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一直觉得太子就长得不错,但比起这等精致白皙的面孔,太子显得有点孔武有力了,缺了一点仙气。
“抱歉,惊扰了小姑①和兔子。请问小姑在寻找什么?”
阿渝也不知他是哪一位,只看衣相,就知不是凡人,敢在沧池甬道上横冲直撞,大家都知道这是太子的地盘。好在他仪态良好,彬彬有礼,道歉也是十足的诚意。
“没事,仅一枚铜钱丢了。”
一枚铜钱而已,她本打算算了,便站在甬道一侧,掖手行了屈膝礼,“在下的兔子不听管教,扰了公子行车,抱歉。若无其他事,在下告退了。”
她还没转身,那人却微微一笑,“是刚才我不小心驾车,没有及时看到小姑的兔子。我有失误,还让小姑丢了钱,我补给你便是。”
他转身到马车上,拿出一串钱,绿绳系着,足足有小几百枚,全是崭新的,发出铜红的光泽。他递在她手上。
阿渝心里暗惊,好大方,这是以一赔多少?
“公子,太多了……”手指触到铜币,她的婉拒弱如蚊蚋。钱是有吸引力的,自己虽说在太子身侧,平时不缺吃穿用度,但由于没有位分,每年仅有家人子的那点奉禄,给的是粮食,并不是钱。别苑里,虽说窗台上,衣笥里,墙角落,时常会出现小小的铜钱,但都是一般偷过工减过料的单薄钱,只有手里这样沉甸甸的铜钱才是最受欢迎的。她在家乡做农活时,就专喜收集这样的铜钱,用铜实诚,分量足,用手一掂就感觉出来。
她看了看,没敢要,“只一枚小钱丢失,公子不用还,走便是了。”
“害小姑丢钱,理应赔付。惊吓了小姑和小兔,应加倍赔付。”他玉树临风,笑如春风拂面,把钱挂在她手指上,便跳上马车离开了。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若小姑以后钱不够用,找在下便是。”
阿渝怔怔瞧着,这人是财神转世吗?找你你也没留下姓字名谁啊……这么富有,总不可能是今上吧?
回去时,阿渝几乎不再管大肥兔,只顾着把钱藏在阔袖里,但夏衣单薄,这么一串钱好几斤,几乎把袖坠到地上,太明显了。于是右手拖住左袖,就把这么一笔横财掩过别苑侍卫的耳目,还好没碰着良贺。到了自己房间,小心存在角落包袱里,当作私房钱了。这些钱实在新,像新造出来的,忍不住取出数枚,放在衣袖里,若阿音下次过来,可以给她一些。
“阿渝。”外面良贺在叫。
她出去时,发现太子回来了。他很少回来这么早,还没到晚膳时间,正站在院子中央,身侧立着周仁。周仁很久也没过来了,还是以前谨小慎微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颜色深黄的兔子,看她从室内出来,微微一点头,手撒开,那只兔子就嗖一声,跑到墙角芍药簇躲起来了。阿渝还以为刚才自己只顾藏钱,竟把大肥忘在了外面,又一想不对,这只身形似乎矫健了许多,也瘦了许多。正说着,自家那只肥兔懒洋洋终于从外面蹦跶回来了,似乎嗅到同类的气味,激灵一下,来了精神,也奔到芍药簇下,注视里面。
两兔相见,先是翕着三瓣唇,互相瞪眼。阿渝很高兴,“终于有伴了,不知是公有母?”
良贺道:“不知道。是太子在上林苑捉到的。”
“谢太子。”阿渝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怎么今天有了闲心,知道给大肥找个伴了?侧头看他的脸,果然,和昨晚阴沉得要狂风暴雨不太一样,今天虽也沉着眉,但有点懒洋洋,是棘手事解决了么?
良贺接着为太子邀功,“家人子前几日随口说:小可怜,你现在孤单了吧,你的兄弟还是姐妹没活下来。哪天,我给你找个伴吧。”他嘿嘿一笑,“我这兔儿子,要指望家人子找伴,估计不知猴年马月去了,还是太子有办法。这下晚上,它就不用再挤在我榻上,可以和它的同类说说私房话了。”
话音未落,就见两兔如天雷勾动地火,突然凶巴巴地扑在一起——不是亲热,是打了起来。肥兔别看平时懒洋洋的,一身赘肉跑不动,护起地盘来,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发挥了势大力沉的体力优势,使出吃奶的劲儿,蹦得还蛮高。口里发出吱吱之音,滚作一团。瘦兔果然落败,回身如无头苍蝇般逃窜,肥兔死命追,两物在院中如发了疯,满地追着打,并围着院中人的腿嗖嗖转了几圈。
大家对这结局有点大眼瞪小眼。
太子尴尬一笑,进了堂室。
良贺在后面小声往回找,“估计是弄错男女了。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最终野兔身形敏捷,跑得快,直接从大门蹿出去,消失在甬道旁侧的草丛里。肥兔才安了心,懒洋洋地回来,到树荫下啪唧一声,趴着大喘气去了。
周仁也有点灰头土脸,对太子的堂室作了一揖,转身回去。
阿渝提着壶到了堂室,见太子没看简,没欣赏沧池的美景,只在窗前负手度着步,走来走去,微蹙眉,思索着什么。接下来,太官署送来晚膳,都是太子爱吃的肉食和汤饼。阿渝接过来,把切割肉块的短匕放在漆盘一侧,把汤饼盛在碗里,一一放在太子食案上。
太子已习惯了进膳时她在一旁服侍。阿渝做事精细,手脚利索,光眼里的圆润和来回摆弄的柔荑就让无聊的进食有了观赏的兴致。
餐间,隔着珠帘看,院中来了两名宫女,带着物件和衣笥,和良贺说着什么。良贺走到堂室门外禀,“太子,太后陛下派人来拾掇东厢房。”
太子似没听见,也没看见,在畅饮一种清淡的折花酿。是阿渝在太官署提供的粮酒基础上,加了夏日鲜朵的芳香。
良贺上了台阶,走进室内,小心看了一眼阿渝,依然小声提醒道,“太子,后天就十五了,您要去长信殿给太后请安。估计后天太后会让太子把……”生生把“高姬接来”吞了下去。“所以太后陛下让人过来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阿渝努力不让脸上出现任何表情,也不看太子,只从酒樽里取出挹酒的勺,给他的空盏斟上。以前还劝他少饮,现在没心思。太子则在吃汤饼,也没甚表示。
良贺说完,又看了一眼这若无其事的两人,蛮尴尬,便悄悄退了出来,去东厢房看看两位宫人有什么需要。
整个晚膳,太子没有一句话,也没看她,集中精力于杯盏。
阿渝是陪吃的,虽装着不在乎,但心里想哭,这一天终要到来了。也许他预料到有这一天吧,所以今天特意弄来一只小兔子,有让她高兴的意思。无论野兔能不能配上对,她都开心,但不能抵消院里再来一个女子阴影。
平时用过膳,太子会到栈桥上迎风站一站,她会陪在他身边,同看夕阳和水天一色。这次,他再次站起,走向栈桥时,她则留下来收拾杯盏。
良贺进来,有他收拾,示意她去栈桥。她郁郁表示,自己吃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不能到外面吹风。
她出门到院里时,那两名宫人已经离开。东厢房的窗帷换了,门前还放了两盆不常见的白芍药,蓬勃的花簇葳蕤阔挺地绽放着。
她喜爱芍药盛大开放无所忌惮的样子。但又来一个爱芍药的。
她回到自己屋,真的没半点兴致了,火已燎到眉睫,不知为何,肚子也真的像不舒服了,索性躺在榻上,面朝里,心累。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隐约,四合下了夜影。房门推开,有人进来,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身侧坐下来,榻侧也没凹下去,自己就飘了起来。在她意识清醒后,发现不在自己的房间了,雁鱼灯吹熄后,有个人影靠了过来。
黑暗中,他摸住她的手。
她知道他在看她。
她不看她,即便有暗夜阻搁,看他也没什么,她也不看。
“又要哭吗?”
是,憋了许久了,眼眶里积聚了泪。她没法做别的表达,只能在黑夜中无声地哭泣。
他没再说话,只把她拉近自己,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身上。她一直忍着的泪水才奔流下来,打湿了他的中衣。
她想到一种安慰:作为太子,我也没办法,阻止是阻止不了的。人是非送来不可。不要以为我没说过不。
哪怕他是哄她的,只要他说。但他就是没一句解释。
他也可以说:面对现实吧,以后只能如此,希望你们以后能相处好,别争吵在明面。
也没有这样的善后。
两人靠在一起,坐了很久。她的头抵在他下巴上,很明显他不放弃她,也不说放弃另一个……是不是想让她投降?这么一个刚硬之人,也玩攻心术?
好吧,哭也哭过了,只能她主动表示了。
“没关系,妾说过妾都能接受,以后一三五,二四六,我和她可以把太子的时间……”
他在低头睨她,声音煌煌然凉薄,“本太子是不是要感谢家人子如此宽囿大度?”
她真想伸手拧他,自己占着便宜,还要对别人的退让言出讥讽,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心肠?!
他摩挲着她的手,“就不想对我说点其他的?”
她默然。他还能期望她说什么?贺喜么?
“我很喜欢你刚才为我哭泣,如果是为我的话。”夜影中,他凉凉的声音继续在她头顶响起,“我没那么喜欢你委曲求全,也并不赞赏你的贤德和大度。”然后语气加重,“我等了这么久,都等不来一句你的真心话!”
“太子想听什么真心话?”
“我能为你做很多事,你要让我觉得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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