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定离手！压大压小啊！”
色盅骰子摇得哗啦响，惹得众人全神贯注，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
短短一瞬，输赢既明。
赢者得意，输者气急，有失有得，有去无回。然而，同一副骰子，有人赌得是钱，有人赌得是运。
许老三连输十局，仍是不死心，拿出身上仅剩的一张银票，重重地拍在桌上，骂骂咧咧：“再来，压大！老子今儿就是不信这个邪！”
“开！”
“一二四！小！”
二十两又没了。
“该死的！”
许老三输个精光，仍是意犹未尽。
下一局还没开始，旁边就有人推推搡搡，他硬是站着不动，不肯让出这个好位置。
喜好玩这些的人，没有几个是不迷信的。
“风水”关乎“运气”，一旦认准了这个位置，就不会轻易挪动。
许老三在家里蛮横惯了，脾气又大，到了外面也是一样，处处与人争执。
“有银子就是大爷，没银子立马走人！摆什么横！谁不知道，你们许家欠着一屁gu外债！”
有人一语道破，众人哄笑连连。
许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得很快。
许老三满脸涨红，正在窘迫尴尬之际，身后突然有人高声：“谁说三爷没银子？三爷风光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尿裤子玩呢！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说话者名叫周元，外号“周大虎”。
此人四处闲晃，混迹市井，打架斗狠，招猫逗狗，时不时地帮人跑腿儿做点杂事过活，不算是什么正经人。
许老三和他没什么交情，只是见过几面。
周元嗓门大体格壮，一嗓子吆喝起来，惹得众人纷纷收了声儿。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麻烦！
周元主动帮腔，许老三虽看不上他，但也不好说什么。
“三爷，好地方多得是，您何必屈尊降贵和这些人混！走，我请您！”
许老三憋屈老半天，被他巴结讨好，自然心里受用，加之，他身上没了银子，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
周元请许老三喝酒，点了一桌子好菜，大方得很。
许老三半推半就。心想，家里过得不顺，难得外头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男人之间，最容易结交“酒肉”朋友。
几杯黄汤下肚，就着几段荤段子，一番嘻嘻笑笑，这交情就有了。转头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好得仿佛小时候穿过同一条裤子。
许老三本就是个话多的人，喝了酒，嘴巴更没了把门儿的，百无禁忌。
周元留心听着：“三爷，您这样的贵人，不该受一个黄毛小子的窝囊气啊！这么大的家业，当真白给了他！”
“哼！毛儿还没长齐的野种，威风个屁！老子早晚要收拾他！”
“对对对，三爷，您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看看！要不然……”周元哈哈一笑，压低语气：“直接分家得了！”
分家？
许老三听得双眼发直，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摆摆手：“不能分家！我们家老爷子那个脾气，分家就是找死！”
周元继续劝说：“嗳？凡事好商量，眼下不是困难多吗？那二爷在外头欠债，连累了这么一大家子，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树高了分叉，孩子大了分家，合情合理。三爷，趁着许家还没有被外人掏空，赶紧分，能保一个是一个！”
说实话，许老三不是没动过分家的心思，只是他不敢提。
平时小打小闹，再怎么折腾，老爷子生气也懒得搭理，可要说分家，老爷子怕是能一气之下打断他的腿！
分家是“大忌”。
许老三叹息：“我家老爷子正病着，怎么分？再把他气个好歹……”
周元面露狡笑：“三爷，这才是好时候啊！”
“嗯？”
“老爷子病了，知不知道都一样。而且，三爷要分，他想拦也拦不住啊！二爷他不是也不在吗……这排资论辈，自然您是这个。”周元边说边竖起自己的大拇指，示意他要拿强拿大，抓住机会。
许老三眼珠子转了转，只觉他的话有点道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许韵声就是那只该死的“猴子”！
既然现在，老爷子病得糊里糊涂，不如索性大闹一场！
酒壮怂人胆！
他不仅怂，还坏！
许老三作势摔了酒杯，怒气冲冲：“分家就分家！我必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
“好！三爷果然硬气！佩服佩服！”周元得逞一笑，忙又给他换杯子倒酒：“三爷，您只管好好地分，有什么需要人手的地方，招呼一声，兄弟带人帮忙！”
以多欺少，仗势欺人，他最在行。
…
细雨绵绵，又是灰蒙蒙地一天。
青鲤刚烧好热水，还未伺候六爷起床，就见院外来人。
她立刻警觉，放下水盆，忙迎了出去。
“什么事？”
来人是个青衣素面的丫鬟，拘谨不安，看着有点眼熟，像是三房那边的人。
“奴婢给六爷传话，三爷和四爷有要紧事找六爷商量，请六爷过去一趟，他们正在西苑正厅侯着呢。”
青鲤闻言蹙眉，细细打量她一番，点了下头，让她去了。
这一清早的！
青鲤一直盯着那丫鬟走远，方才进屋传话。
这会儿，许韵声早就醒了。
“六爷，他们不一定憋着什么坏呢！”青鲤皱眉，一边伺候他梳洗更衣，一边小声嘟囔：“能有什么要紧事？保不齐，又要给六爷您裹乱！”
许韵声闭目养神：“只要我在许家一日，他们就不会安分。”
在他们的眼里，他估计比雒仁金更可恨吧！
西苑，正厅。
许老三居中而坐，腰背挺直，面如寒霜，瞪眼飚着劲儿，不见平时吊儿郎当地散漫神态，稍有那么一点点气势。
他的身旁，林氏和许老四两口子排开而坐，犹如他的左右护法。
许老四愁眉苦脸，盘着手里的核桃咯吱响，惹来林氏的白眼：“老四，一会儿你可要争气点，别什么话都让三爷一个人说！老六那小子精明得很，别看他平时沉默寡言的，肚子里都是主意！”
许老四犹犹豫豫：“这个时候提分家，行吗？”
林氏闻言又白了他一眼：“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等老六把家底儿都给捣腾空了，咱们两房人喝西北风的时候？”
张氏暗暗戳了一下丈夫的胳膊，让他别多嘴。
难得，三爷霸气一回，今儿起了这个头！
分家好啊！直接拿钱走人，不用一大家子人挤着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规矩多，麻烦更多。
许韵声不紧不慢地过来，见他们这副架势，就知事情不简单。
许老三沉着脸，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提出自己要分家。
“家里乱成这样，日子过得太费劲！我和老四商量了一下，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分家！”
许韵声听了这话，略略抬眸扫了他们一眼，毫不在意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半响无言。
许老三憋着一肚子话想要发作，许韵声却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波澜不惊。
他什么态度？
不说话就行了！没门！
“老六，我们是铁了心要分家，你给个痛快话吧！”林氏嘴快，忙跟着说了一句：“分，还是不分！”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韵声，似有逼迫之意。
许韵声慢慢开了口：“你们想分家，我不拦着……不过，老爷子之前有话交代过，想走的只管走，但不许拿走家里的一文一厘！”
许老三目光愤怒，拍桌而起：“老六，你真不是东西！这家里的好处，你一个人全占，坏处我们大家抗！你小子为许家做过什么？不过就是嚼嚼舌头，哄老爷子开心罢了！你当家，你也配？野ji下的野种！我今儿是给老爷子面子，这才和你打声招呼，你给脸不要脸，别怪我不客气。”
青鲤在旁，气得脸色发白。
三爷说话太难听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许韵声仍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漠态度，冷静地像个局外人……
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想大闹一场？让外人再看一次许家的笑话，还是胡搅蛮缠，气得病榻之上的老爷子，一命呜呼，你们就满意了？”
眼下是什么状况，老爷子的身体，再闹就是死！
“要走趁早走。”
许韵声也不给他们留面子了，更加直接：“许家的账房空空如也，家里的开销用度，全靠我的体己勉强撑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处宅子，还是要交给雒仁金的！”
大宅的房契和地契，都在雒仁金的手里，说句不好听的，这里现在应该可是“雒”家，不是“许”家。
他不温不火，冷静克制，反而让他们落了下风。
这小子真不要脸！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许老三又道：“你是不是早存了心思，要赶我们走！账房有多少银子，听你说得不算，有本事把所有东西摊开来，让我们看个明明白白！你有什么体己，还不是许家的钱！”
“三爷……”
许韵声闻言缓缓起身，下巴抬高，脸颊的线条紧绷，垂着眼道：“看了又如何？你们看得懂吗？三爷有心处处针对，好！我就给三爷个出头的机会！只要你能扛住泰和钱庄那笔外债，扛住雒仁金的刁难算计，保住云秀阁，不倒不卖！我，许韵声立马离开，再不应付这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
想惹事儿，就要扛事儿。
“你们，谁想做许家的主，谁就得扛下这笔债，打赢雒仁金，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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