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高照，海风腥咸，渔船缓慢地驶入迪兰内海。奥林迎向太阳，忍受着恼人的潮湿。
船继续前行，最终到内海正中、大洋航线的起点，一名海员高喊“海兽出现了！”
奥林顺着海员的指向望去，海兽浮起山峦般的背脊，挡住大半个地平线。
奥林走到甲板正中，高举左臂，代表债务的印记发出黯淡的光芒。
他高声呼喊：“以艾洛温的债务之名，深海的主宰希普，我呼唤你，接受我的偿还！”
海面顿时兴起波涛，形成深深的漩涡。海员们怒吼着掌舵驭船，然而还是被卷入其中。海浪砸上甲板，奥林转转手腕，身体周围布上一层魔法屏障，隔开海水。他继续施法，船身渐渐在漩涡中稳住，最终如履平地。
“海兽哪去了？”一个船员战战兢兢地问。
船头亮起两簇巨大的蓝色的微光，有如宝石。
“在下面！”“船在海兽上面！”船员们惊恐地呼喊。
海兽希普浮出水面，呈现出岛屿般的巨大身躯。它全身布满鳞片，头部两侧的鱼鳃随着呼吸扇动着，发出水车般的响声。它闪烁的蓝色眼睛有如酒桶大小，双眼前是凸起的软腭，载着奥林的渔船就卡在上面。
“奥林亲王，”希普说，“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奥林微微颔首，“两百年前，深海主宰在艾洛温的协助，感激不尽。今天我特来还债，时日已晚，还请宽恕。”
奥林取出装金币的袋子，放到甲板上。先前的鱼眼信使踏上甲板，行礼、取钱、清点。
希普说：“传闻亲王在艾洛温劳作时，过劳去世，今日怎么在迪兰出现？”
奥林说：“无从知晓，也许是众神的慈悲。”
希普眨了眨眼，眼皮上清澈的粘稠质嘀嗒而下，随着剥离的藤壶落入海中。这时鱼眼信使也清点完了金币，回到希普身边，在耳孔旁附言几句。
希普对奥林说：“诚然，您已经还清本金，一分不少。然而我们在债务契约中，约定了延期的利息。”
信使露出讪讪的笑，潜入海中。如果这就是信使所说的难堪，那他们也太爱面子了。利息不过是契约的一部分，是正当的交易。奥林想着。
奥林保持着笑容，说：“确实如此。不过我死了两百年，这个利息从何时算起？”
“艾洛温恶魔的信用和担当，令人称赞，”希普说。
船员们听闻“恶魔”一词，纷纷咒骂起来：
“我们被恶魔骗着出海了！”
“该死的恶魔！”
根据卡拉斯的描述，奥林感觉自己在迪兰人的观念中，更接近神话传说。他转过脸，说：“给过你们出海钱了，按约做事。”
奥林只把脸转到了背后，身体纹丝不动。船员们惊呼不止、到处逃窜，甲板上乱成一团。
人类还是一如既往地麻烦。奥林走到船头，直面希普的巨大眼睛，问：“利息怎么算？”
“按信使到访的时间开始计算，如何？”希普问。
利息期也没几天，奥林点点头，抬起手臂，代表希普的五角星浮了出来，在空中投射出债务契约的文字。鱼眼信使吐着泡泡，迅速计算着利息。
“截止今天，利息共计三十七枚铜币，”信使说。
“请多算三天，”奥林说。
鱼眼信使又算了一通，说：“那就是四十枚铜币。”
奥林对希普说：“三天后我来还利息，可以吧？”
希普裂开鱼唇，说：“亲王客气了，我有更好的办法，免除您的负担。”
奥林说：“愿闻其详。”
希普说：“根据两百年前的物价，四十枚铜币是十个奴隶的价格，您这艘船上，刚好有十个人类。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愿以当代的膨胀价格、兑换两百年前的东西，这笔买卖您合算。”
船员们听闻，叫骂的叫骂，藏匿的藏匿，更有一个从船上跳了下去。奥林甩了甩手臂，手腕转动、船舷的木板飞出，接住跳船的船员。
船员骂道：“该死的恶魔，耽误我逃命！”
“逃什么命，”奥林指了指船下，“我们在海兽身上，跳下去是你摔断脖子。”
希普见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海水随之激荡，海啸呼之欲出。
“安静！”奥林高喊。
蕴含强烈魔力的声音刺穿在场众人的耳膜，船员们停下动作，希普也止住笑声，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奥林。
奥林对希普说：“对约定的利息，我会偿还金钱。然而这船不是我的所有物，船员也不是我的财产，我无权处置他们。”
希普问：“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何不速速了结？”
奥林说：“‘规则’是艾洛温的立国之本。契约和财产的归属不可大意，何况迪兰和艾洛温并无外交，我不想在此引出事端。”
海上一片寂静。
“虚伪的恶魔！骗我们出海！”一个船员叫骂起来，操起鱼叉向奥林掷来。
奥林侧身闪过，鱼叉正中桅杆，落在地上。
希普笑了起来，说：“可悲啊，亲王。您拼尽全力维护人类，他们反而不领情。”
奥林对希普说：“人类的态度和我们的债务无关，三天后我来还。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就要天黑了。”
“哦？”希普微微抬头，“旧日的奥林亲王，连夜处理公务的勤勉，世间所有的官员都自愧不如，现在怎么怕了天黑？”
奥林说：“我想到因为熬夜死了，还有心情再来？”
“可以理解。届时，我在此恭候。”希普说着鼓了鼓鳃，缓缓沉入水中。
渔船也随之落到水上，海面恢复了平静。
奥林转向船员，说：“既然你们收了往返的钱，准备回程吧。”
船员们骂骂咧咧地扬帆划桨，渔船踏上归途。
当天晚上。
奥林从内海回到书库时，太阳也刚好匿入地平线之下。这时考试结束了，书库大门敞开，各位考生鱼贯而出。
奥林在台阶下的角落站住，眺望苍穹。
截止今天，债务的偿还进展得都还顺利，他也还没有过劳的坏运气。
奥林舒了口气，转过视线，恰逢卡拉斯抱着书册出来，在人流中东张西望。
他招了招手，卡拉斯跳下台阶，浮空片刻，落地直奔他来。
当众使用魔法，等着被猎魔人抓走吧。奥林想着，脸上露出谐谑的笑容。
像是知道奥林心中所想似的，卡拉斯晃了晃手里的许可证，上面有迪兰宫廷法师的印章。
“我考过了，”卡拉斯愉快地说，“这样就可以进行召唤魔法了。”
“行政效率很高，”奥林说。
两人沿街往回走去，街道上的商铺都关门了，他们随着夕阳的余晖踏入黑暗。
卡拉斯点亮夜灯，牵住奥林的手，说：“道路很多塌陷，小心一点。”
“我又不是人，看得见，”奥林说。
恶魔的夜视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奥林环视四周，把黑夜之下隐藏的影子看了个透。
奥林扬起嘴角，说，“我们被埋伏了。”
卡拉斯左右观望，问：“在哪呢？”
作为卡拉斯拿到魔法许可证的庆祝，让他见识一下更好的魔法吧，奥林想着，扬起手。
连续的点状火光亮起，连接小巷头尾的火把，将小巷照得通明。小巷头尾各有一队猎魔人，他们手持武器绳索，把道路堵得死死，步步逼近两人。
奥林和卡拉斯对视一眼，相互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
等到猎魔人逼近，奥林抬手支起下巴。
泥土砖石拔地而起，蔓延到空中。厚重的魔法阵随之张开，把猎魔人一齐扣在小巷里。
“糟糕，这人是索南夏因！”
巷尾的猎魔人惊呼，猎魔人纷纷后撤，却被堵住，动弹不得。
卡拉斯看着堆叠的土块和砖石，感叹道：“神奇。”
奥林得意地扬起嘴角。这魔法是障碍魔法的一种。两百年前，奥林将它用于矿井，作为矿难疏散的应急，现在反而成了堵截的手段。
奥林转向猎魔人，问：“诸位夜里截我，有何贵干？”
无人回应。
奥林一指认出他的猎魔人，高喊：“说！否则烧死你们！”
魔法阵骤然闪出强光，空气中也渗出热力。猎魔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
奥林冷笑一声，扬起手，地面升起火线。接近他的几个猎魔人不约而同地拔出短剑，贴身攻来！
鳞片浮上奥林的双臂，恶魔鳞片的强度高于钢铁盔甲，通常的力度和武器难以造成伤害。见奥林回手应战，卡拉斯也举起书册抵挡起来。
猎魔人的阵型也随之迅速变换，前排的和奥林缠斗起来，中间的护住后排，后排的猎魔人高举长剑，借着火光对奥林进行法术攻击。充满秩序和经验的军队。
缠斗的间隙，卡拉斯问：“这算过劳吗？”
“这是赶苍蝇，”奥林回答，“但审讯他们，就算过劳了。”
奥林抱住卡拉斯，腾空而起，在旁边的商铺房顶停住。他蹲下身，对困在小巷里的猎魔人说：
“执政官的忠臣，你们先在此过夜，等我明天早上收拾你们。”
房檐下传来咒骂，奥林隐去身影，施展魔法离开。
楼下书店的窗户打开了，店主揉着眼睛探出头。他先是奇怪常来买书的史官客人为什么在天上飘，然后惊异两队猎魔人怎么半夜挤在小巷里，最后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就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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