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春的季节,花还没有来得及冒头,雨一直没有停歇,绵绵细密,一层一层地铺下来。朦朦胧胧地雾与天同色,仿佛这宫里的天地原来也是宽广的。
存璞殿是宫里一处特殊的存在,与后宫隔绝开来又不同于外客留宿的区域,相反离前面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接近又足够安静,被皇帝指为了太子的住所。
太子殿下这里伺候的人并不算多,小白出去转了一圈,颇为喜爱这里的环境。
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十分疼爱太子。虽然书中也有描述,可是只有真正站在了这里,细枝末节才得以在眼中变得澄明。
“郎君,殿下醒了,世子已经先去了。”一个宫人突然出现在小白身侧,低声道了一句,末了便退去了,仿若从未来过。
小白瞥了一眼那个身影,心里默默记下,不知道是那边的人?家中还是姑母……是担心太子醒来没有看见他,心里会有一个取舍吧。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要算计,也真不知道到底谁更可怜一些。
说到太子醒了,小白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只是在雨中走了一遭回来就能患了伤寒高烧不醒。
小世子是赵王的独子赵云成,大越少有的几个世袭王位。他还没有跟他打过照面,昨日他刚来,晚上太子就病了。晚间听说世子已经进来安置下了,他当时守着太子也就没有想起过去看一眼。
“小白,你过来了?”
他抬眼看向太子,太子依靠在床铺上,原本通红的脸颊降了温,现在反而有些惨白。
“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看着男孩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颜宸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一个人,“我好多了。小白,见过你云成哥哥。”
这下忽视不了了,只能乖乖见礼,“见过世子。”
“小白,你好啊。”男孩子比范远高了大半个脑袋,眼睛亮亮的,还没有开口嘴角已经先勾起来了,跟太子一样,是爱笑的人。不过却也不大似太子,他的笑里少了那几分含蓄温润。
小白眨巴眨巴眼睛,“世子可能不知,我的单名一个远字,世子可以叫我范远。”
赵云成也眨眨眼睛,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笑容明亮,“小白不就是你的小名么?”
范远:“是。”
“小白,那你也叫云成哥哥就好。”
范远:“……”
“世子既非我的尊长,又非亲眷,这样称呼似是不合事宜。”范远挑衅道。
突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润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日后即为同窗,此时又为芳邻,一声小名也不为过。”
小白不应,算是默许了。
接着,他看着小白如逗小孩一样问他,“小白今儿去哪里玩了?昨夜睡得可好?用得可香?有没有想念家中至亲?”
“刚刚把存璞殿转了一圈,这里真好,小白很喜欢。”
“是吗,那倒很好。”
“诶?”小白突地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太子的胳膊,“殿下穿的不多?怎么还把手放在外面?凉了怎么办?”
“没有关系……”
“殿下不要觉得不打紧,祖母常说,儿时不注意保养身体,日后便有罪受了。您恐怕不知道,外面洗衣服的人家,常年浸在水里,没有几年手就疼了。”
赵云成愣了愣,他从小只有别人照顾他的份,叫他自己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太子含笑依着他把手放了回去,“小白还知道洗衣服的人家?”
“不是的,是家中浣洗的仆人告诉我的。”
太子没有问下去了,“说来小白似乎没有从家里带人过来?要意衷给你安排贴身的人吗?”
小白看向旁边那个一直站立着的大太监,微微行了行礼,“那就麻烦您了。”
“不敢。”意衷正想回太子的话,就被小白突然点到名的了,他心里颇为惊奇小白竟然认得他,面上却不显,十分淡然地还礼。
“殿下,您一直都这样吗?”小白仰脸问道。
“什么?”
“喏——”小白随意指了指还在旁边守着的太医。
一边的赵云成此时总算找回了存在感,连忙给小白使眼色,你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然而小白并没有看他。
“是啊。我自打生下来身子就一直不大利索,多亏太医们照料有方。”
“那还怎么会一点雨水就着凉了?在娘娘宫里还明明喝了驱寒汤的。”
“小白,你问这么多,殿下怎么来得及回答?”赵云成一番好意,却见人家小白压根不理他。
赵云成:呃……
“再说这日日都要喝药,哪里是好玩的?”
“药自然是每日都要吃的。”颜宸笑了笑,眼睛却看着赵云成,“小白还是孩子性子呢。”
“那您倒是多注意些啊。”小白心中叹息,言语之间本是假意此时竟也带了几分真心,毕竟眼前之人龙章风采却寿若蜉蝣啊。
“……”颜宸一时接不上来了。
“哈哈,小白,你这么多话,殿下如何答得完?不若让殿下好身休息吧。走走,小白,你带我去看看外面。”
“呃?”
“也好,小白,出去玩吧。”
“是。”
随着两个人出去了,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不少。侍女送了试好的药上来,意衷接了过来奉到颜宸面前。
“虽然范小郎君年幼,还有许多需要殿下教导的地方,但是倒也难为他一片赤子之心。”他看着颜宸喝了药,把放了小甜点的碟子进上。颜宸喝了苦药,又塞了甜点,口中总算好受了些。此时颇为适意地眯起双眼,道,“却也未必如此。”
“大郎这话怎么说?”
颜宸笑着把碟子推开,“不论如何,等闲视之。”然后躺回了被窝,掖好被子,沉沉睡去。
此时,听声亭。
“哎呀,范小白,你就长这个样子啊?”赵云成把范小白丢在亭子里,一脸看珍惜物种的模样。
范小白:……那我应该长什么样子?你一脸嫌弃是什么意思?
“怎么跟个姑娘似的?”他扯了扯他的脸,滑滑的,手感很好,于是赵云成又扯了扯。然后就看见了范小白凶恶的眼神。
“咳咳,小白,云成哥哥没别的意思,你再长长,长大了就好了。男孩子嘛,还是要更……更什么呢,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这个样子是不对的。”
我呸。小白横了他一眼。
“娘生父母养的,我就这个样子了。”
赵云成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尴尬,反而一下子十分精神,“说到这个,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娘,我就不用来了。唉唉。”
“我娘?”
“怎么,你娘都没有跟你说过我娘的事情吗?”
范小白其实跟他娘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邻家年幼的时候,他娘更是脱不开身。于是他故意不屑地扫了一眼云成,“你娘是何许人也?值得我娘刻意跟我一说?”
云成也不生气,“你说得也对,是我娘太在意了。我跟你说呗。你恐怕不知道,你外祖家跟我外祖家,本来就不太对付,然后我娘比你娘只大了两岁,所以她们俩从小也就不对付。据说你娘性子内敛,很多时候根本不搭理我娘,可惜我娘偏偏事事都要跟你娘较劲。其实我娘出身显赫,但是她却一直心羡你娘出身名流,自认为出身低了一筹,因此心心念念要在嫁人上胜过你娘。”
“我爹呢,虽然是个异姓王,可是那也是实打实的王爷是吧?我娘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结果我娘嫁过来没有多久,谁知道突然就小选了。我娘肯定没戏了,但是你娘不一样啊。说不定你娘进宫就得封了高位,那我娘日后看见了还不得乖乖行礼?据我爹说,我娘那段时间在家里急得上蹿下跳的。后来,是我娘求了陛下,你娘才免了小选。”云成微微一笑,神色之间全是一副“你该感激我跟我娘,不然就没有你了”的样子。
小白翻了个白眼,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贱兮兮的。他心下暗忖,赵王妃是陛下嫡亲姑母庆安大长公主的女儿,自然有些说话权,可是凭他母亲的身份却未必要参加选秀。他的外祖家那一支虽说没有什么高官厚禄,但是宋家却是真真正正底蕴深厚的世家,更重要的是,他的外祖差不多是整个文坛的领袖,当世清流,他母亲嫁给他父亲,在范远看来,说不上多好,自然,也未必多坏。
“然后你看咯,我娘只有我一个,你娘也只有一个,这算是不输不赢。谁知道你娘又生了你弟,把我娘气了好一场。听说你要进宫来了,我也就被迫来了咯。哈哈哈,其实指不定我娘现在正在家里哭呢,我打出生起就没有离过她。”赵云成接着又耸耸肩,“其实我娘赌气赌了这么多年,恐怕你娘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呢。”
赵云成侃侃而谈,小白看上去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其实却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他下意识就否认道,“不对。”
“嗯?怎么?”
“没什么。”小白抿抿嘴,他心里断定,按照宋亦秋的性子,越在意越假装不在意,心里怕是暗暗也较着劲。
好在赵云成也不问下去了,他耸耸肩然后道,“说到头来,你母亲也可惜了,还是繁惠妃最后赶上了时候。”
他姑母那时候年纪小,尚未定亲,却又刚好及笄了,乍看起来岂不是正好?
不过……小白瞥了一眼赵云成,见他一副毫无所察的样子,心道,他们陛下什么时候喜欢过温婉的人呢?先皇后是端庄大气,乃巾帼英雄;现在的繁慧妃泼辣可爱;甚至是男主的母亲,书中描写她爽快大胆,都不是宋亦秋式的温婉。
亭子四处透风,不知不觉也已经呆了有一会儿了,小白紧了紧衣服,“你觉不觉得冷?”
“……那你回吧。”
小白长得清秀,如今的年纪正是男女莫辨的时候,可是背影看来,一脚一步稳妥而沉定,却已经有了几分少年的意味。
“大郎,王妃给太子殿下准备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去?”
“稍候你给意衷公公送过去就是了。”
“呃……大郎为何不等殿下午间休息好了亲自送去,太子岂不是会更加高兴?”
“阿来啊,”赵云成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小就跟着自己的侍从,“你告诉我,是王府的饭吃撑了,还是留香居的姐姐们不好玩了?我的鸟儿们都还挂在廊子下面等着我呢。何必凑这些热闹,谁稀罕谁上呗。”
赵云成摊手,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接着一阵冷风刮起来,整个冲进他的怀里,他整个一哆嗦,“阿来,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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