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莲脸色一沉:“洛缓,你什么意思?本宫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抬举!”
我噙笑不语,半眯着眼啜饮琼浆,半晌,慢悠悠地道:“娘娘可真是会说话,丁香口一张,一个婢女居然可以代表凤王的脸面,下了柬子请来的客人,反而要向奴婢屈身。娘娘这番作为,将凤王殿下置于何地?”
玲莲腾地一下起身,高高垫起的胸脯气得一抖一抖的,我忧心里面的棉花会不会掉——:“洛缓!这可是天界凤王宫,你一个小小的西幻花灵,居然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
我眸光微冷,淡淡道:“西幻界当年与祖神一同生于混沌,凤凰羽兰乃是洪荒神株,上古血脉——凤族亦不过是近古四祥兽之一,我洛缓受天界封号,享神女之尊,岂是尔等能肆意轻贱的?”
西幻永居孤界,其间生灵又多修行缓慢,在天界不受重视并不奇怪。可玲莲不过是一只百灵鸟妖,靠美色受凤王点化入了天界,勉强得了个玲妃的称号,可既不上玉牒,又不入仙谱,靠凤王一时宠爱称一句娘娘,实则比姬妾好不了多少,竟然也想爬到我头上,简直可笑。
这背后当然也有错综复杂的势力试探,可我懒得去想。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玲莲在凤王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第二天,我照常去天庭觐见时,明显看到凤王看我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厌恶,我只觉心烦气乱,却也冷下心来,懒得去管。
凤宫侍女似乎也一夜知晓,一路上指指点点,甚至不乏有人撞我一下,磕我一下,再起来嬉皮笑脸地道歉,眸中却是近乎恶意的嘲笑,我起初只皱眉冷颜避开,可终于,在一个侍从有意无意地靠近我甚至虚撞我胸部时,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
场面一时尴尬,那侍从还要作妖,我忽然笑了,幻术微展,废了那侍从百年的修为。
后来诸事纷纭,不想再提——天界终究没有为了一个侍从怪罪一个羽神,可我在天界的名头,却是更坏了。
我有些心堵,可也只是心堵,照常和凤景和了两蛊茶下了两盘棋,我便回了西幻宫。
没了侍女的西幻宫门可罗雀,阳光都显得冷冷清清,但没关系,总比三天两头少东西好。
其实凤霓先前就没少来西幻宫搬行头,我先前当她是客,她又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也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其实我是个再小气不过的人,凤霓每一次拿东西我都觉得肉疼,可又不好拦,如今虽觉几分落寞,可也松了一大口气。
我兀自关了宫门,在廊下赏花赏景了一阵子,便跑到庭院修行了。
丹田随着天地精华通彻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不一样了。我深吸口气,沉寂在这天地间至美的享受之中。
这才是我,我从未害怕过孤独,又何须强迫自己逃离它。
——有人害怕孤独,有人忍耐孤独,有人逃离孤独,有人被迫孤独,可也有人,是享受孤独。
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无缘无故地消失,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拿不回来。那是我的东西,是我天生就有的,是我通过付出得到的,凭什么突然就不属于我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外面的世界变幻不断,这我无法改变,但如果连自己的一方天地都控制不了,我会变得非常暴躁。
……
夜雨渐凉,我从冗长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起身关了木窗,煮了盏花茶。鲜嫩的茉莉在雨后的室内绽出清芬,生命力十足的气息打破了雨季的沉闷。
我倚墙眯了一会儿,待花茶煮开,在咕噜的水声中迷迷糊糊地不知是梦是醒。忽而惊觉起身,一时汗湿满身。
水声不知何时停止,古朴温润的陶盏正盈盈地盛着清香的茶水。
我揉了揉额头,不知是梦是醒。
呆了两秒,我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啜饮茶水,甘甜清冽。余香满口,有点困却又睡不着,身/体很难受,意识却有一种很放松的奇妙的感觉。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儿,发生了什么时。我皱着脸,索性倒在木案上,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起身,鬼使神差地叫道:“诀弦。”
声音居然是软糯的童音。
若是平时我早该觉醒,这根本不是我的声音。那不知怎的,在迷迷糊糊间,我却觉得这才是我的声音。
记忆的封印似乎又松开一点,没有真实清晰的回忆,却有些身体的本能和潜意识游入身体。
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
更奇怪的是,居然真的有个男声在低低地应:“嗯。”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拥住了我。仿佛倦鸟归巢,他的动作极轻极柔,小心翼翼中带着几乎难以抑制的悲喜,然而——却始终不曾真正地触碰到我。
我没有回头,很奇怪,此时我的躯体似乎属于另一个人,尽管没有记忆,却已与我无关。在这极深的寂静中,他心知肚明,我隔岸观火。
我就这么休息了一会儿,觉着意识清醒了一点儿,于是侧首,问:“你怎么来了?”
方才一时未清醒时下意识地亲近,现在醒了一时也疏离不起来,半梦半醒时窜出的那个意识重新沉寂于体内,我觉得有点尴尬。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闻到了香气。”
我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刚煮了花茶。”
“不是。”青瞳少年闷闷地答道,索性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是凤凰羽兰的味道。”
“……”
我身高与凤景相差无几,可他这么低头埋着,竟还有些勉强——他太高了。少年清冷如月华的气息顺着肌肤相接处直往身/子里钻,我僵在那里,浑身毛孔都在颤抖。
“……”
“……”半晌,我讪讪道:“你鼻子真灵。”
“……”
“我看见你在哭。”
“……我没有!”
“不要哭。”
“我没有……”
“不要哭。”
“……”
我试图转移话题:“柜子里有未开红,你吃吗?”
“……”
我试探着说:“我去给你拿点?”
他没说话,半晌,闷闷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这才想起来,在天界,甜腻的未开红一贯是小孩子的吃食。
沉默了半响,我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可我喜欢吃。”
花香四溢的点心,配口味清淡的猴魁再好不过。
他没说话,好半响,我侧首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笑。
淡色的精致双唇微微勾起,清透纯净却透着莫名的潋滟。诀弦的五官立体俊美,身量极高,神色更是常年与年纪不符的冷淡从容,然而不知为何,容颜轮廓中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孩童感,在成人才有的身躯上显出一种令人蠢蠢欲动的妖娆来,望向我时双瞳是少年人才有的清透坚定,长睫潋滟,魅骨天成——分分钟让我想上去把他给扑倒了。
按捺下心头莫名的……火,我心里其实有点放松。
吃未开红的时候我还在想,我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呢?
无法再当做一个遥远的陌生人来看待,深夜造访虽觉唐突,却依旧无法让人生气或戒备不满。
我托着下巴思考时,诀弦正在我对面安静地吃着茶点,偶尔饮茶,动作流畅自然,一举一动都有浑然天成的风华生辉,强悍的血统形成的奇异的青色瞳孔,却依旧看起来像个人间乖乖少年。——当然,没有人敢去试一试他“不乖”时的样子。
我盯着他那样好看的容颜想,一定是我被美□□惑了。
这时,诀弦忽然抬头,把一块紫白色的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张口咬下。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我吃完那块紫芋糕,然后抽回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淡定地吃糕点。
修长的指搭在古朴的陶釉上,泛出微微的光。
我看得有些出神,他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似乎理所当然一样,令我心头有不可言说的微妙的甜,却又有些奇异的涩——他许是常常为那个女子如此做的吧。
很奇怪,明知道那也是我,却仍会生涩。但彼时西窗烛光幽幽,纵是愁意亦添姿。
似乎在竹音界后,就再也无法对他疏离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甘愿被困在竹音界那么久,但真的,在竹音界里,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
甚至连后来的醉澜都没有这种感觉,醉澜身上有太多谜团,我视他为朋友,却从未想过在困难时依赖他。
——可不得不承认,我从未想过依赖任何人,但,真正危难来时,我还是得靠别人才能度过。
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哪怕有时我是真的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死,也没法掩饰我的失败。
口中的紫芋糕余香犹在。没有放糖的糕点清淡不腻,却不失甘甜,是最自然的味道。糍糯爽口,柔软而有嚼劲是我最喜欢的糕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恰好地喂我紫芋糕,但就是觉得很开心。
一直以来,和诀弦之间似乎都是被凡世纠缠所主导的,可遗憾的是,我并不很清楚那一世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有过什么样的过往,轮回镜中看到的只是一世,可能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却并不是那一世,我曾经问过,他却总是缄默其口。
——也许那一世,并不美好,所以才让他避而不谈,我有些不敢再问,那一世的意识和情感并未复苏,贸然探索一切,只会让彼此关系更加尴尬。
也许是这个时候气氛□□逸,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又睡了过去,而这一次,我梦见的,是我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廊下有雨,冷烟青黛,雨色的檐铃在轻奏离殇。
那是我到天界的第三年。我用西幻神女的身份,拜南辰仙姑为师。凤景,便是我的同门师兄。
我们一同问道,一齐修行。我性子孤僻,鲜少和仙娥神女们去集花酌露,一天中,竟有大半时间是和他在一起的。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所以一天下来,往往还没说上五句话,可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到底也比别人多了几分亲密。
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沏茶要到几分满,糕点要选几分甜。可我看不懂他所修行的那些心论策略,他也弄不明白我日日修悟的那些星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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