不渴?”蔚允看他嘴巴皮都是干的。
景梼哪里不渴,只是想:应该保持一点距离。蔚允太好了,保持一点距离总归是没错的。
“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蔚允说完就走,像是生气了。
景梼瞬间头都大了。说好的暖男呢?说好的包容一切呢?全是假的?
虽然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但蔚允的反应是不是也有点过?
不过景梼又想,蔚允也就是请他喝个水而已,合情合理,在这里犯不着拒绝。
这样相通之后,他刚想叫住蔚允,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恼火万丈。
景梼,终于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在大庭广众面前展现了别人所谓的没有人情。
半瓶可乐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洒在了他身上,呲呲冒着白色的气泡。
黏黏的糖水与皮肤接触,每个毛孔都在抗议,白色的球鞋一瞬间被染成深棕色。
景梼看着自己的白鞋。原本能在他脚下灵动地翩翩起舞,现在却一片死气沉沉,就像丢了魂。
“我不是故意的。”那人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景梼抬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刀锋般的冰冷,仿佛南极而来的阴冷空气冻得人一个激灵。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
景梼跳起来就是一脚踢向了他的肚子。
以景梼的爆发力,蹬地借力后再接上这一脚……
尹文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踹翻在地,在空中也划过一道弧线。手中可乐瓶飞得老远,他捂着肚子嗷嗷叫个不停。
一旁的蔚允看呆了。
他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我也不是故意的。”景梼对躺在地上脸疼到抽搐的尹文说。
他真不知道他和尹文之间哪来那么多仇与恨。他自觉之前应该没见过此人,也肯定不会招惹这种人。
可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一定不会来招惹你吗?
有那么多的人,从来都只是因为一句“我看他不顺眼”,就拳脚相加,恶言相撞。
世人,总是会有各种理由,变得恶劣得很。
或是一念之贪,或是难抑之爱。
景梼吧,说好相处也好相处。你只要不畏惧他就会发现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但是,人的底线总是不能触碰的。这双鞋,就是景梼的底线之一。
景梼没有犹豫。他选择一脚解决问题,之后来什么他都认。
不过。
想法总是美好的:踹的时候那叫一个解恨,那叫一个痛快!
踹完之后: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我太过于冲动了,动手动脚不能解决问题。
别开脸,景梼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去想尹文那般痛苦难受的模样,他飞一般地逃离。
景梼走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和响彻操场的杀猪般的哀嚎声。
蔚允回到教室时,全班都在传景梼打了尹文的事,不过到他们口中基本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景梼一开始就和尹文结下了梁子,所以当尹文不小心泼翻了手中的可乐后就遭到了景梼的血腥报复,连肋骨都打断了两根。
“三人成虎”大概就是这么用的吧。
直到放学景梼也没有再出现,蔚允有些低落。他很想听听景梼这么做的理由,不过他们貌似才闹别扭了。
再加上总是有人恶意揣测景梼畏罪潜逃啊,性格冲动啊,习惯校园暴力啊什么的,搞得他有点烦。
景梼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肇事者景梼现在却在Z大的球场上,将半空中的蓝白排球猛地下扣,球飞速坠入界内弹出去,对面好几人都没有防住。
力道狠毒,角度刁钻,弹跳力和爆发力惊人。这是他们对景梼的评价。
唯一的缺点就是耐力真的很一般,不过这也是通病。
“呼,不打了。”景梼揉着手腕原地蹦了蹦,大片棕色的印渍留在校服上格外醒目,但最可惜的还是那一双球鞋,如今有一只已经暗红如铁锈。
“啊,就不打了啊。”淇哥扔了一瓶水过来。
“是啊,回去晚了路上堵。”
“今天怎么想着过来啊?”淇哥随口问了一句。他记得景梼之前说周一下午不来。
不过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答复,不由得朝景梼看过去。只见景梼低垂着眼睛,没说话,眸中闪动的水光压住棕色瞳孔有千斤重。
“算了,你早点回去洗澡吧。可乐印渍应该是可以洗掉的。”
“行,明天见。”
景梼一脚踏上自行车,渐渐消失在淇哥的视线里。
回到家,景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衣服洗澡,然后想怎么洗干净蔚允的校服和朋友送的球鞋。
蔚允的校服是不能再给他了。景梼打算拿一套自己的校服让他先穿着,虽然会有点小但至少有衣服能更换,之后再去买一套校服还给蔚允就行了。至于球鞋……估计得放干洗店洗,而且现在就要去,不然放家里几天保准会臭。
天快黑了。景梼沉思片刻,拿起手电筒,装好衣服和鞋出了门。
小区里有干洗店,但景梼没去过。找到那还花了不少时间,所幸它一直营业到晚上九点。景梼说洗衣要加急,工作人员告诉他明天就能来拿,景梼这才松一口气。
走出干洗店,天已经黑了大半边,路灯还没亮起来。景梼打开手电筒,借着暗黄的灯光兜兜转转回到了家。
睡前,景梼还看了会儿书,将近十一点才关灯。
但之后他一直没睡着。
今天才周一。
次日,景梼几乎人尽皆知了。
当他踏进教室时,全班的视线都转到他身上。景梼扫一眼,尹文不在。
他叹了口气。
“景梼,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其他同学继续读书。”景梼被汤老师喊去“喝茶”。
汤老师坐在办公椅上,看着一脸平静的景梼,手叩击桌面说:“景梼,你是不是自己不知道你把尹文同学打成了什么样?今早他妈妈哭着打电话和我说尹文的肚子痛了一晚上,青的紫的一大片,我光听着都心疼得受不了。你说说,这才开学第一天,翘课、打人、不上晚自习,你哪个没做过?你来学校究竟是做什么的?”
景梼没有答话,打架这件事情他自己现在也很过意不去。
“我昨天打了好多次你家长的电话,怎么没人接?”汤老师质问。
“我没家长,我留的是自己的电话。”昨天景梼在打球,没听见手机响。
“你来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学校要做记录。”汤老师抽出景梼的档案来。
“尹文把可乐泼到我身上,弄脏了蔚允的校服和我的鞋子,然后我就踹了他一脚。”
“但是尹文同学说他是不小心把可乐洒出去的!”汤老师把笔拍在桌上,笔盖横飞出去。
“操场那么大,我也是一不小心就踢中了他的。”听完汤老师的这句话,景梼的悔改之意立马消散大半。
难道尹文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景梼,明明是你先动手打人,怎么好像还有理了一样?”汤老师怒了。
“老师,不是学校要我如实回答吗,我现在就是如实回答。”
“行了景梼,你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尹文妈妈要我这边给她一个交代,我要你明天去给他道歉,然后赔上医药费,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同学,这件事才可以就此揭过。”
“老师,医药费我可以出,但我不会去道歉。”这句话景梼说得很慢,有种说不出的执着和坚定。他知道这样只会更加激怒汤老师,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那这件事情就没完了,景梼同学!”汤老师的声音大了一个度,白瓷杯中的热茶汤震起波纹。
“我就出医药费。”景梼声音低沉沉的,手揪着裤缝,没抬头。这是一种看得人心疼的认错态度。
“你不道歉,你让我怎么跟尹文妈妈交代?”汤老师开始换用商量的语气问景梼。显然,景梼这副乖乖受教的模样让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会去找他聊聊。”
“那这件事情我就让你们自己私下解决,不准再动手动脚,行吗?”汤老师觉得私下解决和道歉没有多大差别,都是一个说对不起,另一个说没关系。
“好。”
景梼刚回到座位,刘荣就一脸诧异地问他:“你怎么没哭?”
“我为什么要哭?”
“你不知道吗?听说之前每个被汤老师骂过的学生最后都是哭着回来的。”刘荣在他耳边小声说。
景梼仔细回想了一下。汤老师骂人确实挺凶的,尤其是她声音一高,就会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仿佛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这么说来,被骂哭也挺正常的。
至于景梼,他在刚进办公室的时候眼睛是有点酸疼酸疼的,但是到后来反而没什么感觉了,因为他觉得,似乎总有人想和他过意不去。
“蔚允,”景梼戳了一下他的背,“你的校服我还没洗,就先穿我的将就下吧。我下次再给你套新的。”
“新的就不必了。”蔚允接过景梼的校服继续听课。
“景梼,你交作业了没?”罗钰回头问道。
“还没,我昨晚只写了一半。”
“一个晚上只写了一半?”昨天作业那么少,这句话说出来连班排倒一的学渣都不信。
“嗯。”他点头。
“那你还交吗?不交作业会扣小组分。”罗钰心疼今天的小组分。
“你拿一本给我抄吧。”
景梼接过罗钰递给他的作业本,看了一眼名字:蔚允。“允”字勾到了作业本的边缘。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行一行写得整整齐齐的句意理解,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景梼开始抄作业。
其实说,来景梼这根本就不是单纯地抄作业。有哪个抄作业的是抱着练字的心态去抄的?
景梼就是这样,一边练字,一边抄作业。所以一节课过去,四分之一都没抄完。
罗钰:……您老人家敢情在练字呢?
罗钰开始抱着消极的态度计算未来的小组分。
抄到下课,景梼感觉挺奇怪的。平常隔个三五分钟就忍不住回头的蔚允这节课硬是没回头一次,特别有骨气。
这么生气啊!
景梼掏口袋,拿出一根棒棒糖往蔚允桌上扔,噔的清脆一响,把旁边怀想将来的罗钰吓得虎躯一震。蔚允听到声音后把棒棒糖塞进课桌,仍然没有理景梼,“谢谢”都不说。
既然物质上的诱惑不行……
景梼打算激起灵魂上的共鸣。
景梼走到蔚允身边,然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蔚允,你带我去吃早餐吗?”
这一刻,带着询问意思的言语好像越过了时间的界限,与昨日汇在一起,似答复。
“蔚允,你带我去吃早餐吗?”景梼应该是笑着的,清风明月般。
“走,景梼,我带你吃早餐去。”蔚允应该也是笑着的,暖风般。
蔚允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他在与自己抗衡。
他多么想遵循心底的声音。
“我吃过早餐了,你自己去吧。”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虚弱。
“你吃了早餐就不能陪我再吃一次吗!”景梼拽着蔚允的手腕往后门走,打算把他拖到小卖部去。蔚允此时精神状态不佳,被他拉了起来,但之后他俩就较起了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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