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了,他心里始终有坎没过去,他终觉得自己对他不够真心。所以有机会他一定把她往墙角里逼迫,赶鸭子上架。她要说出:不准她进来,我只许你有我就够了……肯定不是这句话。
“妾心里,只有太子。”
“如果我心里,还有别人呢?”
她不再说话,突然委屈地放声大哭。
这下,太子突然给哭乱了方寸,笨手拙舌起来,“我……总觉得,没得到你的心……”
“难道让妾去跳沧池明志吗?”
他噎了一下,这话让他舒服多了。但仍不相信,“真的?”
阿渝一声不响从榻上下来,快步走出宫室,从庑廊一路到堂室,推开后门,下了台阶,就到了凉风吹拂的栈桥上。
明月高照中天庭,澹澹沧池上一片跳动的碎银色,远处丛林里传出夜枭欧欧欧的鸣叫,偶有灰鹤的羽翅苍促地从水面上掠过。清风明月,一派赏月赏水的良夜。
她站在桥边,裙裾翻飞,能在波动的水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后面没有脚步声,他没跟来,他是眼睁睁地想看自己跳!
良贺说过,这里水很深,他一个男子下去能瞬间没了头顶。
他不信她。
跳还是不跳?
也就心一横,抬腿便迈了出去——绝对是心里一热,并不是深思熟虑或走投无路的结果——但没听见“噗通”那一声,就被人一把扯住了——
她心里顿舒一口气,知道他一定会来,早一步晚一步而已,他怎么舍得自己去死?嫌自己不够喜爱他,他要自己补上不够的缺口,而不是让自己彻底离开,缺口大到无法弥补。
他不就想看个结果吗?定让他看到!。
她豁出命去,伏头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纵身再向池水跃去——的确,成功了!她跳进了水里,水刚没到脖子,还没来及扑腾,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提出了水面!
太子较了一番劲,突然好像清醒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提了湿淋淋的她回到寝室,把衣笥里什么衣物都翻腾到地上,扯了一件在手给她擦干,又换上干爽的袍服。回身咣一声,把门踢上。
这一声,把一直在院里暗影处张望的良贺吓得一缩脖子。有点纳罕太子的做法,对新来的家人子,明眼人都已看出他已被深深吸引了。有了家人子在身侧,他火爆的脾气也改了许多;以前的睡眠多是不安稳的,有时大半夜还要出去转悠,现在他傍晚就回来,晚间作息亦有规律。而且太子这些年成熟稳重了许多,很少与后宫女子撑眼皮,现在突然与家人子这般孩子似的闹腾,在他记忆中,好像在他少年时这么认真过几回。
阿渝气的,坐在榻一角,哭泣都没泪了,默声,像石头一样冰冷不理人。
太子突然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在她面前来回踱了两步,小声,“不是还有两天吗,给我一点时间。”
她不作声。
“我总要知道你的态度……”
知道自己的态度?阿渝心里恨恨道,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喜爱他,不值得他去拒绝高姬么?
若是这样,刚才自己在沧池里的表现,豁出命去,就是表明自己值得!虽如此,自己也知道是死不成的。他不就是想看看自己的一个样子么,自己就按他想象的样子殉情了一次。
对,很好笑。
结果两人一晚,都没睡太/安稳。阿渝觉得自己最没安稳,他还好,后半夜的酣声很足。在黎晨时,睁开眼,两人默默无言地看着对方,才发觉昨晚的闹腾有点冒傻气,忽然有点后怕,若昨晚是真的……当真有人殉了情… …突然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觉得现在就很好,心知对方,懂得了彼此珍视。
但在他的凝眸下,阿渝依然不敢说:太子只能拥/有我,不要再找别人了。
但太子好像也不需要她说了,难得眼神平和,握着她葱白的手指,剖白了心迹,“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
是啊,他怎么能让他自己不开心呢?
她是见好就收的人,玩不了较劲的把戏,自己的博弈力量太弱,只能认怂地轻轻把头埋在他胸间,“太子知妾的心便好。太子以前,以后,都不会只有妾一个,有些话您期待妾说,妾也是无力说的。”
太子完全恢复了惯常的理性,摸了下她的脸,“你跟着我,我不能答应你什么,但答应给你的富贵,一定会兑现。”
你看,男子就这样,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却不再对待给予,他能说出“不管以前怎样,以后我只有你一个吗”?
一切他高兴了就好。
高兴了会做什么?依他的本性,亲近她。
阿渝承认有一点自己是栽进去了,只要太子示好,她就会接着,矜持都端不住,投降得她自己都出乎意料。要不是昨晚多出的戏,他应该现在就心满意足出门去上林苑了。但现在他不走,想办的事还没办成。
阿渝只好随他。她从来不想在榻事上谋主意惩罚他,自己只有三五年的好时光,中间若断线,自己可能就是那只远去的风筝,从此脱离了他的掌控。为何要脱离?来到他身边有多不易。她只会把他的需要当成自己的,不在这方面与他较劲。她胜不了,能代替她的人很多。他有过妻妾,经历过诸多女子,他看她,能看到骨头缝里。所以,她宁愿笨拙,宁愿委屈求全,也不在他眼皮底下撒谎或装精明玩把戏。她除了美,契合了他的眼缘,另外一种优点大概就是真实。她小心着用,不要弄丢了自己真正的优点。
他清晨的兴致向来高涨,加上昨晚折腾,心理上有了一定程度的满足,也更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太子的性情鲜明,从不遮掩自己的喜恶。
他的手掌抚过她的山峰……阿渝从不抗拒,何况自己的身体也很认主,她已在内心认定了他。太子自幼读《德经》和《道经》,相信天人感应之说,亦很迷/恋两人/水/乳/交/融的状态。
随他的起伏,她内心也在玉润/珠圆中安慰地承认了一点:自己有一半是被他的权势征服的,另一半是被他的榻事征服的。他的权势能令她低头屈就,而榻事的臣服,则令心灵也从属了对方。他若知道这一点,就应该不会再逼迫她什么了。
在激动处,他甚至不自觉地在她耳畔说道:“阿渝,你要为我生儿育女……死都要死在我榻侧……”
她觉得她听到了世上最好的情话。一个男子喜爱一个女子,会本能要求她为自己繁育子嗣的。两个人的生命会因后代而连结在一起。这种连结安心,踏实。
“阿渝想生一个像太子一样的儿子,永远都不会离开妾……”这脑腔里回荡的声音,不知自己说出来了没有。
那天,日头都升至沧池南上空了,太子才出门去。神情颇悠闲,好像上林也没什么事等着她。和他一起走的还有良贺。别苑里没人了,阿渝到沐室洗了澡,刚出来,太官署便把膳食送来了。
她安静地坐在堂室里动筷,抬眼能看到窗牖外动荡的水波。今天的野鸭有点多,灰褐的绒羽里就颈部闪烁着一圈翠绿的光泽。她抓了一些粟米出门放在栈桥上,看着它们水波里的红掌划动,轻快地凫过来,小心翼翼靠近,站上栈桥,贪婪地吞食,吃掉最后一颗粟子后,望她一眼,又依依不舍下水快活去了。
不用说,它们再饿了,还会过来的。
太子就是如此。
闹了这一场,他会安静一阵子,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
只是东厢房门口的白惨惨的芍药看着糟心。也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若他硬顶回太子和皇后的好意,恐怕以后他会向她要求得更多。他在那边失去的,都在内心期望在她这里找补回来吧。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值得”。
自己务必要为他诞育后嗣了,否则还真没法还回去。
太子是务实之人,她也是。
可能晚上没睡好,她有点恹恹欲睡,扶额打了一个盹。晌后,院子里有了脚步声,首先是良贺的声音道:“这是母的,应该能和平相处了。”
阿渝起身望去,竟见太子的身影贮立,身侧的良贺把袍袖中兔子撒手,一只瘦弱的杂毛兔畏首畏尾地落在地上,警惕地四下兜望。很快,自家那只肥兔就虎虎生风过来了,围着新来的母兔转了转,嗅了嗅,倒是母兔很不好惹,朝肥兔呲牙。肥兔竟生出怯意,向后退了退。
良贺点点头,“成了,一家人了。”
“良内监哪里抓来的?”
“上林苑啊,上林苑有猎犬,抓野兔很容易。太子特让在下抓一只母的,在下替兔儿子相了相面,觉得就这只旺夫。”然后乐呵呵抬眼看太子,“是吧太子?”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和倨傲,颇意味深长看了门口的阿渝一眼,返身去了前院。
前院里出现中大夫晁错和郅都等人的身影。这些人都是太子属臣。按汉律,太子不能过问前朝政务,今上也没让太子闲着,给储君拨了内臣打理他家事,划定了他活动得范畴。太子有自己的属员和扈从。以前,阿渝没来时,太子是随时在别苑召见他们的。现在有了女眷,晁错和郅都是很古板之人,对她有距离上的避讳。有正事,也在外院商议,由良贺为他们伺候茶水。
阿渝只觉疲惫,回到房间,正想找太子的衣裳再熏制一番,哪知,在榻边一坐,竟然又睡了过去。
一觉深沉,无梦无波。突然被人叫醒,如沧池平静的水面扔出一石头,她吓了一跳,睁眼就看到太子沉静的脸。
天黑了,他身后的雁鱼灯已燃起,他高大的身影把她藏匿在自己的影子里。
“睡好了没有?”
她以为他要进晚膳,很歉意,“妾忘了您没吃晚餐……”
他难得温存的声音,“你饿么?”
她摇头。好像有点积食了。
“想不想去看看汉宫?”
呃?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太子这是怎么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汉宫?
但她点头,“想。”
只要他期望的,她点头是没错的。
“走,带你看看。”
太子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窄袖骑装,跃上驷马高车,在十四饱满的月华下,显得姿容高华,身材颀长。他向她伸出手,将她轻盈地拉至身侧。
“抓住了。”
太子扬起马鞭,煌煌高车在沧池边边上的甬道上迅疾而去。风从耳边拂过,阿渝只来及看到良贺提着宫灯从院中快步走出来,便模糊了身影。
这是出了什么症?难道忘了明天十五要去太后那里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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