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亮起,微风轻柔。
灯下,许韵声神情专注,双眸闪闪发亮,如淬真金,手上的算盘拨弄得飞快,噼啪作响,忙而不乱。
青鲤端来参汤,静静放下,自己蹲坐在小杌子,双手撑头,不言不语,只望着六爷发呆。
许韵声算了半天,最后,仍是蹙眉。
银子不是算出来的。
这金陵城的生意做不开,他就得想办法北上出货了。
好东西是从来不愁买家的。
“六爷……”
青鲤察言观色:“趁热喝点参汤吧,奴婢仔仔细细熬了一个下午呢。”
今儿六爷折腾坏了,出城上山,斗智斗勇的,身体必定乏累。
许韵声接过来:“何必这么费事。”
“六爷在外头办事,奴婢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做做这些了,要不,奴婢还有何用。”
许韵声抿了口汤,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你想跟着我?”
青鲤忙点点头:“奴婢当然想了。今儿的事……真是后怕,那个雒仁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万一……”
人心险恶,光是想想,就有一阵鸡皮疙瘩,掠过全身。
许韵声垂眸:“他再卑鄙,还不至于对一个男人动手动脚。”
雒仁金是认钱不认人。
青鲤犹犹豫豫:“您有难言之隐啊……”
就算,六爷再能再厉害,到底也不是百无禁忌的真男子。
许韵声又喝了几口汤,凝眸看她:“若不放心,你就跟着我吧。”
青鲤微微一怔,期盼地望着他:“真的?”
许韵声抿唇:“你本来就是一直跟着我的,留在这里,你也不习惯。”
青鲤欢喜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忙起身道:“奴婢得去准备一下,明儿跟着六爷出去,不能给六爷丢人。”
没走两步,她又转身看向六爷,问道:“六爷,明儿您要去哪儿办事?”
“听雨楼。”
许韵声嘴角的浅笑,慢慢淡了下去。
如果,雒仁金听信传闻对秦雅音下手,就是自己连累了她。
身处红尘,诸多禁忌,本就不易。
青鲤纳闷:“六爷,那边有什么事儿吗?”
“恩……”
许韵声长长应了一声。
青鲤忧心:“六爷,您一个人管这么多事,管得过来吗?”
许韵声沉沉道:“管不了也要管。”
他没得选。
得知,许家安的下落之后,阮氏连夜收拾好衣服包袱,天蒙蒙亮时,就带着三两个丫鬟婆子,按着许韵声的交代,一路寻了过去。
阮氏心里再怨,也不能舍弃二爷。且不说,夫妻一场,她不能让二爷低头认这个栽!十几年的忙活儿,到头来一场空!
他们没儿子傍身,还有两个待嫁的闺女,就算是为了她们,也得撑着。
许老三得知二哥有了消息,满脸鄙夷:“我就说嘛!他一个人找地方躲清闲去了,吃穿不愁,滋润得很!”
许云冉想替二伯说几句好话,结果,却被父亲指着鼻子臭骂,是嘴欠没心肝的东西。
他闷闷不乐地出去转转,正好,遇上许韵声出门坐车,忙跑了过去:“六叔……”
青鲤掀开帘子,许韵声露脸,眉眼平和,静静地看着他。
许云冉怔了怔,拱手行礼:“给六叔请安。”
许韵声点了一下头,知他有话。
“六叔,您这是要出门……”许云冉略显拘谨,试探地问:“您要是去店里头的话,能不能也带上我?”
尤其在家做个吃白食的废物,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青鲤闻言,凝眸看他,眼神防备。
三房的人,一向最多事!
他别是存了什么歪心……
许韵声淡淡开口:“我今儿不去店里。”
“那六叔要去哪儿?”许云冉吞吞吐吐,“您能不能也带上我?我想跟着六叔,给您当个随从也成!”
家里死气沉沉地,他呆不下去。
青鲤的眼神越发警觉。
许韵声抿唇:“我不需要随从。”
许云冉闻言,匆匆看了一眼青鲤,心想,六叔还是有心避讳,宁可带个丫鬟也不带着自己。
他也是自讨没趣,六叔不喜欢父亲,自然也不会喜欢他。
许韵声垂头丧气,正要转身,却听许韵声又道:“打起精神来。”
“啊?”
许云冉不解抬头。
许韵声淡淡道:“把头抬起来,后背挺直。咱们许家不会垮,一切都会过去的。”
折腾归折腾,大人们的失误,不该让孩子们寒了心。
“是。”
许云冉怔愣过后,忙挺直后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
今儿是个毒日头,热气蒸腾,腻得人发汗。
楼里的姑娘们,睡不得懒觉,慵懒随意,手持绢扇,轻轻地晃,倚着围栏,一处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须臾,许韵声来了,她们一个个都收了声,有意无意地拿着扇子,遮住脸,斜露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许家六爷,名声在外。
且不论他的出身如何,单看这张脸,就能勾得人心痒痒。
身处风月之地,若能遇上这样的客人,便是福气了。
红粉佳人爱美男,尤其是他这样的花美男。
寻欢作乐,本该夜里才尽兴,灯火朦胧,欲盖弥彰。偏他喜欢白天来,难道……别有一番情趣。
姑娘们嘻嘻笑笑,许韵声过耳不闻。
他来找秦雅音,提及雒仁金,话没说三句,就听她轻轻笑开。
秦雅音穿着白绸长袍,敛着宽袖,对镜梳头,捻着手中发丝:“六爷,不用担心。我从小卖艺为生,靠着别人的脸色和赏钱过日子,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天底下,不是只有雒仁金这么一个恶人。
许韵声淡淡道:“小心为上。雒仁金这个人,很危险。”
秦雅音缓缓转身,望着他问:“他很难对付,是不是?”
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卑鄙之徒,粗鲁恶俗,怎能不肮脏难缠?
许韵声沉吟:“他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哦?”秦雅音挑眉。
“他想要吞下云秀阁,不是单纯地为了钱,而是为了官锦甄选。”
秦雅音想了想:“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他们这些放高利贷的,一向都是挑最肥的肉下口!许家那点家底儿,实在不值得!”
还是他聪明,做事不光只看表面。
“六爷有什么对策?”
“我昨儿去了一趟织造衙门,见了王公公。不过,雒仁金比我更早了一步。他们似乎有点交情。”
秦雅音沉思:“那位王公公,我也略有耳闻,绝非泛泛之辈。宫里头的事,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莫要为难。”
“我量力而为,看着办就是。”
秦雅音戴好发簪,转身看他:“难为你这样想着我,特意跑这么一趟。肚子饿不饿,我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儿。”
许韵声微笑摇头。
青鲤适时开口:“六爷早上只喝了半碗鸡汤,垫了垫肚子。”
她的语气稍显无奈,似有告状之意。
秦雅音柔柔一笑:“你这丫头,也是个不懂变通的。滋补身体的食物,又不是只有那些汤汤水水,多换换花样吧。”
实心眼儿的丫头。
青鲤恍然:“啊,是奴婢错了。”
六爷随和,就算真的吃腻了,也不会对自己明说的……
许韵声淡淡开口:“是我自己没胃口,青鲤的手艺是极好的。”
青鲤低头一笑,微红了脸。
秦雅音起身,取来一盒松木点心小盒,含笑打开,展示给许韵声道:“六爷,看看这个。”
白绢垫底,四格方正,盛着四块小巧玲珑的糕点,青红翠白,颜色样式,各不相同。
看着好看,闻着清香。
许韵声眉眼弯弯,轻轻道:“糯米糖心。”
精致无暇的脸颊,瞬间露出犹如孩童般满足的微笑。
“六爷请用。”
许韵声拿起一块,轻轻咬下,糯米入口松软,糖心浓郁,甜而不腻。
“红豆,绿豆,花生,芝麻,都是六爷喜欢的。”秦雅音兴致勃勃地说着。
许韵声抿唇含笑,一口又一口地,把四块点心全都吃完了。
他难得这样好胃口。
秦雅音一脸满足:“我就知道你喜欢。”
他素来更喜欢糯米。
青鲤见状,忙问:“这是哪家的点心?六爷这么喜欢,奴婢定要常去,多买回来些。”
六爷喜欢的东西,本就不多。
秦雅音摇摇头:“金陵城是买不到的。”
“咦?”
“之前有位客人去了趟江宁,我托他带回来的。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可不容易。”
外头一天热过一天,运送吃食,最是费事。
这段时间,许韵声过得太辛苦了。
秦雅音不能帮他什么,只好寻来些小玩意儿,哄他开心,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许韵声抿唇擦嘴:“谢谢。”
秦雅音也是心满意足。
“你自己在外头要时刻小心,我这边,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雒仁金想要动我,可没那么容易。”
这些年来,她手中积攒下的人脉,绝非常人可比。
“好。”
秦雅音起身,替许韵声整整衣领袖口,又想起一事:“我再告诉六爷一个好消息,苏谭快回来了。”
许韵声微微挑眉:“何时?”
这么快,他回漠北探亲,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四五个月的时间。
“也就这一两日吧。”
“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秦雅音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朋友有难,他怎能坐视不管呢?”
想他那样冲动的性子,回来之后,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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