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当天下午，猎魔法庭上。

    奥林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石制的宽敞房间，正中的高台是审判长的位置；卡拉斯和奎恩站在他身后，对面是拘捕他们的猎魔人。

    奥林说：“贵国的司法颇具效率，拘捕就可以直接上庭了。”

    奎恩回答：“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抓我们之前，他们调查过负责魔法资格报考的官员，没有查到记录。”

    奥林转向卡拉斯：“你报名了没有？”

    卡拉斯回答：“不通过就不能借阅魔法史料，当然报了。”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法庭上一片安静，审判长入席。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中等，一头白发，相貌间颇有古代贵族遗风，却又透着些杀气。

    台下一片哗然，蒂朵身着黑色衣裙，高声骂道：“雷甘！下流的外乡人！连法律都要染指？你是个军人武夫，可不是法官！”

    审判长雷甘像是没听见似的，坐到席上。庭下的猎魔人堵住蒂朵，把她和她的护卫往门外拖去。

    猎魔人骂道：“开庭算什么，咱们还想做生意。要不是你们这些贵族霸占着各个店铺，咱们早发财了。”

    喧闹过去，雷甘开了口，声音低沉、颇具威慑力：“奎恩家宅，无证使用魔法一事，开庭。”

    临时的法律、临时的制度、临时的人，奥林憋住笑。在艾洛温，各类法庭虽然没有细分，但也没到军人审判的地步。

    “自述姓名职业，”雷甘转向奥林。

    “奎恩，房主，不上班，出租为生。”

    “卡拉斯，房客，宫廷史官。”

    奥林感到雷甘的压迫性的目光，他转了转眼睛，说：“索南•夏因，房客，外乡游客。”

    卡拉斯拽了拽他的衣袖，问：“‘索南夏因’是外族语言的‘阳光’，对不对？”

    奥林揉揉卡拉斯的脑袋。

    庭审继续。

    “宣讲事由。”雷甘说。

    一名稚气未脱的猎魔人走上前，说：

    “昨天傍晚，我们巡逻时发现奎恩的房子附近有过激魔力反应，进入之后魔力反应依然在。那位史官承认他在准备魔法资格考试，有临时的许可，所以按规定进行了施法。”

    “但是，”猎魔人话锋一转，“我们去史官的部门调查，发现没有报名记录。”

    “为什么？”卡拉斯问。

    猎魔人望了望雷甘，得到许可的示意，就继续说了下去：

    “存放考试名册的仓库失火了，史官部门进行了核实，补充了名单。但没有那位史官报过名的证据。报名是在一个月以前，当时负责的宫廷法师，现在被调到边境抵御魔兽了。”

    这还开什么庭，奥林翻了个白眼。

    “所以，无据可查了，”雷甘看向卡拉斯，“你有什么话说？”

    卡拉斯说：“我要求找到负责报名的宫廷法师，询问清楚，再进行审理。”

    “根据本国的法律原则，疑罪从有。”雷甘说。

    “猎魔人不愿派人的话，给我时间，我自己去找，”卡拉斯说。

    雷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知道你不会逃跑？”

    没有证据、不能自主举证、又不让被告举证，这个法庭的逻辑莫不是死了吧，奥林心想。这种笑话般的司法，要不是用武力保障，恐怕早就天翻地覆了。”

    “还有另一个问题，我要澄清，”卡拉斯说。

    奥林的思绪随着卡拉斯的证言回到现场，猎魔人进入房间时，魔仪是黑色的，而在房间之中讯问时，魔仪又恢复了正常的黄铜色。

    还有猎魔大剑，等身长的大剑，奥林第一次见到猎魔人，是在奎恩的阁楼爆炸之后，那时的猎魔人都是轻装，沉重的大剑明显是针对大型魔兽的武器。

    先前唤醒奥林的仪式，因为连通了日光，其魔力堪比魔兽。加上猎魔人有检测仪器，结果不难猜想。

    早有预谋。

    卡拉斯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

    卡拉斯继续说道：“诸位在检测到超常魔力之后，才进入我们的住处，进了门，魔仪反而恢复正常了。这个事实，各位认可吧。”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施法了，”猎魔人反驳。

    卡拉斯咬紧牙关，说：“我受到了惊吓，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是魔仪的反应，证明我们的住处是没有魔法痕迹的。”

    “小子，竟敢翻案？今天就让你丢官位，”后面的猎魔人骂道。

    “肃静，”雷甘命令道，叫骂的猎魔人立刻闭了嘴。

    先前被赶出去的蒂朵溜了回来，在审判庭的角落里拿出扇子。

    雷甘思忖片刻，发出判决：“此案证据失佚，然而时间紧张，判处卡拉斯拘役二十天、罚款三十个金币。”

    “这不公平！”卡拉斯高喊，“二十天，我还怎么去考试？”

    “还考试呢朋友，拘役回来你的官位肯定没了，”奎恩说。

    “如不认同，还有更高的裁决，”雷甘冷冰冰地说。

    奎恩马上闭了嘴，庭上鸦雀无声。

    “试问，更高的裁决是什么？”奥林问。

    雷甘注视了他好一会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神判决斗’，”雷甘说。

    迪兰是有多神信仰的国家，在人力不能裁决的案件中，会使用神判决斗，以决斗的结果判断正义与否。

    根据惯例，神判会在角斗场举行，范围是沙地中的魔法圈。判断失败的原则有三种：退出圈外、认输、战死。

    “你们有三位责任人，需要和三位公诉人进行决斗，”雷甘说，“当然，你自己进行三场决斗也可以。”

    “当然可以。”

    “你疯了，”卡拉斯拽住奥林的手，“他们可是打赢过海兽的。”

    奥林回握了一把，转向雷甘：“如此期待我来决斗，审判长是什么意图？”

    雷甘没回答，只是说：

    “神判决斗有数十年未曾进行了，现在没有角斗场，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场地。决斗之前，你们会在监牢里。你有权向军队借用武器。”

    “我要这件。”奥林指了指猎魔大剑。

    “给他准备。”雷甘命令下属。

    奥林问：“现场能否使用魔法，毕竟你们是猎魔人，魔法应该是你们的武器之一。”

    雷甘回答：“可以，届时会有宫廷法师和你对阵。”

    已经安排到这个地步了，奥林毫不怀疑他早被盯住了。随着休庭的号令，几位猎魔人越过奎恩和卡拉斯，把奥林铐了起来。

    “我有话和他们交代，”奥林说。

    卡拉斯和奎恩赶忙凑了上来。

    “我再想想办法，去找证据，”卡拉斯说。

    “不用了，神判是最简单的办法。奎恩，我们要为房东找回面子，今晚召人开个局，玩得大一些，”奥林扬起下巴。

    “诶？”卡拉斯顺着奥林的目光望去，“和房东有什么关系？”

    奎恩说：“亏你还是个当官的，蒂朵是老派贵族，烦死猎魔人了。”

    奥林贴上奎恩的耳朵，给了他一套话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人性没变得更好。

    交代完毕，奥林又说：“明天的对决我将连胜，还会对阵宫廷法师，我会在其中两场用火焰魔法。这些细节都可以拿来赌。”

    “是吗，”雷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赌你是海兽的信使。”

    “很遗憾，我侍奉的君主比他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奥林顶了一句，猎魔人立刻把他拽走。此时，天空也被夕阳染红。

    次日，迪兰国家运动场。

    由于角斗场已被废弃，猎魔人临时启用了露天的运动会场，场上座无虚席。毕竟神判决斗中止了几十年，因为价值二十天拘役、三个金币的案子重启，着实滑稽。

    奥林步入会场正中，一把猎魔大剑竖在那里。他拔起剑，望向四周。决斗场的范围以魔法符灰画出界限。

    围观市民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用卑鄙外乡人击败下流外乡人”、“猎魔和禁魔的坑一样深”、“执政官的法典里没有冲突，因为执政官的法典里什么都没有”。

    卡拉斯和奎恩忙不迭地收钱押注，蒂朵夫人和她的护卫在旁，神色焦急，看样子下了一笔大的。

    时值正午，决战的钟声响彻。紧接着是雷甘的声音：“奎恩家宅，无证使用魔法一案。”

    台下传来哄笑声：

    “这案子真不值三个金币。”

    “三个金币上神判”。

    奥林眯起眼睛，看着雷甘的表情有点挂不住了。钟声又响，直到众人安静，雷甘再次宣言：

    “此案虽然细微、人力却难决断，恐有奥秘。诸神在上，请裁决！”

    奥林的第一个对手出现在他对面。这是个睁不开眼的猎魔人，身着轻甲，手持标准配置的长剑。

    “试问阁下，信仰哪位神灵？”奥林问。

    “睡神荷多，”猎魔人打了个呵欠。

    恼人又倦怠的信仰，奥林心想。

    “你是外乡人，你先请，”猎魔人举起长剑。

    “感谢。”

    奥林放下大剑，徒手上前，猎魔人挥剑，人类的动作在他看来慢如蜗牛。他一掌打落长剑，拎起对手的衣领，向外扔去。

    观众席发出惊呼。奎恩忙不迭地招呼观众下注。

    别摔死，丧葬过程非常麻烦。奥林心想，加速上前。猎魔人落到决斗场边缘，险些出场。奥林俯冲上前，拉住对方手腕，像是跳舞一般把他拽回圈内。

    “还来？”奥林递上长剑。

    “不了不了，”猎魔人收起剑，“一份公务，丢命就不值了。”

    奥林交叠双臂，看着猎魔人走出决斗场、奎恩和卡拉斯欢天喜地算钱。这里的人下注很保守，奥林想着。

    场上的空气突然变了味，奥林忍着呕吐转过身，迎上第二位对手。这位对手是个神色阴郁的男子，身后跟着数十具行尸。

    “阁下不是猎魔人吧？”奥林问。

    “宫廷法师，”对手回答。

    “试问阁下，信仰哪位神灵？”奥林问。

    “永恒的死亡，”宫廷法师抬起手臂，指了指行尸随从。

    奥林捂住口鼻，在他的印象里，死神信徒为数不多，个个另人印象深刻。比如面前这位，就凭着气味让人难以忘怀。

    “外乡人，你信哪位神？”宫廷法师问。

    “无常的命运，”奥林回答。

    钟声响起，宫廷法师吟唱咒文，行尸列阵，从四面八方向奥林扑来。奥林拔起猎魔大剑，第一剑腰斩左面三只，第二剑砸碎右面扑来的两只。

    观众席上发出惊呼，奎恩和卡拉斯继续数钱，钱币已经把两个挎包撑满了。

    “很遗憾，让你的财产受损了，”奥林踢走后面扑来的一只行尸。

    宫廷法师抱怨道：“我好难啊，本想挣十天带薪年假，棺材都要赔掉了，你赔我。”

    奥林楞了一下，说：“此处是神灵的裁判场，讨价还价，找执政官。”

    宫廷法师用奥林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两句，继续施法，破损的行尸聚集扑来。奥林转转手腕，数十杆火焰□□凝聚空中，照准行尸刺下，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

    看台上飘来乱七八糟的议论：

    “说好的魔法大战，怎么是外乡人自己在表演？”

    “要么说宫廷法师不行，魔法真的该禁。税都交给这种不顶用的浪费了。”

    空气变得燥热。奥林无视宫廷法师的抱怨，把他推到决斗场之外。奎恩和卡拉斯打开第三个钱袋，蒂朵夫人的紧张神色也缓和了。

    雷甘招了招手，先前庭上陈述证言的猎魔人步入战场。钟声再起。

    “年轻的阁下，你叫什么？”奥林问。

    “狄斐，”少年回答，“求饶吧，让执政官放你一条生路。”

    奥林瞬间明白了雷甘的意图。先前两位要么是充数、要么是牟利而来，这位态度明确，一看就是嫡系亲信。

    诸神在上，求这位少年不要死于愚蠢的忠诚。奥林想着，转转手腕，地面升起火焰。少年灵巧地越过交叉的火线，攻到他身侧。扬起一把符灰，打断了身侧的火线。

    有点意思，奥林心中升起赞许。

    符灰有禁魔的作用，前所未见。奥林对上少年的眼神，读到了胜利的宣言。紧接着，短剑刺到了他的胸前，划破了外袍。

    奥林一把握住少年持剑的手，连打三个响指，烈火复燃，烧上少年的外衣。少年先是一惊，就地一滚，扯掉斗篷，再次袭来。

    “怎么可能，你用了什么物品？”少年问。

    禁魔药物的剂量，应该和魔力对等。简单的道理。

    奥林拍拍手，火线聚集而来，把少年剩余的衣物烧了个精光。看台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

    “啊！丢死人了！”

    少年突如其来地羞愤欲绝，奥林赶紧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

    奥林说：“忽冷忽热，别感冒了。”

    少年起身，低着头向场外跑去。雷甘沉着脸迎接，安慰了几句。没宣布结果就离开了会场。

    “诸神在上！”奥林举起猎魔大剑，“容我替羞涩的执政官公布，史官卡拉斯是清白的！奎恩家宅，无证使用魔法一案，结案！”

    完美地结束“公务”，愉快地休息。奥林把剑归位，迎着绚烂的阳光，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