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梦初醒

小说:袈裟在上 作者:麻辣小聋瞎TD
    “赵家二郎摔下斗兽场去了。”

    一语直接在人群之中炸开,不管是一层二层还是三层,纷纷涌到围栏边,查看近况。暂且不说斗兽场内还有没撤走的黑狗熊,光是这里三层楼的高度就足以将人摔成泥浆。莫羡被挤在人后,不知道事态如何,索性快步下楼前往最底层。

    下层已经有不少离得近的三等户籍的村民进入场内,莫羡赶到时只见黑狗熊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之前困住它的实木笼子倾倒在地,最上面的笼顶被捅出一个大洞,洞口周围断裂的木板上还残留着血渍,触目惊心。

    拨开人群,赵笙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地,捂着腹部,手及之处肉眼可见有半截木板露在外面,还有半截没入体内,鲜血浸染,早已辨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看样子是摔下来的时候砸到了笼子,虽缓震了下降的冲击力,但这木板……看起来伤得并不轻。

    莫羡神色凝重,毫不犹豫上前制止赵笙想拔出木板的动作,并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段布带来缠绕赵笙腰腹将木板周围固定稳妥,“别乱动。”

    因为人多,青衣便也混在其中警告了一句,“你要是想死得快就尽管拔。”

    赵笙显然是个惜命的,手上动作安分不少,不过因为伤势过重外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赵筌也已经赶了下来,蹲在赵笙身边,看着双目紧闭的弟弟想伸手却又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只能向着场内高呼,“医师呢?莫家的医师在哪里?”

    存在感太低,莫羡颇有些尴尬,“咳咳,赵夫子莫慌,令弟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我已为他简单止血处理,暂无性命之虞。”

    “多谢莫羡医师。”赵筌松了口气,叫来两个随从要把赵笙抬回去继续治疗。

    莫羡迟疑再三,还是开口,“赵夫子,请容莫羡斗胆说一句,上智邨离斗兽场实远,路亦弯绕颠簸,恐赵二郎在移动过程中又牵动伤口伤及性命,不若暂时先将人移至我的药堂救治,待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去调养。”

    赵筌有着与生俱来的读书人的清高孤傲,素来不喜和下愚邨的人多打交道,因此对于莫羡的提议第一反应是排斥。但是看着赵笙苍白痛苦的面容,终是心中不忍,思及莫羡说得在理,又见他一脸真诚恳切并无二心,也就只能点头允了。

    “路上抬的稳当些。”赵筌不放心,严声嘱咐那两个随从。

    莫羡走在前头引路,但毕竟夜路难走,任再怎么小心,两个随从也难免脚下磕绊,只听得赵笙在昏迷中跟着传出几声痛苦的低.吟,赵筌面露心疼,心内也庆幸还好听从了莫羡的建议,不然只怕赵笙回上智邨的路上要吃更多痛苦。

    回了药堂,莫羡立刻将灯掌上,引着一行人进了里屋将赵笙好生平放在床上。莫羡随即也将斗篷褪下挂在椅背上,到药室的架子上取下药箱,轻轻吹落表面的积灰后捧着药箱回了里屋。

    一切准备妥当,莫羡看着站在床边寸步不离的赵筌,有些为难,“接下来我要为赵二郎剖肉取木,还请夫子移步屋外。”

    赵筌抿了抿唇,脸上藏不住的关切担忧,但手术需静他不是不知道,况且关乎赵笙性命,是以不敢让莫羡分心,乖乖退了出去。

    周遭终于归于平静,莫羡看着床上的人深深吸了口气,打开了药箱。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世间,莫羡打开了屋门,额头沁出汗珠还未擦拭。赵筌一直立于门口不曾走远,眼布满血丝,一把扣住莫羡的手腕,问道,“如何?”

    笑得欣慰,“并无大碍,夫子放心。”赵筌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刚迈开步子准备进屋,莫羡又叮嘱道,“赵二郎刚睡过去。”

    赵筌点头会意,动作轻柔了些。

    太久没有经历过这种大阵仗,再加上刚从高度专注中抽身而出,此时的莫羡疲惫不已,独自走到门口上坐了会儿,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天明。

    莫羡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发现身上盖着鸦青色的斗篷,心内一暖,执起衣袍一角,道了声,“谢谢你。”想起来赵笙他们还在屋内,迅速起身理了理衣冠往里屋走去。

    屋门并未阖上,赵筌坐在桌案边,面朝床铺,单手支着下颚还在浅睡,听见动静悠然转醒,朝莫羡道安后复又看向床上,忧容未褪,“莫医师,阿笙怎么还未醒来?”

    莫羡望了眼赵笙,面容已经恢复血色,便放心道,“赵二郎自高处摔下终究是伤及筋骨,外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需要些时日……”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大哥……”

    赵筌惊喜万分,轻轻按住赵笙要起身的动作,“躺好别动,现在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笙摇摇头,“这是哪里?”

    “是我的药室。”莫羡接话。

    赵笙看向他,眼中神色难辨,估摸着是想起了在斗兽场不快的相遇。

    赵筌自然也注意到了,便安抚着他的情绪,“阿笙,稍后大哥就安排稳妥的轿辇接你回上智邨。”

    “不用了。”拒绝的干脆,出乎在场其他两人的预料,“刚刚莫羡医师不是说我伤了筋骨需要时日么。”眼神投向莫羡,后者并未闪躲,点头道,“是。”赵笙嘴角微扬,继续道,“这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又是由莫羡医师一手诊治的,不若暂且就先在这儿住些时日,等调养好了大哥再来接我也不迟。”

    赵筌环顾了下莫羡清贫简陋的药室,有些不放心,又不方便直言,只能转移话音道:“莫医师向来孤身惯了,你留下恐给人家多带不便。”

    赵笙笑意更甚,一副无辜少年姿态看着莫羡,“莫羡医师可觉得赵笙叨扰?”

    这……莫羡向来心软,更不会拒绝人,只能连声道,“不叨扰不叨扰。”

    赵笙心满意足,“大哥,你看人家莫羡医师都答应了。”赵筌无法,只能依他。

    而后,寒暄一阵,念及私塾还有课要教授不便久留,赵筌请辞,离开前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莫羡一定要好生照看赵笙,莫羡会意浅笑,目送他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冷的药室多添了一分人气,明明是四人居所,不被人所见的少卿和青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赵笙与莫羡,却并未添几许热闹。莫羡惯例早起上山采药,听青衣和他讲外面的世界,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必然是青衣在讲故事之于多了吐槽赵笙在药室的所作所为,莫羡只是听着笑着。

    回了药室,莫羡也很少主动找赵笙聊天,除了赵筌来看望的几次话多一些,其他时间都是赵笙主动找莫羡搭话,莫羡不说话的时候赵笙便自己在床上吹海螺消遣。

    这不今日,躺在里屋的赵笙透过窗户看到背着竹篓进院的莫羡,立马放下手中的海螺,嗓音当即提高几个度朗声道,“莫羡医师!”

    青衣二话不说,一阵风过,将两扇窗户带上,嘴里还愤愤不平来一句,“这小子一大清早又要喝鲍鱼粥了么。”

    莫羡扯了扯斗篷的下摆,笑得和煦,“毕竟还小,又是病患,何须与孩子一般见识。”原本莫羡只知道这赵家二郎惯常作威,才学不敌赵筌又满肚子奇思淫巧,是以上智邨的人也只是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才敬他几分;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莫羡只觉得赵笙除了性子娇惯一些心眼并不坏,年纪又小,便也将他视作弟弟看待。

    说话间赵笙已经艰难地摸索到窗边推开窗门,趴在窗檐上,露出一贯的少年笑容,“莫羡医师,你在同谁说话?”

    “并无他人。”莫羡自然应对,赵笙也未怀疑,只是盯着他眨巴眼睛饶有兴致地问道,“莫羡医师,你为何要搬到这里?又为何屡次犯禁施药下愚?”

    “医者无类,初心罢了。”

    “医者无类……”赵笙口中喃喃,忽道,“一直只听我大哥说有教有类,你这无类的说法还真是稀奇。”

    是啊,当真稀奇,整个极乐岛谁不是把莫羡当个怪人看呢。

    “不过莫羡医师啊,”赵笙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世间有仙人,寿千万岁,不生不灭,谓之长生。你可曾想过去寻些长生不老药,施以岛民长生不死,岂不一本万利。”

    莫羡想起之前拾得的视肉,亦记起了青衣所言,心中依旧坚定,长生有违天道。

    赵笙见莫羡不语,自觉无趣便径自跳过这一茬,少年样地努努嘴,“莫羡医师,你这院子里除了草药就是药草,甚是无趣。”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要不你下次采药也捎上我呗。”

    看来着实是被憋坏了,但赵笙这病体好不容易才能下床在屋内行走哪经得起上山下山的折腾,“书房里不是有好多古籍可以打发时光吗?”

    “咦。”赵笙咋舌,“你那些药经啊晦涩难懂,还没我昔日看得《山海经》、《楞严经》来的有意思。”

    果真是个少爷脾气,莫羡无奈叹息,“你在这儿也住了月余了,瞧着身体恢复得大好,下次赵夫子来看你就可以接你回家了。”想来赵笙回了上智邨有人鞍前马后供他驱策日子也会快活不少。

    只是赵笙闻声并不开心,笑意一滞,“莫医师这是在下逐客令。”

    “你想哪儿去了。”果真还是年纪小了,脾气娇惯之外还带些敏感,莫羡已然走到了窗口,因为赵笙身体还虚着并未站直,莫羡比他生生高出了一个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这院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便是了。”

    赵笙仰头看他,笑得灿烂,“那我便赖着不走了!”

    明明风和日丽,莫羡身上的斗篷却狂狼翻飞,“啪嗒”一声窗门又被阖死。

    莫羡一头黑线,青衣!切记行事低调啊……

    过了晌午,莫羡难得踏出了院子前往上智邨,旨在到邨中心的尚品书肆帮赵笙寻几本有意思的画本子来打发时日。赵笙本执意要叫几个小厮来抬着自己随莫羡一齐出门的,莫羡只能给他安排了个整理洒扫药室的活计才将他堪堪留在了家里。

    少卿之前刚到中人邨就随搬尸人折回来了,心中对一等户籍群居的上智邨充满万分好奇,便毫不犹豫跟着莫羡出了门。沿着屋邨之间的小道缓缓前行,青衣又开始在莫羡耳旁数落赵笙的种种不是,连鸠占鹊巢、不知廉耻诸如此类的字眼都蹦了出来。

    莫羡笑意难止正欲开口帮赵笙维护几句,却听得空中传来三下悠长的古钟撞击鸣声,间隔有律,一声比一声绵长厚重,莫羡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

    青衣不明所以,有些担心,“这是?”

    “是丧钟。”声音冰冷,“族长薨了。”

    少卿也听得真切,但是这悠长的钟声之外他还听到醇厚的铃舌和鸣带得他腰间的小铃铎奋力发颤,急促有韵地入耳的同时夹杂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浅浅唤着“君上”,是乐珩的声音!顿时眼前的景象昏暗模糊起来,少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快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来,抱紧疼的要裂开的头颅眼睛紧闭,全身冷汗直冒,突然一束强光窒息般扑面而来,惊得人猛然坐起眼睛瞬时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乐珩那张放大的俊脸,手上正使法力催化铜铃。

    收了力,扶了他一把,“君上,你终于醒了。”听得出来面前的人松了口气。

    “莫羡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莫羡,乐珩一愣但很快自然接话道,“不知,我来时他就已不在屋中。”

    “不是,我是说……”他问的是那个年轻的莫羡,但是少卿很快捕捉到乐珩方才话里的重点,他扫视了一周,发现自己躺在垣国出发的船屋之中,他回来了!不过不见莫羡人影,“你说莫羡不见了?”

    乐珩点头,少卿立马询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

    三日……记得当夜那船小二说过顺风而驶不出三四日即可到达屿洲,“我们距屿洲还有多远?”

    又换上一贯无波无澜的表情,“船家说天黑之前便能到。”

    少卿默然,又回想起之前的梦,极乐岛的户籍森严和独揽裁断历历在目,而且莫羡明确表态长生有违天道那视肉又是如何成为全族代代相传以及成年礼上必不可少的圣物的?还有莫羡怎么会凭空从船上消失?他又为何会梦回极乐岛?是莫羡有意为之,还是……少卿抽丝剥茧般探寻其中奥秘,突然忆起一个关键信息——鸦青色斗篷,不仅仅是在梦里出现,他也在谢玄身上看到过!

    脑海中很多零碎的东西一下子串了起来,少卿一把扣住乐珩的手腕,不是问句,“是青衣大人让你去屿洲的。”只是,乐珩和青衣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乐珩与他对视,你怎么会知道。

    虽然还不知道青衣大人是如何说动乐珩去的屿洲,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青衣在得知莫羡有寻极乐岛的遗迹的想法后担心其安危,不仅自己出面,还叫了乐珩作为帮手。难怪那日莫羡看到谢玄眼露错愕,并不是源于那泼天的富贵,而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鸦青色斗篷是青衣无疑。既若此,那消失的必然不止莫羡一人。

    “君上作甚?”因为躺了太久少卿下床的动作又用力过猛,若不是乐珩及时扶住,只怕这一下磕得不轻。

    “谢玄在哪?”

    乐珩自然是发觉了少卿醒来后的古怪,但对于他的问题仍是有问必回,“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布施。”

    布施?直到少卿出了屋门上了甲板才知道乐珩口中的布施是什么意思。

    谢玄今日换了件衣衫,依旧是华贵的明黄色,只不过换上了牡丹纹,立在船头,右手拖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小金碗,左手有意无意从碗里拈出一把金砂洒向海里,少卿看得真切,确实是金砂,在阳光下细闪夺目,连着海风都有了颜色。

    少卿咋舌,“谢公子这是?”

    “喂鱼。”回头看了眼,眉头一挑,“哟,你醒了。”

    少卿颇囧,难不成他睡了三天的事情整条船的人都知道了么。谢玄将手里的金碗递给旁边的络腮胡子,两掌轻轻拍去金粉,走了过来,眼神从乐珩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少卿身上,意有所指,“你要是再不醒只怕今晚我们一个个都下不了船。”

    谢玄这人真是说话和做事一样奇怪,少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想快些跳过睡了三日这个话题,“不知谢公子方才喂的是什么鱼食?”

    “金砂饵。”谢玄口气平淡,“借水鱼之助将金砂带往五湖四海施予缘人,真实做到了广济八方谢玄自然也就能时刻受到佛祖庇护。”

    有钱人迷信起来真可怕……

    腹诽之余,少卿瞥到了谢玄微微张开的领口,那夜天黑并未注意到,现在可以清晰看见那里悬着一枚长命锁,脑袋里轰得忆起临睡前耳边远远近近的二人对话……宿主之一,十八在即,少卿的眸色愈加暗淡。谢玄也感受到了少卿异样的目光,两指执起脖间的长命锁,端详着喃喃言语,“自小佩戴,未见稀奇啊。”

    少卿敛了敛神色,话锋一转,“上次谢公子那件鸦青斗篷看着成色极佳,不知是哪家布料行定做的?”

    “斗篷么……”谢玄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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