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听到这种说词愣了下神,本想训斥她一顿也找不到话头了。一个服服帖帖,什么都随你的人,好像说什么都没气力;不说点,又觉得让她轻松躲过去,总缺点什么。
他怔了片刻,头痛,缓缓道:“回去吧。”
呃,就这样过去了?
王娡趁机悄悄退了出去,有点庆幸他没怎么着自己;想到女儿会醒,加快脚步离开了。
太子确实没想好怎么惩治她,最重的一闷棍也只是把她贬到永巷浣洗室里,仅是有其形无其实的惩罚,背地里还给开了方便之门……主要是不舍的。仅让你好好认错,摆正姿态……偏偏王娡又擅长此道,认错认得比他想象得还好,摆的姿态比他需求的还好…然后,就没然后了。
宫里其他人也许能一笑置之,但一直关注此事的北宫其他仨良娣,就觉得太子偏心偏得没边了,看平时行事都八九不离十的,怎么就在一个宠妾身上这么有失分寸?
“太子是眼盲了还是被下了蛊了?那个阿渝,不,现在叫王娡,就这样全身而进,又回到静德殿过太平日子了?连太子妃、太后的面子,他都没算给,就把青萍的舌头活活给割去了。这叫什么?宠妾有错在先,还不让人说话?我们背后也不能评评理了?”
“还评理?不就是做给我们看的么?让我们以后不要嚼舌头。太后自然没这闲心,皇后有真正的眼疾,天天在椒房殿躲着,那是没办法。而我们北宫里的人,想说个公道话看来也不行了,以后见了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一枚劣币,正在驱逐我们良币嗳。”
“生了个丫头,就想一手遮天了?”
“她倒没手遮,是太子的手帮她遮的。”
“我们这些有儿子的人,反倒不如一个只会生丫头的人,受优待。”
“没有我们的儿子在前面垫着,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他才有闲心维护那个宠妾吧?说到底我们在前面的都是垫脚石呀。”
“听说她只会生丫头,是真的么?”
“据说是算命算出来的。我是信天命的人。”
“也幸亏她生不出儿子,这要生了儿子,还得了啊……”
“只能说人家会勾搭人。放在你我身上,有这能耐吗?太子也给咱机会了不是,就是不行嘛。也怪我们,以前在娘家,都是日子过得太舒适了,从没被生活逼迫过,自然要讲究吃相,不能太难看,也不能太用力,所以,穿鞋的遇到光脚的,就完败了。”
“现在挖苦讥讽说小话也没用,太子就是舍不得动她。她是农户妻,也喜欢;只会生女儿,也不在乎;骗了他,也心甘情愿帮她遮着掩着。我们只能站一边看着她起高楼,看着她宴宾客……”
“看着她楼塌了。没有儿子,这楼迟早也得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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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短板,也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很多人。就冲太子喜欢一个女子就偏执地一宠三五年,不带换样的,自己怀孕了,不说趁机到别殿里转转,只肯睡在书房里的孤僻行为,就替自己得罪了所有北宫人。在自己生了女儿,还被扒出以往的过错后,还到处遮掩,只找别人的毛病,别人也肯定把这一笔都算在自己头上了。
作为受益者,作为宠妾,低调的觉悟还是有的。所以,从浣洗室悄悄溜回来后,王娡就没出过门见过人。
而且自己的事究竟翻篇过去了没有?哪怕为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太子也得想出点惩罚自己的名目吧,否则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明里别人不会,暗里的绊子总会有的。自己占了便宜,要允许别人出出气。
王娡倒不怕惩罚,从她回来抱起孩子那天,太子没揭穿她,反而纵恿她,她就知道他给自己留了后门,他不舍得一棍子把自己打死。倒是他的自大和自以为是,连包庇也不想多动脑筋,倒是给别人留下太多下嘴和查找的痕迹。
但也没办法,能怪太子包庇画策得不够十全十美么?王娡只能在房间里抱着女儿晃来晃时,慢慢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整件事几乎算飞来的横祸吧,自己也不能说太冤,的确有事瞒着众人;但若都是自己作来的,也说不过去,以前自己作为一个大肚孕妇,挺省心的,除了按太医吩咐,吃,散步,休息,也不怎么出门;后来生产、东窗事发、被丢进浣洗室、青萍被割舌……究竟怎么一步步演变成一个大事件的?好像后面晃动着很多墙倒众人推的影子,自己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推墙的力量,也就是太子偏心,非把事顶住,自己还能全须全尾回来哄孩子。是自己不够谨慎么?
一步一步推演,自己从家乡长陵邑进宫这一段时日,应该没什么纰漏,自己家人不会随便向人透露自己去了哪里,金家人也不知道。到宫里后,自己也极少向人提及往事,只有阿音这个同乡,但她好像也并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里。但青萍怎么就知道那么清楚呢?她一个宫里人,即便顺着自己老家的藤摸下去,顶多摸到出嫁过,但一般摸不到有没有休书吧;摸到田家,也摸不到臧家祖上造反的事吧。很少人知道臧儿的祖父是燕王臧荼。
青萍后面难道有什么人?太子妃吧,又不像,太子妃何必向自己痛下杀手,若自己生的儿子,可以死其母,夺其子,但生的是女儿,没必要冒这么大险。自己教训过青萍,她脑子又愣,倒是可以被人激起的。
究竟是谁要突然置自己于死地呢?还是一系列事中,只是出于巧合,所有的隐瞒便都顺着一条藤暴露了出来?
王娡突然觉得,凭自己这点小心眼小心机,和太子玩玩感情戏码还行,与她们玩心机,可能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太子很少回来,看来他觉得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会好好对待他的孩子。王志是这么想他的,不过偶尔也会看到良贺会回来,对李媪媪交待事情或拿什么东西,一般在院子里停停站站就回去了。王娡觉得他也顺便或主要来监视自己的。太子的疑心病不容易改,到现在他虽没惩罚自己,但名义上自己还在永巷的浣衣室里洗衣裳呢。
在孩子百日时,她很想找平时亲近的人,给孩子热闹小办一场宴席。三个多月的女娃被她这些日子精心喂养的,粉嘟嘟,可爱得紧,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爱哭,现在几乎是逢人就笑。
可惜,皇帝生病了,整个皇宫里一片压抑。宴席只能罢了。
太子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没回来。
那天晚上,她都睡了。以前孩子给抱得不能躺榻上,这些天坏习惯也给校正了,现在拍两拍搁榻上就能睡着。她在外围躺着,影影绰绰感觉进来个人影,直接走到榻边来,看看她,又看看孩子,愣了片刻,在孩子的榻侧坐下来。她感觉整个榻都低下去一块。
她太困了,醒不来,隐隐感觉他也躺在女儿身侧,睡了过去,慢慢打起了呼噜。
王娡潜意识里感觉安心,他一定会回来的,会看看她和她。他不放心自己也好,说明他更关心女儿。这让她心里安慰,内心一直很怕自己生的女儿不受重视,轻视女儿就是轻视她本身,会让她内心不甘和痛苦。
半夜醒来时,连忙向榻的对侧看,是空的。
她有些茫然,难道刚才的潜意识仅仅是梦境?只是她本能期望太子更关心女儿一些?
又要担忧未来了。她起身在宫室里转了转,突然在外面厅里看到一个身影躺在榻上。
不是太子是谁,睡得四仰八叉的,呼噜都忘了打。
黎晨的微曦从窗棂里照进来,他五官的线条越发凌厉,天生就有肃穆不让人亲近的阴郁气质。还好,面庞依然英俊,女儿也继承了他五官最好的部分,那种完美慎重的轮廓。
她回身到殿门,随手栓了门。因夜里需要唤人,殿门经常是虚掩着的。回身到太子榻侧,坐在逆光的位置,回身看他。
两人多久没亲热了?
怀孕,生育,哺乳,加上一堆琐事,他们有小半年只是互相“看看”了,再后来的“看看”都是带着冰碴子的。
感情,停止了交流,停止了暖/昧和身体接触,会慢慢变凉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刚才她就以相同的动作,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也摸了摸她的小手。然后躺在他身侧,希望他也潜意识里做梦,不要梦见自己在恶巴巴虐待孩子,而是梦见自己美好丰腴、玉润珠圆的体态。
她庆幸自己找到了最好的人,能安心为他生女儿。
“阿渝。”
她似乎听到他在唤她,连忙一张笑脸凑上去。他只是呢喃了一声,还是继续睡。
看来是真累了,以前这个时辰,都是醒的。
“还睡,都忘了春天来了,要春耕了?睡吧,忘了吧。”
又像拍女儿那样,拍了拍他,刚要起身,就被捉住了。
她心花怒放地回身,却见太子惺忪着睡眼,指使她,“水!”
她连忙起身倒了一盏清水,递在他手里,小声道:“你快和里面小的一样了,到了这里,除了睡,就是吃喝。”
太子喝了水,把盏放地上,又躺回去,舒服地伸了下腿脚,“几时了?”
“酉时。”她回。
他不再作声。她起身,衣衫却被他压住。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小心去翻他的身,被他扯在榻上,瞬间感觉呼吸困难……
他是热的,和以前一样,根本用不着她费尽心机,只说了一句,“是该春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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