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讶异，阿渝前两天讲的指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可想嫁给周仁或郅都？”
阿音坚决摇头，“阿音爱慕的是太子，入宫也是为了太子，从未想过别人。即便以后成为太子的婢女，也只想留在太子身边。”
太子倒有一丝感动。
“你抬起头来。”
阿音抬起头，一张不到双九年华的如花面庞，因对眼前的男子充满渴望，潋滟的眼波里闪闪发光。太子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出爱/意和情/欲，便有些犹豫，他能确定明天一早，自己就不再喜欢这张面孔，自从甘泉宫开始，好像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她，但一直没激起额外的想法。她是个无法在他心波里投下影子的人，也就刚才一瞬，觉得她还不错，但铁定是个一夜后再记不起的面孔。
但对阿音来说，太子这一刻的犹豫对她却格外重要，她打的就是阿渝怀孕无法与太子同榻的时间差，平时自己是没机会的。所以，太子即便仅考虑一夜的后果，自己也是认的。
“在下不求太子的富贵，亦不敢求长久，只求一夜/欢/喜。”
说的很明白，哪怕只一夜/露水/情/缘，也愿意。
太子暗影中盯着她的面孔，他离她很近，越发觉得她好看，比阿渝甜美的容颜还能吸引自己的欲/望，尤其她轻盈的体态很有诱惑力地躬在他面前。
“你若今晚留下，可能就嫁不了周仁或郅都了。”
太子的意思，上了自己的榻，也不好再嫁给别人了。
阿音理解为，自己成为太子的人后，自然也不能下嫁了。
“在下从没想侍奉过太子以外的人。”
“让我为你指婚是怎么回事？”
阿音在太子眼皮下，乖巧又坚决道：“在下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只是受人安排。太子能理解在下的心意便好。”
然后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此等没引起太子的同情，反倒引起他的疑心，“你是说阿渝在掌控你的命运？”
“在下不敢说任何不利于王孺子的话。”
“恕你无罪。说。”
阿音迟疑了一下，有点剑走偏锋：“在下与王孺子是同乡，一直情同姊妹。姊姊无论用什么法子，毕竟取得了太子的宠爱，在下一直为她高兴。但在下也一直对太子爱慕良久，一直想恳求孺子给在下与太子相处的机会，哪怕一次也好。儒子一直不太情愿，所以才自作主张为在下指婚。在下也很绝望，但又不敢不答应。”
“你既然都答应了，为何现在还出现在这里？”
阿音以为太子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因为在下不甘心，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为妻，一生也无法幸福快乐吧。所以在下，去求了王孺子，想让太子指婚之前，遂了在下一个心愿：能侍奉太子一宿。不管以后是什么命运，在下也都心甘了。”
太子的眼眸缓缓阖上，沉寂了片刻。
阿音却更珍惜良时，缓缓伸出手，握上太子一直放在膝上的手，“若能与太子一夜/良宵，明天即便去死，阿音也欣往。”
太子的手穿过她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有威胁的意味：“你的话，我很感动。我一直想做一个进退有据的君子，既然已经答应为你指婚，如此失据，我该如何向属下交待？”
阿音心一横：“太子可以明言问他们，侍奉过太子的女子，他们愿要，还是不要？愿要，在下会随指婚而嫁；若不要，在下亦能坦然继续做一个平凡的宫女。”
“代价太大了。”太子收回手。
“这是在下的人生。在下能做自己的主。”
“阿渝知道你今晚过来？”
“她愿意给在下这一次机会。”
一直远远站在外面的李媪媪，只能眼睁睁看着映在窗牖薄纱上两个脑袋越来越亲密地叠在一起，再气恼也无济于事。
太失望了！李媪媪一边跺脚咒骂一边往回走，觉得阿音真会攀高枝，都答应与嫁与上林骑营里的人了，还要背地里与太子来这一套，真真是白瞎了王孺子的好心。
到半途，忽然发现宫道上徘徊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定睛一瞧，连忙上前，“孺子，您怎么出来了？”
阿渝敲了敲脑壳，“睡不着。怎样？”
“能怎样？”李媪媪一脸鄙夷，“您平时就是太惯着她了，蹬鼻子上脸了。”
阿渝一听，就知道对方的好事能成，压抑住气恼烦躁，“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孺子说动太子为她指婚已对得起她了，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她以前每次来看孺子，都是有目的的。以后静德殿不再欢迎她，再来，婢子自作主张打出去！”
“万一她有天命，你敢打她？”阿渝揶揄了李媪媪，也暗嘲了自己，“也许天意如此吧。”
“若有天意，也希望她生个女儿，孺子生个儿子，气死她！”
阿渝转过脸去，苦笑，自己生儿子？其实没那个天命的是自己。
主仆两人在夹道上走走停停，心里抑闷，还拐弯到一个高台亭子间看了一会儿月亮。倦了，才往回走，刚到静德殿院里，就见室内闪烁着灯光，阶前则不见了樱桃。
离开时根本就没燃灯呀。
阿渝好奇，推开门去，只见一团橘色宫灯下，一石青色中衣的身影，正慵懒地俯身案前，在翻看自己平时手抄的隶书《诗》，看其脸上舒展的笑颜，不用说又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彼其之子，美无度”。她是有空就捡《诗》中描写男子的美好语句抄下来，底下每每特地小注一下：吾家主上。不用说，看到她歪扭随意的民间体，他定在旁边又补写了端方规正的汉隶体，撇捺都气势庄严，让她以后修习之用。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挥手让她过去，“此字你一直写错，为何？”
阿渝探过头一看，“一孕傻三年，妾以前还能写对，现在就像少了一魂。”
“魂呢？”
“太子怎么回来了？”
不问还好，一问太子便正经起来，凝眸看她的脸，“回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更肿了。”虽是如此，却憋不住脸上的欢喜。
“准备的茶呢？”
阿渝滞了一下，给了阿音，让她提走了。以为他不会回来，便没准备。
“这时辰了，还喝么？好，妾亲自去沏。”
她刚转身，便被他牵了手指，“不用，这时辰了。”
她的喜悦是从内到外的，脸上溢着光。
他窥她的脸。
“太子看我做什么？脸上有花？”
太子低下头，有点心照不宣。这是他少有的情趣一面。“想看看，王孺子今晚应该有什么表情？”
阿渝一怔，掩饰道：“妾能有什么表情？倒是您的表情很丰富。”
太子伸手把宫灯拿过来，放在两人中间，让光亮更足些，“说说看。”
“太子今晚真闲呀。”
“是啊，半个时辰前我还很乏，现在突然有精神了。”
“可是有喜事？”
“有。”他眼眸深藏不露。
刚才的喜悦慢慢从她脸上退去，“天晚了，该歇息了。”
她站起来，他跟随，一起走进寝室。
阿渝一边解衣带，一边悲愤，看来她应该得逞了。既然如此，他这么快回来做什么？是想气死自己么？
看她笨拙地卸衣，他难得走过去，帮她更衣。也许出于本能，阿渝猛地把衣衫从他手里挣脱出去——这表示一种拒绝和隔阂。太子愣住的一刹间，她觉得自己过火了，不能这样对上位者。
太子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讥讽道：“何故如此？”
“妾……一孕傻三年，一个人的脑子负重两个人，就会行事不周。请您原谅。”阿渝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是啊，我也觉得你的脑子越来越有毛病了。要不要宣太医诊治一下？”
她冷言：“不用，过两天会慢慢好的。”
“若不好，会怎样？”
“不会，妾的脑子不会一直傻笨的。”
他无故冷笑一下，“不是你的脑子傻笨，而是伪善。伪善的毛病恐怕是治不好的。”
阿渝铁青着脸，不顶嘴，但也一言不发，自行走到榻旁，笨拙地往榻侧一躺，扯了锦被盖住，不再理他。
太子也自行到榻上，躺在另一侧，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道：“自己傻笨伪善，还要怪别人不成全么？”
她突然哇一声哭出声来。这人是魔鬼么，单跑过来气自己？
太子也没想到自己言重，竟把她惹哭了，连忙扳她肩膀，却被她的手打落。
阿渝也是气极了，难得发脾气道：“您是打定主意要把我气疯魔么？”
“不是啊，就想回来看看你。”太子倒没气了，双手伸出来，不由分说把她膨胀变形的身子反转过来，侧躺也面对自己侧躺。
阿渝不想面对他，但自己翻身又困难，于是挣扎半天，也没再翻过去。
太子按住她的手，“这样不很好么，以前你就喜欢这样侧躺。”
阿渝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
太子吹熄了灯，回身躺在榻上，握住她的手，舒心的口气，“明日休沐，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阿渝不作声，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的痉挛。
太子一跃起身，有一丝惶恐，“怎样？要不要宣太医？”
“不用。”阿渝又呼出一口气，“妾脑子不好使，有时连喘气也不好了。但都是暂时的。”
太子这才半信半疑，“玩笑而已，别想太多。”
阿渝却心里积了气，“妾也怕妾伪善的毛病治不好。”
“每个人都有伪善的毛病。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治不好，怎么办？”
他摸了摸她的手，“治不好，我也喜欢你治不好的样子。”
阿渝怔了怔，顿觉呼吸都通畅了，“太子今晚……”
“今晚就想回来看看你会有什么表情。”
“您期望看到什么？”
“想看到的，都看到了。”
“可否满意？”
“吃醋，妒忌，愤怒……就是气得太厉害了。都满意。”
“太子才需要宣太医诊治。”
黑暗空旷的大寝室里，突然爆出他突兀的两声大笑，笑得院里树上夜栖的鸟扑凌着翅膀飞走了。
他转头看她，“你是认真的？”
她嗔怪，“您觉得呢？”
“所以我才回来看看。”
“那您到底……”
你到底和阿音怎样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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