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被眼前的急转吓蒙了，呆呆地看着良贺走出门外，把青萍放在安车上。有一小厮上车执鞭，车子悄然消失在甬道中。
而太子妃早已起身奔赴到太子面前，以没有过的勇气直视他：“您不能这样对她！”
太子只从袖中扯出一帛锦丢给她，也不多言。
太子妃焦灼地展开，脸色突然变成死灰，就是那封金王孙亲笔签名画押的休书，直接证明了青萍对王娡是诬告。太子对她的惩罚，也仅仅是割了她的舌头，人还还给她。她连去找太后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原来青萍先前所信誓旦旦的，什么王孺子是他人妇、通奸罪之类，竟都是造谣和无事生非！
这是太子期待的结果，太子妃没得到孩子也最好认命，不要去长信殿找太后哭诉；青萍即便犯这么大罪，也仅仅是小惩一下，没贬她入贱籍，也没牢狱之灾，栖霞殿和静德殿以前的牵扯就到此为止，没有后续。
为了这个结果，他昨天已去长信殿与薄太后达成了共识。
王娡的罪责可不仅仅是私自送孩子、已是他人妇还与太子生子这么简单,但对很多人来说都能利用其中任何一件，对她落井下石。而送孩子的事，牵扯到太子妃，而太后一直保持沉默，也顾虑到太子的想法，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处置。她老人家虽不说话，心里也明镜似的，能看出此事对太子刘启造成蛮大的困扰。太子妃不是非要一个女儿不可，若是男孩，她自会从中斡旋，为了一个女儿则不必惹得众人不高兴。在太后沉默时，皇后和北宫太子的良娣们却都齐齐站了出来，一致赞成太子保下孩子的行为，薄太后一生走的桥比她们走得路还多，何偿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作为大母，她深深了解孙子的心病，这是他自己从小成长的经历决定的，自己失去过，才对亲母怀有执念。而其他人，不过各有自己的利益打算而已。她们这些人经历过一个薄太后在东宫主政，未必想再有一个薄皇后或薄太后说了算。
太后再想偏向太子妃，也没必要和这么多人站在对立面。而且太子妃得个女儿，对她未来的皇后位置，没多大助益，犯不着得罪这么多人。何况皇帝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不济，太子走向大位，只是时间问题。作为大母，她也感知到天命，未来将是孙子的天下，自己曾经给他过庇护，她百年身后，将要依靠他的庇护了，尤其是太子妃。
“启儿，你可想好了？”
太子的想好就是此事不再追究。女子曾做过他人妇没什么大不了，他并不在乎，眼前这个大母不曾经也是么。
他还把金家的休书给大母看了，就想到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薄太后却担心别的，她是高祖刘邦的后宫人，对曾经燕王臧荼造反是有亲身记忆的，不像太子这等年轻人不在意。
“听闻她是曾经反臣燕王臧荼的后人？”
“那都过去几十年了，臧家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开始她为什么不坦然相告呢？”
太子沉默，显然她是想隐瞒已嫁娶的身份。
太后本来想着，要是太子不坚决，就把这个不省心的王孺子处决了。没有了亲母的小公主，送到太子妃处抚养，倒顺理成章了。现在看太子铁了心，只能随他去，“要做，就不要留后患，也不要感情误事。”
“诺，大母。”
“不管怎样，别太伤太子妃的心。薄家，也没几个能扛事的人了。”
“诺，大母。”
与太后通过气后，他才能动栖霞殿里的人。动，也仅是割掉青萍这类长舌妇的舌头，对其他想拿此事做文章的人也有杀鸡儆猴之意。
面对铁证，太子妃还真的跑去乡下问这份休书是何时签署的么？
估计连太子妃都没想到，所谓的铁证休书，是刚刚得来的，不是阿渝两年前进宫时就有的。她的罪名没变，只是被太子施法障了眼。
既然太子想模糊这份休书得来的时限，大家谁还敢非得抬扛自找不痛快呢？
太子妃看完，兀自羞愧，自己蹲了蹲身，自行退下了。认栽了，到时青萍从永巷行了刑，即便回到栖霞殿，不能说话，也没啥指望了。没准一向清高的太子妃还会责怪她。
太子妃在太子面前丢了脸，心里也后悔，早告诉自己不要挣扎了，挣扎没用，但还是侥幸了。太子曾经一个儿子接一个儿子出生，都不说给自己一个，这个女儿自己也不该多想。怎么就鬼使神差听信了青萍的话，认为王孺子一定有罪，一定失宠呢？太子这是打定主意拿着证据在前面等自己呢，早知如此，又何必？孩子，有，是命；没有，就算了。自己早该看淡。
现在正厅里只剩下太子和王娡了。
太子还一如既往地沉默。
阿渝的心则在冰窖里，终于轮到自己了，即便为他生下一女，他也未必能饶过自己。于是深深把身子伏下去，伏地地板上，要杀要剐随他了。
愣了半晌，听到有脚步声，踱到自己面前来。她趴着不敢动，潜意识中觉得他蹲了下来，蹲在自己面前，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你说，你有何罪？”
她脑袋发蒙，犹记他在盛怒时，几乎能伸手掐死自己，几次她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让他沦为宫中的笑柄，即便那些人明着不敢笑，背地里也会指他脊梁骨。宠了半天，她不过是一个庶民的糟糠妻。
“妾该死！”
“你想怎么个死法？”
“妾想死的体面些。”
“怎么个体面法？”
“妾想回到沧池别苑，穿着去年您为妾置的衣裳，在那里体面地落水而亡。妾不想落个坏名声，妾有孩子，孩子需要母亲有清白的名声。妾喜爱您，妾希望在曾经与您恩爱过的别苑里，走完最后一程。”
头顶上，半天再无响动。
她就静静地低伏着。不知他下一步动静。
太子眼眸掠过她头顶，看着窗外，阴郁，肃穆。
“你为何想到骗我？从不计后果？”
阿渝寻思，是指自己曾在家乡嫁过人么？
“不少人都去过长陵邑查过你。都是你认识的人。”
“阿渝知罪！”
“你为何如此？”
阿渝老实地答：“妾命不好，幼时被算命，要十五岁嫁人才能一生和顺。妾十五岁，就……出嫁
了。却又被算出，妾命里有五凤，一辈子要生五个女儿，还不知能不能生出儿子。先前夫家，想要纳妾生儿子，妾气不过，就私下跑了出来，发誓不再回去。正赶上太子北宫遴选家人子，妾就想办法进了北宫，本想着，哪怕在宫里做个宫女，一辈子也比回去强。后来遇到太子……”
“想为我生几个女儿？”凉凉的语气。
阿渝羞愧，“妾自私，想着太子都有这么多儿子了，不会在乎再多几个女儿。而且，女儿们生在宫里，总比生在别处活得更好些。”
“这么会打算，也没见你多疼爱你生的孩子。”冷言讽刺。
阿渝几乎愧得掩脸，“妾愚钝，妾觉得反正自己会多生几个女儿，太子妃没有孩子，她有了妾的女儿，一定会加倍疼爱。而且，妾最开始能与太子走在一起，本来就是为太子妃……”
太子的眼帘低下来，不耐的语气，“开始就为了太子妃？”
厄，不是么？
“妾和青萍，去离宫，本来说好接近太子，是为太子妃生育子嗣的……”
突然哐啷一声，一盏立鹤宫灯兀地倒了，接着案上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也落到地上。太子转身暴虐地朝她吼道：“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就为了给别人生孩子？”
阿渝被指责得风中凌乱，还以为说实话，能得到恕罪呢。人也马上变得絮叨起来，“不是这样。妾愚钝，妾是喜欢太子的，却不知该如何得到太子的心，妾就自私地想若妾与太子多生几个孩子，以后太子即便不再喜欢妾，也会留妾在身边吧。而且妾只会生女儿，也不敢想太多，从来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太子狂暴中突然又安静了，回头乜视她，“过一天算一天？”
“是！”
“你对我还是对你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王志几乎大哭，“妾不敢有信心，妾都不敢说出自己是谁。妾只想在太子身边安静地生活下去，不是每个男子都喜欢女儿，不是每个家庭都重视女儿。妾虽只会生女儿，但也希望我自己的女儿能生活的好一些，即便送给太子妃，那也变成了太子嫡出的女儿，妾也觉得她能凭身份，以后会生活的好些。”
太子盯着墙壁沉默了片刻，“孩子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么？不是男子考虑的么？每一天怎么过，不才是你要考虑的？”
王娡有点噎住了。
太子来回踱了几步，拍了拍额，一头乱絮的感觉，“现在该如何收场？”
王娡琢磨着，是要惩罚自己了么？
她乖巧道：“若太子以后不想看到妾，请赐妾一间草房，妾一辈子就在草房里养育自己的女儿，无怨无悔到终老。若太子还顾念妾的一丝好，妾就想以后陪侍在您身侧，哪怕做一个婢女，照顾您饮食起居，直到妾眼花头发白，再没有力气为止。”
她知道太子心软，不知此时拍马屁表忠心是否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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