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宫

    “大郎,收拾好了吗?老太太那边该要传了。”莞芜挑开帘子,见小白仍就对着镜子理着自己的头发,不急不忙地应付她,“这就来。”

    菀芜憋不住露出几丝笑来,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望着铜镜里的印像戏谑道,“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呀?怎生得这般俊俏?”

    小白又瞅了一眼镜子,手轻轻打在肩上的玉手上,“难得你还会埋汰人了。”

    “对了,母亲那边如何了?”他看向门口过来传话的丫鬟。

    “郎君忘了?今儿是方家的大娘生辰。”

    范远一愣,他忘倒是没忘,他姨妈的女儿今日生日。

    “所以母亲是去方家了吗?”

    “是。方家上月就上了请柬,不好不去的。”她一抬眼就见范远神色莫名,心中一紧,“大郎,您不要误……”

    “不要什么?”

    “呃……”

    “邻家也一并去了?”

    “是。”那丫鬟有些不安地开口,“夫人说怕二郎哭闹,因此今日带他去与墨娘一并玩会儿。”

    “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到底我去了宫里也不是不回来了。走吧,否则怕是要祖母等我了。”

    那丫鬟低着头,半个字也不吭了。

    小白带着莞芜,因本就有些迟了,不好让长者等待,所以脚下便快了。一个不慎,转角便与人撞了满怀。

    清荷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见面前之人也顾不得去捡东西,“大郎可好?”

    “我没事。”

    “你们这急急忙忙的!”清荷眼圈还是红的,此时带了笑容,面上看起来十分奇怪,反而逗得莞芜也跟着笑了。

    “清荷姐姐自己不也是急急忙忙的吗?”莞芜笑着去捡地上的小包裹,“这是什么?”

    清荷笑着看了眼那个包裹,然后半是不解半是嗔怪地看向小白,“听说你进宫去竟然连莞芜也不带上!也不知谁还能贴身照顾你几分……我给你做了一些小物件,你且将就着用着吧。”

    “清荷姐姐的绣活若是将就,旁人可还要拿针线了?”莞芜把包裹小心松开一角,粗略一看,扇套、手帕、香囊等等小物件应有尽有。

    清荷笑着把包裹拿回来,拍了拍灰尘塞进小白手里,顺带着白了一眼莞芜,“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练了这样一张利嘴。”

    莞芜笑而不答。她自然不是什么利嘴,不过是知道清荷难过,故意替她疏解几分罢了。清荷今年十六,由夫人指给了唐管家的大郎,上个月就已经出去待嫁了。本就已经难相见,以后就越发见不到了。

    小白轻轻地揉搓着那个包裹的一角,此时不很赞成地抬起头来,“你的那些嫁妆本来就已经费时费力,你还闲得做这些……”

    清荷自然没有料到一番苦心只换来这样一句,心里不由一酸,她抬头看了看天,道,“也不怎么费事。”

    “我每旬休沐都是要回来的,逢年过节宫中也有节假,待你大婚,我自然还是要回来为你祝贺的。”

    “不要为我担心。阿姊。”

    清荷一颤,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又匆匆忙忙擦去,“瞧我这样子,惹人笑话。”

    她握住小白的手,“到了宫里要好生照顾自己,还要加油读书,别让人耻笑了去。”

    “嗯。”

    清荷笑着松开他的手,轻轻地推了推他,“快点去吧。”

    范老夫人和侯爷的院子在整座侯府的中心地带,地方宽敞,侍候的人也多。

    “小白来了?”范老夫人一见到小白就露出了笑容,她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范小白在她面前也不吝于讨乖,整个人扑进老夫人怀里,撒娇道,“祖母今儿看起来可真高兴。”

    “哪有?”

    “祖母哄我。祖母肯定是要见着姑母了,心里高兴,眼里都没有孙儿了。”

    “就你会胡说,祖母这里哪里会没有你?”

    小白其实说得确也没错。女儿毕竟是老夫人千般疼爱放在身边教养了十五年的。而孙子虽是自家的,可到底是宋氏肚子里出来的,与她隔了一层肚皮。

    “可是孙儿就要进宫了,祖母还这么高兴。”他故意嘟起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范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小白原不高兴进宫吗?”

    “哪有,”范小白故意变了脸,露出笑容来,“祖母最疼孙儿了,姑母肯定也疼孩儿。”

    “你这孩子,就会吓我。”她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车驾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端坐在马车里,看着孙子依着宫里派来的女官,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事情,老夫人瞧得倒有些喜欢。

    以前这个孙子被他娘养得娇贵,性子内向怯懦,跟她这个祖母并不熟稔。宋氏又常常借口生病,让他过来请安的日子并不多,她为人旷达,索性也不跟宋氏计较。谁料前年大病了一场之后,这个大孙子倒是自己想到过来给她请安了。老夫人私下里只是觉得恐怕还是家里先生教的他知道规矩,她也就更疼他些,小白因此也就更乐意往她屋里去,如今祖孙俩感情倒是好得多了。

    老夫人心里想着这些事,手上把车帘掀开一道小缝,瞅瞅车驾到了什么地方,她又有几月未见到自家姑娘了。

    范妃的位份是惠妃,偏偏皇帝疼她,还特地赐了一个封号,是一个“繁”字,说是她性格活泼如同繁花,颇得皇帝喜爱,特意为她选了这个字——自然我们都知道的是,书中每一个起名废的诞生都是为了掩饰作者本人才是真正的起名废这个事实的。

    范妃是太子出生那一年的大选入的宫,到如今也已经近十二年了,膝下一直无有所出。先皇后去世之后,皇帝看她为人良善,就将太子给她养育,直到八岁才搬离了她的清和殿。也因了太子这个养子的存在,慧妃虽然只是一个妃子,却是后宫妃嫔之首,这些年来恩宠也一直未断。

    想了想,慧妃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七了,但是天生的好底子和身上那股子活泼天真的劲儿,却真真让她如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明艳。

    “呀,小孩子长得真快,我只是一段日子没有见他,一晃神就这么大了。”等老夫人带着小白见过了礼,慧妃忙不迭地牵过小白,微笑着上下打量。

    “也是我们不好,这两年都不怎么带他出来走动。”

    “是了,小小年纪便生了那样的变故,嫂嫂疼他,不舍得让他出来也是应当的。”

    “小白现在身子可都大好了?”她微笑着问,“课业学到什么地方了?我让二哥提前给你学些东西,不知道可能赶上你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这个称呼硬是让小白背后发毛,他算是他哪门子哥哥?且不说太子乃是全天下第二尊贵的人,更何况人家还有正经的母家在呢。

    “小白有好好学的,必然可以好好担当太子殿下的侍读。”

    繁妃随意地摆了摆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这个你们其实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子学东西慢。”

    范小白:“……”

    范老夫人:“……”

    “琰儿。”范老夫人即时出声阻止她说下去,熟不料慧妃看向她满脸茫然,似乎并不明白她的意思,随即她恍然大悟似地笑了笑,“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只是在母亲和小白面前说说,给小白知道些罢了,况且这件事本也是合宫尽知的。而且本宫说这些也并不是那种意思,太子聪明着呢,只是身子不大好,本宫不会不怜他的。”

    合宫尽知也不等于有人敢拿出来说道啊。

    范老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表情看起来并不赞同,“太子殿下敬你是他的养母,你也要好好待太子殿下才是。”

    “我知道的。”虽然应下了,但是比起老夫人的忧心,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重视,似乎真是无心的。

    “娘子,殿下来了。”

    “啊?他怎么过来了?今天外面下了微雨,快快叫他进来,你们快去准备驱寒的汤水和热茶。”

    范小白面对这个突然一下子变了一副嘴脸的人,倒是有几分看明白了。她关心太子,甚至不惜拉动一整个家族给太子添加筹码,但是嘴飘。

    范远被老夫人牵着,行着大礼候着来人。虽然清和殿因为太子的到来,多了乌泱泱一片人,反倒变得更加寂静。

    首先投入眼帘的是一双金线绣花的黑靴,微微带着一点沙哑的低音在屋子里响起,“阿姨。”到底是养子而不是过继。

    “你快别。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又跑过来了?”

    “听说老夫人已经来了,我来看看,”他微笑着看向范老夫人和小白,亲自把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您快请起,不敢如此。”

    “太子折煞老妇了。”

    他一笑,眼睛在小白身上停了片刻。

    终于见到了正主,只一眼,小白便明白了为什么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了。太子他,大抵满足了天下为父母者对子女的期望——温润有礼、敏慧好学、玉秀天成。

    除了健康的身体。

    “殿下,请用。”宫女送了汤水进来,太子习以为常,接过便喝。

    温暖的屋子里,清俊的少年端着一碗汤水一饮而尽,长长的睫毛染了几分水汽,末了舌尖轻轻一卷,舔去了嘴角的汤汁。

    “这是小白?怎么痴了?”太子的笑总算把范远拉回了现实。

    “是,这就是小白。”老夫人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孩子。”

    范小白笑了笑,撇开眼,指尖掩饰似地卷了卷鬓边的一缕发丝,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跃却过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原著中对于太子的描述非常少,基本上就是男主太惨了过不下去了,把太子扯出来扶个贫;到该给男主让路的时候了,随随便便就让他病死了。勉强也就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路人。然而那还是路人。

    比起原著洋洋洒洒对男主颜值不厌其烦的描述,关于太子小白能想起来的也就是那么几句,什么“太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虽然面带病色可是也掩饰不了那一副天生的好皮囊”,“他命颇坎坷,却生来爱笑,笑中带了些无所畏惧的执拗”之类的话。

    太子今年十二岁,养得精贵,看起来倒也不是很消瘦。男孩的眼睛很明亮,笑容温雅,五官生得极好,如果不是脸上那股子病色怎么也掩不去的话,不难想象他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挥扬精神。

    想到书里太子先天不足,缠绵病榻最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小白乍地有几分怅然若失。大概是因为书中的几行文字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吧。就好似原本一些散落的发着微光的小碎片,如今却变成了自己面前一颗璀璨的星辰,而你是唯一知道,这颗美丽的星辰很快就会燃尽希望,归于寂灭。

    “小白?”

    “呃,祖母?”小白抬起头,发现太子眼带笑意,顺着老人的目光在不住地打量自己。

    “这孩子可能是今日初入宫廷,有些不习惯。”纪氏轻轻抚着他的头,“殿下谦和有礼,小白自然是敬慕的。”

    范远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得说些话了,“咳,怎么不见王家哥哥?他在存璞殿吗?”

    “哪个王家哥哥?”范老夫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爹说,殿下身边原有一个侍读,叮嘱我要与人为善,我想与之见礼。”

    “他不在。”太子答道。

    “诶?”范小白故意不解道,“可是今日不是休沐啊?王家哥哥不应随侍殿下左右吗?是阿远学错了?”反正对家不在场,范远毫不心虚地上眼药。

    “他有事去了,以后会见得到的。”

    “咚——”突然间,繁妃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撂,水溅出一片。大宫女秋霁很识眼色,立即就领了人出去了。

    “母亲恐怕是还没有听说,”繁妃冷笑着开口,“王二病了。”

    “王家想把女儿说给咱们大郎,可是咱们大郎原就有钦天监批过命的,不宜早婚,因此陛下就推掉了。可是王家心眼活络着呢,就想要许给二郎,若不是陛下拦了,恐怕现在就要巴巴给人送进去了。二郎到底才十二岁呢,那王七更是尚不足十岁,不过总归事情是定下了。所以你那王家哥哥平日里可以吃下一头牛的身子,最近身上也开始不好了,看那样子,恐怕是要命不久矣啊。”

    “不过小白你也别怕没趣,少了一个,赵王那边又巴巴地送了一个过来,只怕大郎那里要有得一阵热闹了。”繁妃说话是真毒,而且一上来就没有个完了。小白瞟了一眼太子,见他眉眼一弯,笑得开怀又无奈,“阿姨。”

    “你别拦我,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是看那起子人不顺眼。再说了,要不是心疼你,谁管他们?”

    “我明白。”

    这时有宫女上来汇报时间,慧妃一愣,她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跟母亲说话呢。此时便有些痴地喃喃开口,“虽说外命妇不好久待,可是到底用了饭再回去吧?”

    “夫人,不好不遵守规矩的。”老夫人苦笑着就要起身。

    “老夫人先留下跟阿姨多说一回话吧,是我打扰了你们母女谈话,若是来问,只说是我的意思就是了。”

    “这……”

    “无妨的。只是小白我便先带走了罢?”他看向小白,“小白,跟祖母道别。”

    老夫人愣了愣,知道太子这是要走了,小白自然也不能留下,她看着小白,心里突然就有些空落落。

    “那我休沐的时候再回去给您请安。”他

    任由老夫人把他揽进怀里抱了抱,然后转过身去,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太子的手。

    一碰到那双冰凉的手,小白下意识就看了看,苍白纤长的手冰冷发寒,薄薄的血肉覆着在筋骨上。

    抬头却见太子正对着他笑,小白别过脸去,手上却抓得更紧了些。

    太子本意是想让母女两个好好叙叙旧,谁料小白一走老夫人就好似丢了主心骨一般,任凭惠妃说些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想到女儿常年见不到几面,孙子日后也不能日日在膝前,最后还避开宫人搂着惠妃,偷偷地落了一回泪。

    一路无话,只闻细雨撒在伞上。

    “小白为什么不开心?”

    “殿下不觉得我应该不开心吗?”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这雨雾中重重叠叠叠叠的宫墙。范远顺着看了过去,这墙里墙外,不知锁了多少苦命人。

    范远有些茫然,是有太多可怜人,故而个人的悲欢并不值得几分伤感吗?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雨雾中的那张脸庞,还是说他心系天下,装不下眼前稚子的离愁?也对,如果不是身体的限制,他的一生就应该是大展拳脚有所作为的光辉一生了。

    最终谁也没有接话,“殿下,你往伞下躲进些,衣裳要打湿了。”

    “小白,小白。”

    “啊?”

    “为什么起这样的小名?你的名是什么?”

    “回殿下,叫范远。必戍远疆的范远,是祖父取的。”

    “那小白呢?”

    “殿下,我还有个弟弟,叫范近,小名叫邻家,范邻家,‘犯近’‘犯邻家’。”小白忽视了太子迷惑的神情,又道,“然后我们族里还有个人叫范渐。”

    “范渐?”

    “对啊,‘犯贱’。”

    “咳——哈哈。”

    “唉,殿下,这下您明白了吧,什么样的埋汰名字都有。我还管为什么叫小白呢,总归还算正常。”说来他确实从未好奇过,为什么叫小白。

    “哈哈。”

    “怎么又笑?”

    稚嫩的质问声渐渐远去,一行人的身影也最终归寂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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