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的距离,很近。
肌肤的碰触,短短一瞬,令人心悸。
为何要伸手过去,为了阻止他,还是为了碰他?无法形容的情绪,喷薄而出,眨眼间,一切已经发生。
许韵声抬眸,重复道:“失误?”
雒仁金嘴角泛着一丝冷笑,习惯性地,带着点掩饰:“不小心而已。”
无理取闹!
平时动手动惯了,见人就要发疯吗?他还想揍他不成?
许韵声不想和他独处,忙转身而去,衣随身动,宽袖挥舞,像是蝴蝶停歇时竖立于背上的翅。
雒仁金凝神看去,又恍然回神,也转身离去,不忘低低咒骂一句:见鬼!
许韵声匆匆回房,一不小心关门太重,吓得青鲤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六爷,您怎么啦?”
许韵声故作无事:“我出去透透气。”
青鲤连忙下床,语重心长:“穿着这身出去,要着凉的。”她走过去,顺手一摸,果然他的双手冰凉。
许韵声垂眸看了一下她的手,忽地又想起方才那一幕,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发颤,激灵似的。
青鲤在意:“您看,还是冻着了。”
她又给他披了衣服,许韵声摇头微笑:“没关系。”
他只是有点被雒仁金吓到了。
他突然出现,突然动手,令人措手不及!
那些捉摸不透的行为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动机?
他还想怎样?
…
一只传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外。
有人取下信筒,看过信后,不等信鸽飞走,一把抓住它的脖颈,不顾它的挣扎,直接掐断了它的脖子。
鲜活的生命,突然终结,无声无息。
几步之外,红炉煮水,白雾萦绕。
井水沸腾,咕嘟咕嘟地发出声响,那人正要伸出手来,却被对面的雒仁金阻止:“算了,你刚杀了生,手上有杀气。”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收回了手。
“物尽其用,算是善终了。”
雒仁金不擅沏茶,马马虎虎,茶叶冲散,热水四溅。
那人看了,微微摇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做大事的人,最忌心浮气躁,偏偏他全都占上了。
雒仁金也嫌麻烦,皱眉道:“大热的天,喝什么茶?你也是个怪胎!”
对面那人闻言又是一笑,笑声清淡。
“我天生不足,一向喜热的。”
雒仁金抬眸看他,细细观察,只觉他的气色不太好。
他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
雒明收养过三个孩子,雒仁金排行第二,王陆海排行第三,而对面的这一位就是三人之中的老大,吴星河。
他是最年长的,也是跟随义父时间最长的。
“你现在的规矩也蛮多了。”
吴星河端起他沏好的茶,轻轻一抿,一脸遗憾。
“这么多年来,咱们这双手沾过多少脏东西了,杀气又如何呢。”
吴星河平时深居简出,既不像雒仁金大摇大摆地在外面作威作福,又不像王陆海隐藏颇深,谋官霸权。
他低调安静,从不轻易抛头露面,而他经手过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血混着泪。
雒仁金是义父的“头马”,而他是义父手中最锋利的剑。
他们偶尔聚聚,叙话几句。
雒仁金今天格外沉默,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了解他的人,还是很容易看出几分端倪。
“怎么,你也觉得这茶不好喝?”
“嗯,味道不好。”
雒仁金淡淡回应。
吴星河轻咳一下,狭长的眼,仔细打量他一阵:“你不是没有味觉的人吗?小时候,你连乞丐碗里的馊饭也要抢来吃。如今这么敏感?”
当年,他们在街头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脏兮兮地,又弱又强,像是一只被母狼丢弃的狼崽子。
他不是讲究的人,如今的体面只是伪装,阴沟里长大的人,突然讲究起来,必定是存了什么心事。
雒仁金直视着他的脸:“你也来探我的话?”
吴星河摆摆手,只把他沏的茶,全部倒掉,又重新烧水。
“太凶狠的人都藏不住心事。”
“我没有心事。”
“那就是烦恼了。”吴星河温温和和,完全不见方才杀戮的决然狠厉。
雒仁金皱眉沉默。
算不上是烦恼,勉强只是一个小小的困惑。
“我也略有耳闻,那个许六爷。”
雒仁金冷笑:“呵,你都知道了,他倒是挺出名。”
吴星河一语中的:“都是因为你,他才这么出名的。”
“什么意思?”
“你都拿不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啊。”
一个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一个是金玉其外的小儿郎,有什么好针锋相对的!
唯一可以僵持下去的原因,就是雒仁金手下留情了。
“你现在住在许家?”
雒仁金承认:“是。”
吴星河又深深看他一眼:“太费心了。”
雒仁金不躲不避:“就是玩玩而已。”
算是玩玩吧。
吴星河淡淡笑道:“这太不像你了。”
依着他的个性,现在的许六爷,早应该是个残废了。
说话间,水又煮沸了。
吴星河敛着袖子,重新沏茶,同样的步骤,不同的味道,茶香四溢。
两人再次喝茶。
吴星河告诫他一句:“你想要玩,那就好好地玩,像小海那样乘兴而来,尽兴而去,不留恋,不留情。”
雒仁金闻言色变:“你也觉得我在wan男人?”
他和王陆海不一样,不是一路人。
他不喜欢男人,绝不!
“玩什么不重要,自己喜欢就好。”
吴星河不以为然,风轻云淡。
“怪胎而已,什么喜欢!”
许韵声身上有什么讨喜之处吗?没有!
“如果你真的心烦了,不如交给我。”吴星河“好心”建议,“我来动手,不会让他遭罪的。”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那些碍眼的人,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
雒仁金闻言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用了,你不用动他。”
吴星河垂眸微笑,面容平和:“你真的很在意他啊。”
有趣。
雒仁金沉吟片刻,才道:“他太怪了。”
吴星河突然来了兴致:“哪里怪?”
“说不上来,反正,不男不女的。”
吴星河又一语说中:“长得不错。”
哪里是不错,太不错了。若他是个女人的话,许家也许早就有救了。
“我没见过那么像女人的男人。”雒仁金坦白。
吴星河含笑看他:“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女人?你又对女人了解多少?”
雒仁金浓眉紧蹙,抿唇道:“我也没见过那么不怕死的人。不止不怕死,简直就是在找死。”
吴星河闻言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种意味深长地沉重:“那他和我们是同类了。”
同类?
雒仁金眉心一动:“他不算……”
吴星河打断他道:“不要小看了任何人。二十年前的你和我,也不过是蝼蚁一般孤弱无助的垃圾而已。”
“他折腾不出什么花样的!”
等他查清了许韵声的老底儿,看他如何应对!
他一定有秘密。
吴星河听着看着,放下杯子,明白一件事来:“你对他很特别,对他格外好奇。”
雒仁金并不急着否认。
“我们都不是自由身,办好了差事,日子才能过下去。所以,你不要太过在意别人,凡事还是要以自己为先。义父那边一直很器重你,你前途无量。”
吴星河突然有点担心,担心他。
雒仁金敷衍地回应了一句,安安静静地继续喝茶。
眼睛看在桌上,心思却已飘远。
吴星河不再打扰他的思绪游离,同样也是默默地,时不时地轻咳一声。
须臾,雒仁金回过神来:“你的肺病是不是严重了?”
吴星河摇头:“本来就是这样,老毛病。”
雒仁金沉声道:“你要保重!”
吴星河点头:“我还死不了。”
他这条命是有定数的,如今,他能多过活一日是一日,已经值得感激了。
“义父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吴星河淡淡道:“宫中的事,你我都不用管,外头的事,尽在掌控之中,义父让咱们休养生息,不宜妄动。往后半个月,无需主动联络,静候消息即可。”
他话外的意思,就是可以清闲几日。
宫中要有大动作了,外面越安生越好。
雒仁金再度开口:“我想回一趟金河。”
吴星河凝眸,想也不想:“快到日子了。”
“是。”
吴星河望向他:“替我也上一柱香,多烧些纸钱。”
雒仁金点点头,没有回应。
“你还是不相信?”
“是,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金河,不是他的故乡,却埋葬着他的父母,还有他妹妹的衣冠冢。
吴星河轻轻一叹:“那就继续找下去,反正,已经找了这么久,你不会放弃的。”
“是,就算找一辈子,我也会找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星河望着他,继续道:“我很羡慕你,无论如何,你在这世上还有眷恋,还有牵挂,而我没有。我生来死去都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雒仁金听了,苦笑似的:“如果你有妹妹,你不会把她卖掉的。”
他脖子上带着的那枚铜钱,就是他的“罪过”,他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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