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黄粱一梦

小说:袈裟在上 作者:麻辣小聋瞎TD
    低头看去,哪里是在什么床上,他此刻正躺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间。

    心头一空,慌乱地站起身来,四下环顾,皆是陌生的环境,这不是船上,也不是垣国,这是哪里?

    “乐珩,莫羡,你们在哪里?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乐珩,乐珩……”少卿边走边喊,除了山谷里的回声,再没其它声响。

    突然山谷间刮来一阵疾风,一团乌黑的东西正横冲直撞朝他的方向飞来,紧跟其后的是无数片数不清的散乱绿叶,宛若一条绿色的游龙。少卿见势不妙,立刻找了棵粗壮的树躲了起来。

    那些绿叶加快了速度,很快赶上黑气将其团团围住。

    “黎煞,你跑不掉的。”

    少卿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好像就是刚刚听到的对话声里的某一个。

    与此同时,那边的树叶越包越紧,也越缩越小,不留任何一点缝隙。起初还能听到男人痛苦的嘶吼声从树叶团起的球里传出来,但很快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一道白光闪过,一片绿叶从球状物里脱身而出,浮在空中,与球齐平,吩咐道,“把他带回去,对了,好生嘱咐司巫族的那些老头,让他们把蚀心塔的封印加固加牢,别每次都让我跑腿。”

    “遵命,大人。”

    言罢那团树叶球就飘走了,山林里再次安静下来。

    那片小绿叶没有察觉到少卿的存在,悠悠然飘落到了草地上,万绿丛中有一株挺俏的兰花,一阵风过,兰花根茎奋力扭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周边的杂草突然被一滴从天而降的水珠砸得颤悠,接着两滴、三滴、四滴……速度很快,越来越密,是下雨了。

    “哒哒哒”迎面传来疾跑的声音,因为慌乱,脚步错乱。

    少卿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半张脸隐在斗篷之下所以看不清容貌,背上背着一个竹篓,里面零零散散露出几截枝条,像是草药。

    因为这场雨来得突然,所以那人的步伐也显得急切。

    那人从少卿眼前跑过,突然把步伐放慢,回过了身。少卿以为是那人发现了他,正欲走过去,却见那人只是顺着跑过的小道折返到了那株兰花边上,将竹篓放在一旁,蹲下身,喃喃自语,“没想到这空谷悠山还能见到这么好的鬼兰。”

    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兰瓣,不甚爱怜,鹅软石大小的雨点狠狠砸落在那人手背上,那人吃痛,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兰,二话不说脱下身上鸦青色的斗篷,倒是个清俊的少年,顺手捡过地上的枯木枝,迅速搭了个简易版的帐篷,兰在其中,遮风又挡雨。

    少年似乎很满意,完全不顾横流的雨水,自顾自咧嘴乐呵,不舍地看了眼兰花,便将竹篓顶在头上往山下跑去。

    少卿隔着雨帘觉得少年有些面善,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满心只觉得这人心善,憨得朴实,一般人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做出给兰花挡雨这种傻举。再看那厢草丛上的斗篷,料子虽说不上华丽但也算是上乘,少卿觉得还是等雨停了,给那少年拾了送过去的好,也好借机问问此地到底是何地。

    刚拎起脚步,就见地上的斗篷自己飘了起来,帽子立起,好似里面真的站了个人,可明明空空如也,一览无遗。

    少卿见那斗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

    难道是刚刚那被称作“大人”的叶子此刻附身在斗篷之上。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密不透光的山林里稀稀疏疏照进几缕阳光,四下顿时亮了起来,除了叶尖“滴滴答答”滚落的雨滴声,就只有偶尔传来的闷响。

    僵立的斗篷也“苏醒”了,抖干净身上的雨水,径直朝着山脚飞去。

    少卿这才发现虽然经历过一场狂风猛雨,但自己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淋到,干爽如故。再思及刚刚这么近的距离,少年和“披风”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难道他是魂魄离体是以不被人见?离魂一说确实无稽,但是和他一夜之间在荒山醒来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看着离去的斗篷高高低低左冲右撞,少卿心中只念这徐徐微风下一件硕大的斗篷漫天飞舞,路人见了不吓死才怪,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了上去。

    但斗篷飞得轻盈,很快就消失在了少卿的视野里。

    方才树木遮挡并未注意,现在行走在视野开阔的山腰间少卿才发现这山所处的位置环海,而且是四面望不到边际的那种汪洋,那偶尔传来的闷响就是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

    俯瞰山脚,有一整片挨着的青砖瓦屋,错落有致,呈环形布局,层层往外延伸。看屋层与样式,则是从中心往外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松散简小,就像是暂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风吹即倒的那种。屋群一面朝山,一面靠海,临山的这边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土路。

    方才拿披风给兰花遮雨的少年此刻就走在那条小路上,对面站着一个妇人,穿着寒酸,二人驻足似有话说。少卿四下环顾,寻找斗篷的踪影,终于在前方的大槐树横叉出的枝丫上看到了鸦青色的斗篷,与繁茂的树叶融为一体,很难察觉。而且,斗篷的下摆被折起,从背后看去倒像是一个坐在枝丫上看戏的人。

    少卿想知道下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好确定自己身处何地遂走近了些,若说原本对于“离魂”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确信无疑了,因为他已经走到少年的身侧,却丝毫没有人发现。

    “铁娘子,你就收下吧。”少年脸上挂着笑容,硬要将手里的一团紫苏叶递过去。

    铁娘子有些为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莫医师,这坏了规矩,被族长大人知道了不好。”

    “这紫苏叶并不名贵,满山皆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族长大人不会知道是我给你的。”一脸真诚,继续补充,“况且你家铁匠头伤寒快月余了,迟迟不见好,再拖下去病更重了只怕是要被……”

    铁娘子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露出了笑意,“嗨,不就是被扔到乱葬岗么。”脸上丝毫没有对乱葬岗的恐惧和担忧,反倒是庆幸多些,“我们这些贱命本就不值得让医师操劳,再说了那乱葬岗倒是个福地,上次衡家那鱼贩子被海蛇咬了,在乱葬岗躺了一天就回来了;还有朱屠夫他娘子得了肺痨,丢在乱葬岗十天后不也自己走回来了,还有那个……”

    铁娘子说得唾沫横飞,兴致高涨,那少年多次欲言又止,但终究只是紧抿嘴唇,心一横把紫苏叶往铁娘子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背着竹篓跑了,徒留铁娘子一人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少卿看得云里雾里,紫苏叶,再寻常不过的草药罢了,难道这里的族长还不允许人们有病治病了?既如此那为何还有医师?

    铁娘子愣了半天,揣着草药走了。

    斗篷从少卿头顶飘过,追随莫医师离开的方向,少卿遂也跟上。

    莫医师歪歪绕绕,走得僻静,穿过三三两两没有修葺的茅屋瓦房,是一片广阔天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重院落,半人高的篱笆栅栏,灰白简逸的房屋布局,虽与富丽堂皇沾不上边,但也与周边的民房格格不入。

    推开栅栏门,莫医师将竹篓放在院内晒草药的木架子脚边,掸了掸身上的灰泥,便进了屋子。

    少卿也进了院内,放眼望去布局和以往见过的药堂很像,若要说特别之处,定然是屋外那副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医者初心,遵之者寡,多少人汲汲于富贵,而忘了救死扶伤才是本职。

    院落里还有一棵两人高的合欢树,并未开花,半人腰粗的树干看起来应该是刚种没多久,那斗篷一开始悬空隐在稀疏的树后,打量着一切;待莫医师进屋后,他便洋洋洒洒失了力般垂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横置的空荡荡的竹竿上。

    那厢莫医师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走到放草药的木架子边,因为方才沾了雨水,他便拿手将半湿的草药拨开,倒进筛子里移到空地上晾干。

    “莫羡!”嗓音年迈深沉,还夹杂着不满。

    少卿瞳孔陡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但愿世间人无病”的青俊少年,这竟然是莫羡!那这里……就是极乐岛?他离魂到了八百年前?

    而莫羡闻声也是一惊,抬头看向来人。

    因为年迈,那老叟拄着拐杖,蹒跚而来。

    莫羡眼含敬畏,“族长大人。”

    老叟上来就是指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莫羡啊莫羡,你当初非要和这些贱民住在一起,我没反对,但你也不能因此一再忽视族规啊!”

    莫羡低着头,脸也憋得通红,“莫羡不敢。”

    “不敢。”轻哧一声,老叟伸出另一只负在背后的手,抓着一把新鲜的紫苏叶,“那铁娘子还算个懂规矩的,什么都与我说了。”

    证据确凿,莫羡无法反驳,许久才蹦出一句,“医者无类,我……”

    “你什么你!”族长气甚,“本末倒置,枉视族规!莫羡你要记住你是一等户籍,永远都只会是那些贱民来服务你。”

    “我……”

    还想反驳却被族长一句话堵了回去,“你再说一句就给我搬回上智邨去住。”

    见莫羡老老实实立着,没再言语,老族长才一脸慈善地拍了拍莫羡的肩膀,语重心长,“族长知道你心善,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极乐岛哪里还能乐得起来。”

    莫羡懦懦地点头,老族长这才满意离去。

    少卿看得云里雾里,之前莫羡告诉他极乐岛没有战乱纷争、人们安居乐业、欲望得偿,是个人人向往的圣地,可是现在在他看来并非如此,还有这个族长口中的“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

    见族长走远,莫羡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有些失落。

    正欲转身,余光瞥到了竹竿上的斗篷,眼睛一亮,面色又惊又喜,走过去取下斗篷,“咦,明明遗落山间,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四下张望也没能看到为他拾来斗篷的好心人,遂一脸狐疑地捧着斗篷进了屋。

    少卿立在院子里,觉得自己离魂到极乐岛绝非偶然,一定是有人想让他知道些什么。这人也一定不是莫羡,因为他看到的极乐岛并不如莫羡所说那样美好,莫羡若想让他看到就没有道理要在皇宫骗他,那这人会是谁……

    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先去摸摸这极乐岛的底细。

    少卿出了院落就进了一旁简陋的茅屋群,来时莫羡走得偏僻,并未有人。少卿拐了几个弯道儿茅屋才密集起来,左侧空地上还竖着一块界碑,书有“下愚邨”三个字,人影也多了起来,不过多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骨瘦嶙峋,有小儿沿街鼠窜打闹,偶有老妇人犀利的叫唤声;继续环着屋邨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房屋渐渐密集也坚牢美观起来,空地之上也有界碑,刻着“中人邨”三个字,街上打铁、锯木、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商铺也是错落有致,人们有说有笑,一派祥和,少卿还注意到街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做的多是些苦力活,来来回回忙着,根本没时间攀谈。

    还欲往前走,却听到街头传来哭闹声,声音尖锐,是个孩子,高声呼着,“爹,爹,你们放开我爹。”

    少卿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黑衣男子抬着一个四仰八叉面色苍白的男人,男人眼睛紧闭,胸前轻微起伏,哭闹的小孩涕泪横流,赤手空拳推搡着黑衣男人。

    面对这种倚恶凌弱的局面,周围的人竟然见怪不怪,继续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小孩背后出现个妇人揽过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任何情绪,安慰道,“小铁儿,不要闹,这就是你爹的命。”

    说话的正是方才拒绝莫羡的铁娘子。

    那眼前这伙人定然是要将这铁匠头丢到所谓的乱葬岗。

    小孩还想挣扎,却被铁娘子抓得牢牢的,只能目送着铁匠头被带得越来越远。

    少卿心奇,跟了上去。

    黑衣人熟门熟路,直奔山腰,离屋落群也越来越远。天色渐暗,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桦树林,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地面的草木也愈加稀疏,一片洼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个黑衣人交流了眼神,手上用力一齐将抬了一路的尸体甩了出去。

    “这铁匠头还真沉。”

    另一个人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附和,“够这一代的野狗吃一阵的了。”

    先说话的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极乐兽宴’就要开始,回去继续干活了。”

    “嗨,不知道今晚是哪几个倒霉鬼。”

    两人越走越远,少卿这才走近了些,洼地之中,凹凸不平,月华笼罩之下些许白色物体裸露在黑色的土壤之外,分外诡异,也不知道刚刚那铁匠头被丢到了哪里。

    少卿翩然跃下,脚下踩着一物受力不稳,低头才觉是半截头盖骨,心中一惊,除此之外四下里随处可见四肢残骸,血肉淋淋,好不凄惨!

    “哎呦…嘶~”还有人跳了下来。

    “谁!”少卿下意识地质问,却无人回应他。黑暗之中,只隐约可见洼地之上趴着一人,宽大的斗篷罩住全身,应该是跳下来的时候没站稳,此刻勉为其难地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拎起掉在一旁的竹篓就径直跑进了尸地,迎风吹落了他的帽子,只听他嘴里小心翼翼地叫着,“铁匠头,铁匠头……”

    是莫羡!

    意料之中,无人回应。

    莫羡从怀里掏出方绢掩住口鼻,蹲下身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查看,他的速度很快,少卿跟着他约莫翻看了十几具尸身才找到铁匠头。然而,在把人翻过来的那一刻,看着从额头延伸到眼角三指宽的血窟窿,少卿就已经确认这是尸体无疑。

    显然,铁匠头被丢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坚锐的巨石。

    莫羡还是确认了一下,没有鼻息,只能放下尸体轻轻叹了口气。

    重新背好竹篓,还未起身,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猛一回头,正好对上皮毛斑驳,眼冒绿光的野狗,嘴里正叼着半截手臂啮食。

    莫羡毕竟是文弱医师,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吓得往后一跌,被铁匠头的尸体绊倒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用手勉强撑了一下,却摸到一团肉乎乎的东西,连忙吓得缩回了手。而那野狗一口吐掉了嘴里的手臂,慢慢踱步到莫羡跟前,舌头吞吐,口水横流。

    莫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身颤抖,两相僵持的空档里,莫羡瞅准时机迅速起身,准备撒开腿就跑,奈何野狗也同时朝他飞扑而来。

    他惊得拿手背抵住眼睛,恍惚间看到身上的斗篷抽身而去,野狗呜咽,很快无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